王元寶還叫王二狗的時候,瘦小枯槁,有如朽木。但二十餘載的大富翁當下來,整個人早就圓圓團團,象個白麪饅頭一般了。
他是個謹慎的人,這些年來花了老大的氣力與錢財,用於慈善與結交士子,爲的便是給自己賺取口碑,同時也找到一些關鍵時候有用的靠山。
比如王縉,他在發家之後,附會於太原王氏,與王維王縉兄弟便成了同族,雙方結交以來,他在王縉身上花費的錢財,沒有千貫也有八百貫。
正是因爲謹慎,所以哪怕是有了必勝之把握,他也緊盯着西市的琉璃齋等幾家鋪子。
“賈貓兒……帶人與胡源祥會面?”聽得這個消息,王元寶捋着長鬚,笑嘻嘻的眼睛眯了起來。
“他們怎麼湊到一起了?”他身前一人訝然道。
正是王縉。
幾乎在葉暢前腳離開之後,王縉便後腳也離開了玉真長公主的別業。雖然他也希望在南山裡與玉真長公主多拉拉關係,但球市的巨大利益,讓他這平時慵懶之人也勤快起來。
“不過便是湊到一起也無妨,法師已經說了,只需十五萬貫,便可將球市交由我等來打理。王老丈,在葉暢這匹夫與賈貓兒等市井無賴手中,一年都可賺得十萬貫的收益,到了你我手中,一年少說也得賺上二十萬貫吧?”
王縉對賈貓兒並不在意,因此將話題轉回了他們原本在說的事情。玉真長公主報出的價實際上是十萬貫,但是王縉毫不猶豫在此基礎上加了五萬貫——多出的五萬貫,當然不會給葉暢或者賈貓兒,那是要落到他的私囊中的
一想到這五萬貫,王縉心中就是火熱。
“郎君有所不知,此次市賽,與球市亦有干係。”
“哦?”
“所謂東貴西富,球市至今都是以西市爲主,半年總賽,亦是置於西市舉行,若是我主持球市,便要將總賽移至東市故此須在市賽中壓西市一頭……”
一場總賽,吸引來的觀衆往往以數萬計,這數萬人至少半日的消費,對於西市或者東市來說,都是一筆巨大的收益。放在王元寶這樣的豪商眼中,更看中這背後帶來的連帶效應。
“另外,京兆尹的水泥產量有限,除去鋪就大街、供應權貴之外,只有少量對我等出龘售,西市亦只有靠着新街的部分地段用上了,東市卻一點都沒有……此次市賽獲勝,京兆府那邊答應下半年的水泥優先供與我們東市。”
王縉哂笑了一下。
此事他也略耳聞過,不過之所以京兆府只供西市不供東市,原因也是水泥剛推出時,東市都觀望,卻不象西市那樣敢於配合京兆府。
他對水泥並不關注,這如鹽鐵一般,乃是朝廷專賣,就算其間利潤巨大,短時間內他也插不上手。
王元寶可是知道水泥的威力,不僅僅在於鋪路比起石板成本要低得多,他想到的更多。
若是以水泥佐以磚木去建房屋乃至城牆,會是什麼情形?
更何況水泥這新鮮事物,也幫助西市吸引了不少外來的客商,帶來了更多的人氣。
“故此,此次賽市,我們西市是必須勝,只能勝,勝則獲利大,負了的話,要挽回影響,怕又要花上幾十萬貫。”王元寶提到幾十萬貫時,也不禁有些肉痛。
民間關於他的家產傳聞有許多,他最出名的生意是琉璃行,這也是他的根本,但他實際上還涉足旅舍、雜貨還有房產、田莊,這些纔是他收入的大頭。就算是這樣,他全部產業每年帶來的收益,也不過是十餘萬貫。
“你不是勝算在握麼,據聞連平康坊的小娘子們,都被你們說定了……你們倒是本領大,平康坊裡幾千上萬小娘子,竟然都能說定。”
平康坊的小娘子上萬是沒有的,但成百上千是絕對有的,王元寶微微笑了起來,他自然沒有把所有人都說動,但只要說動了最頂尖的那一些,再放出些風聲。那些小娘子都是在平康坊賺吃食的,即使不給他王元寶面子,也要怕被同行封殺。
不過一笑之後,他眉頭又皺了起來。
能象他這般成功,自然會注意細節,他瞪着來通報情形的夥計:“那人有沒有說,隨賈貓兒與胡源祥相會的,還有誰?”
“咱們的人只能遠遠望着,只知道是個年輕的郎君,卻不知道是誰。”
“年輕郎君?”王縉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略一琢磨,然後道:“定是葉暢!”
想到葉暢在玉真長公主面前對自己的羞辱,他眼中冷芒一閃:“看來西市是病急亂投醫,尋了葉暢這個……”
話說到這,他微微愣了一下。
對葉暢他還是很瞭解的,知道他夢仙之事,據說葉暢所夢之仙,便是藥王孫思邈,還給孫藥王當了一日的丹童。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葉暢跟着藥王,沒準還真成了名醫。
王縉與王維一樣,篤信釋教,最好的就是建廟佈施,也正是因此,他對於因果輪迴報應之類的是深信的,忽然想起這件事情,讓他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在心中默唸了幾句佛號,王縉決定,要幫王元寶!
“葉暢,葉十一郎?若是他,那就糟了!”王縉正拿定主意,就聽得王元寶拍腿驚叫了聲。
見王縉不滿地望過來,王元寶接着道:“我觀葉暢行事,常有神來之筆,絕非胡源祥之流。胡源祥與我爭了二十年,不過苟延殘喘罷了,但是這葉暢……不好對付!”
“再不好對付,也得對付!”王縉不滿地道:“你怕什麼!”
“市賽三個要害,其一是綵樓,葉十一能做足球戲,能造水泥,據聞在其故鄉還能虹渠引水……必擅營造嬉遊,原本我請了最好的木匠,又買了最漂亮的綢緞,這綵樓是必勝的,現在怕是危險。”
聽他這樣說,王縉頓時不作聲了。
“再就是伶人歌伎……葉十一雅擅詩歌,夕陽無限好之句,便是我也常愛聽人唱。若他爲西市伶人譜新曲,在曲子上……”
“曲子你不必擔心,我請兄長爲你等寫詩就是。”王縉一擺手:“況且曲子也要人唱,只要平康坊的頂尖小娘未曾被西市拉去,這一關,我們是必勝的,現在最關鍵的便是最後一關。說來說去,此次賽市是你們琉璃珍玩在。i”最終定下勝負的,還是琉璃器物——你可有必勝把握?”
“在此一項上,我倒是有十足把握,這十年來,淄州最好的琉璃器物,幾乎全在我的手中,他們手中有什麼,我心中明白,絕對拿不出能與我抗衡之物!”
聽得王元寶手中有這等寶貝,王縉心中一動,便生出覬覦之心:“不知可否讓某見識一番?”
王元寶看了他一眼,暗暗冷笑了聲。
這隻喂不飽的狼,還敢吃齋唸佛,卻比誰都要貪!
心裡如此想,嘴上他卻說得甚爲客氣:“倒不是不可,待市賽之後,我必請王郎君好生把玩。”
王縉乾笑了聲,心中急切不得,便將話題轉了回去。
“市賽三要害,綵樓上,咱們只需爭勝,在才藝上,咱們是求必勝,只要這兩項能勝出一項,加之你手中的寶貝,可謂勝券在握。才藝上且不說,我會說動兄長賦新詩,至於綵樓,想來王丈人不會沒有後手吧。”
說這話時,王縉向那報信的人呶了一下嘴。
王元寶笑了起來,微微頷首。
既然他買通了胡源祥身邊之人,那麼自然就可以把胡源祥那邊的消息源源不斷地送來,知道對方綵樓會有什麼花樣,便可以採取針對性措施。
“除此之外,還得給葉暢尋些事情……讓他不好在此太過上心。”王縉又道:“若是能將他趕出長安城,那就最好了。”
“此事怕是有些難,葉暢與京兆府的關係非常好。”
“京兆府自然不成,會有人想趕他走的……葉暢住在何處,你可知道,告訴我便行了。”王縉想了一會兒,然後笑道:“我尋一人去趕他,保證他不得不離開!”
“哦,有此人?夏卿郎君,千萬莫要打草驚蛇,若是驚動了葉十一,讓他知道我們在關注他,怕是適得其反。”
“你且放心,這個人……絕對沒有問題。”王縉笑道。
王縉當真是說到做,離了王元寶邸,出門便喚來小廝,吩咐了幾聲,那小廝便乘着油壁車搖搖晃晃到得城中的金仙觀——這原是金仙公主的道觀,金仙公主過世之後,便被皇室收回,如今是二十九娘在打理。
這也要托葉暢的福,若不是葉暢,李隆基不會注意蟲娘這個存在感極弱的女兒,自然也就不會將這座道觀交與她了。
蟲娘年幼,道觀也只是名義上交與她打理,底下自有人主持,不過有些消息,底下總得報與她聽。
那小廝在門前轉悠了一下,見着一個小道姑走出來,當下便喚住小道姑:“這位仙姑,且住,且住!”
“你這僮子,有何事情?”那小道姑瞪圓了眼睛。
“某聽人說,若是有修武葉十一郎的消息,送到此處便有打賞,不知可是真的?”
“胡說八道,什麼修武葉十一郎……等等,你是說,葉暢?”
小道姑雖然不是蟲娘,也不算是蟲娘近身的侍女,但是這道觀之中,都是女冠,而女冠亦是女人,自然少不得女子最大愛好之一的八卦。她們的八卦之魂雄雄燃燒下,一些內外秘辛,便被傳開。
比如說,名義上的觀主蟲娘,與那位夕陽無限好的修武葉暢間的事情。
據說有位女冠,在聽得“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之句後,嗟哦良久,最後說了一句“此詩句大凶也,葉十一雖是聰慧必不長壽……”結果這話不知如何傳到了蟲娘耳中。
原本幾乎不問什麼事情的蟲娘頓時大怒,連藉口都沒有找,徑直讓女侍抽了這道姑耳光。
“正是那位夕陽無限好的葉暢。”
“你有他的消息,他不在修武麼?”
“來長安了,今日才進的長安城。”
“在哪兒?”
小道姑這般一問,那小廝知道有戲了,頓時涎着臉笑了起來:“姐姐可不須問了,人家說,有這消息來此,必有人打賞的,既然如今沒有打賞,小人便白回去……”
“打賞,打賞,你說來聽聽!”
小道姑想着這消息定然能討蟲娘歡喜,當下便掏了幾文錢與小廝買餅吃。小廝歡歡喜喜接了錢,當下將葉暢宿處說與小道姑聽。
說完之後,他抓了賞錢便跑,回到王縉住處,將事情原原本本說與王縉聽。王縉大笑道:“做得好,做得好,不只她打賞,郎君我也得打賞!”
王縉的主意很簡單,讓李隆基出面,將葉暢趕走!
在玉真長公主處,吃了葉暢的“羞辱”之後,王縉再不敢絲毫輕視葉暢,因此打聽了不少葉暢的消息。看在王維的面上,玉真長公主也沒有隱瞞,特別是葉暢與二十九娘投緣之事。
此事也是葉暢被賜金放還的關鍵原因,王縉當時聽了便覺好笑,旁人結交的都是受李隆基龐愛的公主,偏偏葉暢去結識一位在後宮中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小丫頭,而且這小頭連公主封號都沒有!
不過蟲娘對葉暢的好感,他也暗記在心,在得知葉暢回到長安,而且還有可能在替西市琉璃商人出謀劃策之後,他頓時想借着葉暢與蟲孃的關係,將葉暢趕出長安。
蟲娘去年過年前爲了見葉暢,還專門請旨跑了一趟修武,那麼如今聽說葉暢回到長安,卻不去見她,還有不打上門去的?
只要蟲娘一上門,王縉就再想法子把消息傳到張垍那邊去,到時候,張垍定會到三郎那邊再進讒言。葉暢運氣好,還能象上回一樣被趕出長安城,運氣不好,李隆基沒準就直接將他抓了起來砍了腦袋。
王縉越想越是得意,當下便又吩咐人,盯緊了葉暢宿住,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來報他。
這場熱鬧,他是看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