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敢動手,可是衆人也不欲就此束手就擒,畢思琛就是一個先例,方纔畢思琛不是放鬆了警惕,怎麼會這麼輕易被擒住。
那邊李晟看着葉暢,低聲對王羊兒道:“這廝當真奸詐……難道王公真不是他所害?”
“王公說不是,那應當就不是,要不然王公也不會讓我在他手下效力,他也不會讓我升官……哦,蔡先生也在他手下,這次沒有來安西,留在了雲南,如今也主政一方了呢”
李晟抿了一下嘴,多少有些羨慕。
王忠嗣當初麾下勇士如雲,李晟能從這些人中脫穎而出,得到王忠嗣的賞識,既是實力,亦是運氣。但王忠嗣之後,安思順取而代之,李晟跟隨哥舒翰轉到了隴右,雖然不能說冷落,卻總是不如當初升官來得快。
現在就連王羊兒,也因爲在雲南的戰功,而升爲葉暢手下的節度府別將,爲左右親隨了。
“葉中丞想要做什麼?”他又問道。
“不知道……”
他二人正說話間,那邊葉暢又道:“咱們都是大唐邊軍,天威軍在隴右與犬戎廝殺,你們在安西與突馳施等諸胡作戰,都是爲大唐殺敵。我不忍大唐勇士與大唐勇士刀兵相見,況且,我爲安西大都護、後軍總管,汝等皆我之部屬親信,還不引我去軍中,更待何時?”
他這樣說,讓畢思琛的部下面面相覷。
這些人雖然被畢思琛帶來,爲其部下,但畢思琛爲人奸猾自私,豈有什麼真正忠心的手下現在葉暢要他們帶路,引入軍營之中,正合他們心意。
到了軍營裡,自己兄弟人數多了,想來葉暢不會冒着引發譁變的危險,再來與衆人算賬。
打着這樣主意,他們當中便有將官行禮,陪着笑道:“還請葉中丞讓天威軍的弟兄們讓開些道路。”
葉暢向李晟一示意,李晟當即下令,天威軍讓出一條道來,那些安西軍狼狽退出包圍圈,而畢思琛早被縛住,嘴巴也堵住,不讓他發號施令。
畢思琛“唔唔”地想要說什麼,葉暢就是不理睬,他原是想要檢發幾人立功,好轉移葉暢目標,讓自己脫身,但葉暢這般神情,讓他的心越來越涼了。
“這小賊好生陰險,他不讓自己說話,便是怕自己胡亂攀咬……安西軍中這般欺凌軍士百姓霸佔私產者,不在少數,他若是追究,便是與整個安西軍爲敵,可若只是清算自己一人,那麼既威懾了全軍,又不致於引發譁變……糟糕,我爲何未能早想到這一點”
越是想得明白,畢思琛便越覺得恐怖,但他卻無計可施,只能見着自己部下,引葉暢奔向軍營。
軍中早得了快馬報回來的消息,正在集結,準備出來奪人。見時見葉暢不但沒有擒人離開,反倒來到軍營之前,頓時譁然。有與畢思琛有交情的,當下就嚷嚷道:“小賊小覷我安西軍,諸位,我等豈能任其欺凌?”
他們頓時抓着刀槍,擁了出來,數量足有千餘,比起葉暢手中的兵力就又要多出一倍來。李晟見此情形,頓時緊張起來,下令諸軍士張弩結陣,卻被葉暢一擺手止住。
“此輩亦大唐邊疆勇士,定然不敢譁變。”葉暢平靜地道:“待我前去說明,他們自會解甲散去。”
“什麼?”李晟險些氣樂了,如果靠嘴巴有用,還要他帶天威軍來做什麼想到葉暢身份於系重大,李晟拉住他的胳膊:“中丞不可以身試險,便是要遣人前去招降,也當令部下去”
“汝等前去,十之**要爲彼輩所擒,唯有我去,方能自安。”葉暢一笑:“你在此坐鎮,不得我令,勿要輕舉妄動,看住畢思琛即可。羊兒,善直師,可敢與我前往?”
王羊兒頓時眼睛瞪得溜圓:“如何不敢?”
“你怎麼也這般,中丞乃朝廷重臣,若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可就都完了”李晟拉住他埋怨道。
“莫非我們還勸得住他?反正也是一死,陪他去死便是”王羊兒倒是看得開。
善直則沒有多說什麼,合什當先,葉暢隨後,王羊兒被拉住耽擱了會兒,掙脫李晟也跟了上去。
三人脫隊而出,迎着那些衝出軍營的安西軍而來,那些安西軍將士原本準備衝出廝殺的,見只有三人閒庭信步一般過來,一個個停住腳步,面面相覷。
“某乃葉暢是也,朝廷敕命爲安西大都護、後軍總管,乃汝等之主官。某來軍中,汝等還不列陣而迎,卻這般圍堵,是何道理”
到了軍前,葉暢面對着這千餘將士,神情不變,責備他們道。
安西軍更是莫名其妙:這廝是瘋了還是傻了,都這般情形,還要他們列隊相迎?
而且這廝也太年輕了吧,看上去才二十出頭的模樣,他真的就是那個葉暢,在遼東與雲南立下了赫赫戰功的大唐新一代軍神?
“擒了他,將他抓住”有人在人羣之後叫道。
這些軍士微微有些騷動,葉暢卻只是瞄了一眼,然後笑道:“我一人,再帶兩個隨從罷了,擒三人哪裡需要這麼許多勇士朝廷敕命我爲安西大都護、後軍總管,汝等還不列陣迎我,莫非要等我發怒不成?”
葉暢將朝廷搬出來,但語氣卻很輕鬆,並沒有多少挾皇命以自重的含義在其中。他越是和顏悅色,諸軍心裡就越發打鼓:敢這麼做,必定是有所倚仗的,這位葉中丞的倚仗究竟是什麼?
越是驚疑,衆人越不敢輕舉妄動,竟然真依葉暢所言,列好隊,左右一分,就將葉暢迎進軍營之中。
不僅是這些安西軍莫名其妙,跟着葉暢來的天威軍亦是莫名其妙,李晟的眼睛瞪得老大,若不是葉暢方纔有吩咐,他幾乎忍不住要指揮軍士衝進去搶人了。
“汝等之中,誰人爲首,上前說話。”葉暢入營之後,這些軍士跟着進來,葉暢見營前有一處土臺,大約是檢閱之時主官所站的點將臺,便站了上去,轉身道。
沒有人敢站出來,葉暢又笑了:“我不過三人,便是有意不利於汝等,又能何爲,莫非安西軍中勇猛而有威望之輩,盡爲高仙芝帶走了麼?”
這一激將法,頓時激出一人,他排衆而出:“衛某可爲首領,中丞欲治罪,自衛某始”
葉暢看着這人,不由得愣了愣,因爲這人也極是年輕,看不出是軍中宿將的模樣。聽他自稱姓衛,葉暢笑道:“先漢之時,威名揚於漠北者,有衛青、霍去病,去病雖勇,不恤士卒,遠遠不及衛青。君姓衛,勿讓前輩專美於前。
這是以衛青比喻眼前這位年輕的低級將領,若換了不讀書的,未必知道葉暢話語中的勉勵之意,但這人少時曾兼學文武,後來仗劍安西從軍立功,聽得葉暢如此說,心裡頓生好感。
“多謝葉中丞,卑職衛伯玉,如今在軍中爲別將。”
“衛伯玉……”葉暢盯着這個少年將官一眼,點了點頭,眼中露出欣賞之色:“好,好,我到龜茲已有七日,這七日裡倒聽過三次你的名字,都是說你勇武過人,立志報國,這個名字,我記住了。”
衛伯玉心裡一喜,被葉暢記住,豈不意味着會被提拔?
他這個時候,倒沒有想到葉暢記住這個名字要事後報復。葉暢又道:“既是勇士,且立於我身側,爲我護衛。”
衛伯玉當真握刀站到了葉暢身邊來,不過他的目光盯着善直與王羊兒,只要二人稍有異動,他就拔刀挾持葉暢。
只不過葉暢卻不給他這機會,於臺上揚聲道:“我在安西已七日,每日裡都在軍民之中打探,得知安西軍中大將畢思琛,貪暴不仁,橫行非法,多有欺凌部衆、私奪屯田之舉。我爲安西大都護、後軍總管,奉天子之命,便宜行事,許以專諸之權。此獠壞我軍紀,中飽私囊,我欲抄其家資以還諸將士,誰有爲畢思琛欺凌擄掠者,皆可報之——衛伯玉”
站在他身後的衛伯玉一激靈,手緊握刀柄,應了一聲。
“我于軍中之事,不甚熟悉,今遣你點齊一百人馬,前去察抄畢思琛宅邸,並收容其私佔之屯莊,所得物資,一應造冊,除去歸還其所奪之物外,其餘盡皆分與軍中將士……”
“啊”不等葉暢說完,站在他面前的諸軍士就騷動起來。
大唐經營安西時間不短了,甚至從漢時起,駐安西的漢人就開始屯田耕種,象龜茲這樣的重鎮,更是有不少田莊。安西都護府徵發當地漢、胡民衆,耕作勞役,收穫的糧食充作軍資、官俸。但是各級主官,往往將這些田莊納入私囊,而底層的軍士,則多屬窮困。象畢思琛,在安西經營了十餘年,位高權重,當初連高仙芝私佔的田莊他都能奪走,家財即使沒有百萬貫,一二十萬貫是少不了的。這一抄沒,分到大夥頭上,每人少不得要分個幾貫。
頓時衆人爲畢思琛出頭的心思淡了大半,更有人想,畢思琛在此十餘年,也沒見着爲衆夥伴弟兄謀得什麼好處,這位葉中丞一來,先分給大夥一份浮財——葉中丞可是比畢思琛會做人做事得多了
“畢思琛經營日久,難免會有隱藏的田莊宅院財物,若有誰能舉告者,亦可從中受賞。”葉暢又徐徐說道:“此事我交與衛伯玉處置,如何賞賜,亦由衛伯玉決斷,最後只需將結果報與我。”
軍中頓時又是騷動了一下,葉暢將大權交與衛伯玉,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逼衛伯玉不得不與他合作,將畢思琛的根子都挖出來。那些想要謀取賞賜的軍士,可都眼巴巴地盯着,他要是循情維護畢思琛,少不得有人要告到葉暢這邊來。
底層軍士一個個羣情振奮,可是那些中高層軍官,神情則是肅然,相互之間,遞着眼神。
畢思琛是大貪,他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乃是小貪,多少也有私佔田莊之舉。葉暢抓出畢思琛來,對他們的震動非常大,兔死狐悲,難免會有牴觸之心。更有人擔憂,葉暢若是乘勝追擊,再將他們也掀出來的話,他們的下場,不會比畢思琛好到哪兒去。
彷彿知道他們所想,葉暢又肅然道:“軍紀不嚴,首錯在於主將,安西風氣不正,畢思琛等原爲罪魁,其餘人等,或形勢所迫不得不隨波逐流,或權勢所逼不得不同流合污。既非罪魁,便既往不咎,只是吞沒公田,當一律繳還
聽得既往不咎,衆人先是放下心來,但又聽得吞沒公田當一律繳還,他們心裡又有所不甘。可是一時之間,他們不知當如何向葉暢進言,然而就在這時,葉暢卻拋出了一個讓他們吃驚的消息。
“我,葉暢也,不知諸位可知安東商會,我一手所建,去年,也就是天寶九載,安東商會經營遼東,僅送繳長安之利,便有一百二十八萬貫之多,加上留在遼東本身的利潤,安東商會去年收益過三百萬貫”
這個收益讓衆人都是吸着冷氣,一年三百萬貫,幾乎抵得上大唐一年國庫收入的十分之一了
“我預計,安東商會今年收益,可以超過五百萬貫”葉暢又道。
安東商會的主要收入,還是來自於葉暢興辦的產業,鋼鐵、紡織、玻璃,是安東三大支柱產業,再加上曬鹽、製造、造船、水泥等規模較小的工業,因爲大量的勞動力涌入,還有日本銀山、流求金山的發現,收入越加越來越快完全不成問題。
“葉中丞說這個……是什麼意思?”有人在下邊顫聲問道。
“大夥都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既然能有安東商會,爲何不能有安西商會?我在遼東辦了安東商會,在劍南辦了雲南商會,來到安西,自然也要辦安西商會。到時軍中將士,願意加入者,我來者不拒,仿安東商會章程,邀諸位入股其間,這可是長安城中權貴纔能有的待遇,只因我敬將士爲國護邊辛苦,不欲將士家中貧困而欲向諸位放開,你們願入還是不願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