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獨自憑欄休上樓

在李隆基之前,上陽宮便是大唐東都一座重要的宮殿,高宗、武后,都曾長時間居住於此,便是李隆基自己,東巡之時也會來到這裡。

只不過隨着李隆基年邁,漸倦遠遊,此地便冷清下來。

梅妃住進來,在上陽宮裡引起了不小的鬨動,有同病相憐的,也有因爲梅妃曾經得寵而覺得痛快的,此人心使然,古往今來,盡皆如是。

不過因爲打發梅妃來此的旨意中明確有讓她管理上陽宮事務的字句,故此明面上,無論是太監還是宮女,都不敢太過怠慢。只是這位梅妃娘娘大約是捨不得長安城中興慶宮裡的恩澤,才下車駕,便讓人看到她眼睛紅腫,顯然是哭了一路。

“從長安哭到洛陽,水倒真是不少呢。”便有懷着惡意的小聲議論。

“噓,這位娘娘雖是被貶來,卻操持着咱們的生殺大權,而且聽聞她以往甚爲得寵,地方州郡官員,搶着派快馬爲她送梅花呢”

“以前再如何,現在也完了,楊妮豈會放虎歸山,讓她再有親近天顏之時

這些議論彷彿都影響不到梅妃,她只是一臉悲慼,對於此地太監給她安排的宿處也拒絕了,卻要了上陽宮最西南邊的一處院子,那處院子上有樓,倒是可以登臨其上,西看谷水,南望洛水。

梅妃在樓上南望,忽然又是泣下,喚人拿來紙筆,似乎要寫什麼東西,卻終究是一字未動。

當夜宿下無話,次日梅妃不吃不喝,只是憑欄而望,一天都是悲悲切切,看得身邊的宮娥、太監都是爲之心酸。只到傍晚時分,她才用了一碗粥,然後早早歇息了。

見她睡下,宮娥欲熄燭,梅妃卻道:“休要熄燭,我怕黑。”

宮娥自是依言退下,卻不知道,當夜深之時,梅妃卻悄悄爬了起來。

她獨自登上了小樓,舉目四望,到處一片朦朧,半輪月亮掛於天宇,照着這灰沉沉的大地。她向南邊的洛水望去,洛水上倒是有幾點漁火,依舊未滅。

一直站到了後半夜,無聲無息地嘆了一聲,梅妃下定了決心。她下了樓,慢慢來到了御溝之旁。

御溝之外,有夾牆,夾牆裡有值守的衛兵,不過因爲承平日久的緣故,衛兵數量並不多,夜晚巡視得也少。

梅妃緩緩走入水中。

四月已經是進入初夏了,故此水溫不算太涼,但她還是哆嗦了一下。

“御溝有水道可通洛水,娘娘若能自御溝出來,便可避過阻攔,只要娘娘事先做足準備,留下種種痕跡,待發覺娘娘不見時,他們只會以爲娘娘跳水自盡了。”葉暢的話又迴響在她的耳中,她彷彿再度置身於新安:“娘娘唯一須慮者,乃是御溝之中必有鐵欄,不過那鐵欄在水中浸泡多年,至今已有七十年,早以鏽朽不堪,我會遣人潛入水中,將那鐵欄鋸穿,做出是年久失修的模樣,娘只需穿欄而出就是。”

一咬牙,梅妃順着御溝就往外而去。

這御溝乃是分谷水一支入上陽宮而成,水並不深,才及腰處。梅妃乃閩地之人,自幼生長在多水的鄉間,倒是有兩分水性,她又極爲小心,激起的水聲並不大。

藉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了鐵欄,身體不由得微微一顫。

葉暢會信守承諾麼?

她用來要挾葉暢的那張紙,已經還給了葉暢,若是葉暢背信,她如今完全是無可奈何了。

黑漆漆的水門中,什麼都看不見,梅妃有些絕望地再度想:他會信守承諾

她卻不知,白日時,葉暢在洛陽城大觀園裡與衆人交待事宜時,心裡也在想同樣的問題:要不要信守承諾。

如今梅妃已沒有什麼可以要挾他的,不去助梅妃,對葉暢完全沒有任何損失,梅妃便是將兩人之約說出來,也得有人相信才行。

葉暢的脾氣,向來是不喜歡別人要挾,當初邊令誠要挾他,葉暢便懷恨在心,後來設計殺了邊令誠,還嫁禍於皇甫惟明。此次梅妃要挾他更甚,依着他的脾氣,少不得要報復梅妃一回。

但梅妃還他紙時那眼神,卻總是在他眼前閃動。

倒不是他對梅妃有什麼情愫,只是這個深宮中的不幸女子,對於自由的渴望和不惜代價,又對於自己尊嚴的堅持,讓他刮目相看。

他自問,若是自己換作她的位置,能做到她這個地步麼,能做得比她更好

“葉司馬今日有些魂不守舍啊,莫非是擔憂遼東局勢?”他的心不在焉,落到了張鎬眼中,張鎬笑道:“方纔賈兄不是說了,遼東傳來了消息麼?”

積利州那邊傳來的消息沒有安祿山傳得快,但這時也到了洛陽,賈貓兒在洛陽主持事務,消息便到了他的手中,葉暢來到洛陽,也就得到了這個消息。情形並沒有安祿山上奏的那麼惡劣,契丹真正進入安東的只有一部,乃是迭剌部約二萬餘人,如今離積利州還遠。

“我並未爲此事而憂……”葉暢搖了搖頭。

“那還有何事可憂?”

衆人相詢,葉暢一笑置之,並沒有說出來。梅妃之事,太過離奇,說出來之後,徒亂人心耳。

他心中有所思,起身更衣,出來之時卻見到了駱守一。這老道人從藥王觀出來到洛陽,乃是應葉暢之所邀,葉暢請他去遼東傳播醫術。想到這老道人頗有幾分道行,葉暢便問道:“師兄,我心中有一惑,請師兄指點。”

“難得師弟你也有疑惑啊。”駱守一微微一笑:“只管說吧。”

“有人託我辦一事,但此人曾算計過我,我不知當不當替其人辦。”

駱守一聽到葉暢這樣問,臉上的笑容收住,變得肅穆起來。

他一直都在關注着這個名義上的小師弟,如同善直希望大興釋家一樣,駱守一也希望大興道門,在他看來,葉暢便是今後四十年道門大興的關鍵。

只是葉暢性格當中有些東西,駱守一覺得有些偏激,比如說,對待得罪他的人,一有機會便窮追猛打,絲毫不顧忌傷及旁人。

雖然有些時候葉暢這樣做乃是迫於無奈,但駱守一覺得,在無奈之外,還是多保有一分仁恕之心爲好。

“師弟何須問我?”想了一會兒之後,駱守一道:“當初在洛陽城外,你安置災民不也是爲人算計不得不爲之?若此事是對的,便是有人算計,你也去做,若此事是錯的,便是無人算計,你也不爲之。師弟你向來行事,不都是如此麼?”

“只問是非對錯,不問是何人……我明白了。”葉暢向駱守一長揖:“多謝師兄”

“何必謝我,是你本心。”駱守一捋須一笑:“久聞你這大觀園之名,師弟也不安排人手引領爲兄一觀?”

葉暢笑着召來人陪他閒逛,自己又琢磨了一會兒,然後召來一人:“卞平,有一件事情,我需要你去做”

卞平是少數跟在葉暢身邊的隨從之一,旁人都覺得很奇怪,此人既無文采又無勇略,打架都打不過葉暢身邊的最普通侍衛,可是葉暢卻彷彿對他甚爲看重。

“主公只管吩咐”卞平應道。

“你水性極佳,我要你助我……”

交給卞平的任務,就是在夜幕降臨之後,自谷水潛入上陽宮水門,將水門之上的柵欄鋸開一根。

“柵欄有可能有兩道,你記住,是最西南的那座水門,只要鋸斷一根,可供你進出即可。”葉暢看着卞平:“此事你可願做?”

“願。”卞平的回答甚爲簡潔。

他知道葉暢對他的期待,也有很明確的自我定位。跟在葉暢身邊,有些別人無法做的事情,他可以去做,就象當初隱伏在吳大海兄弟身邊長達大半年之久一樣。

“曝露了可是抄家殺頭的罪呢。”

“曝露不了。”卞平咧嘴笑了笑,神情中倒是有些興奮,就象當初葉暢讓他埋伏在吳大海身邊一般。

“嗯。”

葉暢沒有多說其餘,便打發卞平去做此事。爲了防備萬一,他還必須加快行程,因此便交待下去,令早就在洛陽等着的船準備好來,次日凌晨便要離開

夜深時分,他只帶着寥寥數人到了洛陽城西。讓諸人在旁邊守着,他自己悄然順着御溝向上,來到了上陽宮外。

此事於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到了這兒,跟在他身邊的唯有卞平一

“我去做事了。”卞平道。

“去吧。”葉暢點頭應了一聲。

若從理智的角度來思考,他根本不該來,梅妃的事情與他何於,現在梅妃也沒有了可以威脅他的把柄。但人一生哪裡能永遠理智的,另一世中,他幾乎沒有做過什麼瘋狂的事情,這一生……便做上這一次試試。

如他料想的一般,水門裡的鐵柵欄朽爛不堪,只用了半個時辰,卞平又出現在葉暢的面前,葉暢擺了擺手之後,他便無聲無息地藉着夜色離開了。

葉暢還在那兒等。

他會爲梅妃出逃創造條件,但不會去上陽宮中帶梅妃出來,那不是瘋狂而是愚蠢。離開不離開,自由飛翔或者繼續當這籠中鳥兒,要由梅妃自己來選擇

上陽宮內,無聲無息,葉暢坐在御溝之邊,靜靜地等着。

漸漸有些瞌睡了,也不曾聽到水中有任何聲息,葉暢皺了皺眉,事前約好了,就是這西南角的水門,難道說梅妃走錯了地方,亦或是她改變了主意?

無論是與否,男子漢大丈夫,答應了的事情,做到就是。在這裡等她等到黎明,總不能對着一個女子背信。

在葉暢半夢半醒之時,上陽宮裡,梅妃摸着水門的鐵柵欄,心中滿是絕望

葉暢對她說過,這鐵柵欄乃是隔絕水門的唯一阻礙,他會想法子在鐵柵欄上留下出入的口子,只要尋着口子,她就能離開這座巨大的囚籠。但是無論她在鐵柵欄上如何摸索,也沒有找到任何可供她進出的口子。

那個男人,果然……還是食言了。自己沒有東西可以威脅他的時候,他果然還是背棄了許諾

自己這一世,相信了兩個男人的許諾,一個現在在長安,或許正攬着他的新歡酣臥,當年花枝之前大殿之中的海誓山盟,早就煙消雲散了。

現在,自己信的第二個男人,又是如此,他或許已經泛舟河上,順流直下,去往絕無囚籠的所在,還在船上嘲笑自己這個女人,既然做出了不要臉面的事情,卻在半途又縮了回去。

淚水滾滾而下,滴落在水中。御溝裡的水味道並不好臭,雖然已是初夏,梅妃還是覺得冰冷。她咬了咬牙:自己瞎眼了看錯人,怪不得被別人騙,只能怨自己蠢。既是此生再無自由之望,不如就死在這裡吧

她放棄掙扎,開始縮入水中。

水流帶着她,輕輕撞在了鐵欄之上,然後梅妃猛然想起,這鐵欄水最下部位,她並沒有檢查過

她屏住呼吸,伸手在底下摸索,然後,狂喜浮現在她的臉上:果然,有一處缺口

缺口不大,不小心的話根本發現不了,而且就在最貼近地面之處

梅妃浮出水面,先是深吸了口氣,然後再度潛入水中,穿過那道柵欄,到了水門之中。

就在這時,她聽得隱約有腳步聲傳來,那是夜間巡邏的士兵,正行向這邊。她不敢耽擱,悄然順水而下,到了第二道柵欄。

如同第一道水門一般,同樣也有一個缺口。梅妃此時已經鎮定下來,她再度潛入水中,這第二道柵欄很快便也甩在她身後了。

從水中探出頭來,她雖然想要讓自己鎮定,卻還是忍不住劇烈地喘氣,然後便有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從水中用力拉起。

“我答應你的,現在做到一半了。”葉暢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一件於的衣裳披在了她的身上,她努力睜着眼,想要看清楚這個把自己拉起的人,但不知是淚還是水,糊住了她的眼睛,讓她什麼也看不見。

自由的幸福象海浪般拍打在她身上,她在壓力盡失之後,雙膝一軟,便昏了過去。在倒地之前,她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將她托住,然後是隱約的“麻煩”聲,再然後,就是被那雙手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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