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及利字皆紛攘

夜深人靜,院子裡沒了聲息,但是屋子裡的人卻睡不着。

陸氏睜着眼睛,在數了半天的羊也沒睡着後,終於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旁邊的丈夫。

葉思也沒有睡着,被她一捅,頓時伸手來摸索,陸氏在那不老實的胳膊上狠狠擰了一下:“死鬼,老實些,有正經事!”

“這便是正經事啊。”

“說你那便宜大兒子呢!”

聽得陸氏這話,葉思手一抖,方纔的興致頓時消了,他翻身坐起,長嘆了一聲。

“你當初怎麼就不開眼,便便認了這一個嗣子!”陸氏有些氣惱地道:“當初你說,子侄中他一心向道,最是老實,日後與我兒不會有什麼糾紛,如今你看看,他本事這般大,還得了仙人點化,今後我兒如何是他對手!我們這份家當,還不全都被他霸了去!”

“老子沒死,他敢,一個忤逆,便讓他一世翻不得身!”葉思哼了聲,但也知道,自己所說的只是氣話罷了。

這個便宜兒子,實在手段強橫,若真撕破了臉面,誰知道他會有什麼辦法。想想三房長支如今妻離子散的慘狀,想想現在家破人亡了的劉逢寅,葉思便覺得不寒而慄。

“總不能由着他將家當佔去。”陸氏也坐了起來,黑暗中眼睛閃閃發亮,象是隻護着雛獸的雌虎:“你是男人,得有些擔待,想想法子!”

“如何想法子,難道讓我去對他說,當初是因爲術士說了,咱們孩兒體弱多病,乃是天譴,唯一化解之道,便是我另立一嗣子,讓這天譴轉到他身上去?”葉思哀聲嘆氣:“當初我本沒有此意,可是你再三逼我!”

“你奴奪主妻,天譴也該譴你,爲何要落在我兒身上?”陸氏嗚嗚咽咽起來:“你可知我多怕,今日與大郎說話時,我、我心驚膽戰,生怕他用出什麼手段來……”

“別說了……”

兩人同時沉默,若沒有當初想要移禍葉暢的事情,他們真想將事情攤開,絕了雙方的關係,各過各的生活。但既有前情,現在又另有原因,他們捨不得家中的這份家業。

想到這,陸氏嗚嗚咽咽又哭了起來:“都是你這死鬼,恁的耳根子軟,聽得那狐朋狗友所言,去做什麼日本國的海貿勾當,結果賠得精光,還欠瞭如此多的錢財……若非如此,我們在汴州自做自的富家翁,哪裡需要回來依靠這點家當!”

“海上風浪乃是天意,孰曾料想竟然覆舟?若是能成,單單就是販到日本的那些書,便能獲利數十倍!”葉思嘆息了一聲:“天意,天意……”

兩人又是沉默,過了會兒,陸氏幽幽地道:“大郎的紙坊……倒是好生興旺,每日都看着有人來運紙。”

“是啊,那衛生紙……莫非天上仙人也要如廁,用這衛生紙拭穢?”

“若是販至兩京去賣,哪怕是到汴州去賣,此物都必大行其道,轉手之間,日進十數貫輕而易舉!”

“何只十數貫,你想想看,兩京、汴淮,富貴人家,哪個不是僮僕如雲使女如雨,一家上下,少則數百口,多則上千口,每日要用多少紙。莫說富貴,中等以上人家,誰不會用上這個……全大唐數千萬人,每人萬年花一文錢在這上頭,每年也有數萬貫收益。”

夫妻二人嘀嘀咕咕,越發眼熱,二人在黑暗中對望了一眼,有道是慾令智昏,連寺廟道觀裡的佛祖神仙身上的金箔,都有人敢拿刀子去刮來,何況只是一個號稱遇仙了的年輕人?

“大郎夢中遇仙之事,究竟是真是假,這些時日你可打聽清楚了?”陸氏又問道。

“衆說紛紜,族長是一口咬定,說他確實遇仙了,但大哥那邊,卻說他是扮豬食虎,只是滿肚子狡計,流膿長瘡最會害人……呵呵,大哥也有今日,若說滿肚子狡計流膿長瘡,誰還強得過他,當初若不是他逼得緊了,我也不會挑大郎爲嗣子。”

說到這,葉思又嘆了口氣,當初只覺得葉暢與其兄葉曙相類,都是個老實人,而且一心求仙向道,想來不會有什麼麻煩,卻不曾料想會出現這樣意外的轉變。

若說他夫婦二人有意要害葉暢,那自然不是,不過是任何普通人都有的心思,聞道自家孩兒遭災遇難,恨不得轉到別家孩子身上罷了。但他二人又確實不懷好意,並未把葉暢真正當成自家的兒子,葉思還隱瞞了自己已經娶妻生子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是欺騙了葉暢!

“無論是真是假,大郎都不好欺負……咱們還得徐徐圖之。不過,那紙作坊如今卻是二支的方氏在管着,方氏家的賜奴,如今也每日都去臥龍谷,跟着大郎識字算數。”

“這又能如何,大郎與葉曙畢竟是一母同胎,他們纔是親兄弟,小賜奴是他親侄,我們未來之前,他無人可用,又憐惜嫂寡侄幼……”

“別說這此沒用的,我只要那紙坊!”陸氏聲音尖刻了些:“大郎以往是二支的,但如今卻是我們三支的,你是他父親,二支的嫂子只是堂嫂,二支的侄兒也只能算是堂侄,咱們小郎纔是他兄弟,他便是憐惜,也該先憐惜小郎!”

二人嘀咕了半宿,天色微明,聽得院子裡有人走動,這才安靜下來。

過了這一日,葉暢發覺情形有些不對了,陸氏以往是隔兩天才到他這兒來轉一圈的,現在是天天都來,而且次次都帶着小郎陸曦,只說他們兄弟兩人一向少見,現在要多在一處熟悉熟悉。

雖是如此,陸氏還是將小郎看得緊緊的,當真是片刻都不離自己視線,彷彿只要離開片刻,就會有不測之災一般。

而且,有奇怪的消息在吳澤陂開始流傳。

消息的主角,並不是葉暢,而是方氏。諸如方氏年輕貌美,難以守寡,意欲改嫁,葉家長輩憐惜方氏年少,意欲使其嫁人,等等消息,數夜之間便甚囂塵上。

“這可都是你給我招惹的麻煩!”

一臉薄怒的方氏坐在葉暢對面,她要穿三年衰服,因此仍是一身白衣。所謂要想俏,一身孝,這衣裳讓她更顯得楚楚可憐。葉暢不敢多看,只是垂眉帶笑:“實是被弄得無計可施,只得煩勞嫂嫂。記得嫂嫂初嫁之時,某有什麼麻煩,亦是煩勞嫂嫂相助。”

見他這副憊怠模樣,方氏橫了他一眼。

她如何不知這是葉暢將禍水移到了她的身上,不過想想也是,擔着一個“孝”字的名頭,葉暢面對葉思與陸氏,便是有千種手段,也不好施展出來。倒是她這個堂侄媳,就象葉暢對着葉楝時一般,可以用一些方法。

“十一郎,說實話,當初三叔回來,奴未曾通知與你,是因爲藏着些擔憂。”沉吟了會兒,方氏擡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葉暢。

“擔憂?什麼擔憂?”

“十一郎何必裝傻,騙旁人或者騙得過去,想騙奴,絕無可能。”

葉暢嘿嘿笑了聲,依然一副毫無所覺的模樣。方氏無奈,嘆了口氣道:“你這憊怠,也只能在我面前施。”

“那是,因爲我知曉,這世上就嫂嫂待我真好。”葉暢順口答道。

這話說出,他便覺不妥,放在後世,這只是一句隨口的玩笑話,但現在,以二人的關係,卻有些調笑意味在裡頭。

他擡起眼來,果然看到方氏眼中,半是羞半是惱,只不過這目光一閃而過。

方氏心中也在忌憚,她沒有孃家可以依靠,丈夫又已經去世,拉扯着兩個孩子守着些家產度日。可孤兒寡母的,旁人哪裡會不起覬覦之心,單純是想人財兩得倒還罷了,只怕有些人還打着害了她一雙兒女的主意。

她能依靠者,唯有葉暢。雖然這位小叔有時也有些不着調,甚至少不得口花花調笑自己,但方氏可以肯定一點,他是真心關愛賜奴與小娘的。想帶着賜奴小娘生存下去,她不得不依賴於葉暢。

哪怕爲此付出一些代價——對於身上流淌着武則天與李唐宗室血脈的方氏來說,付出一些代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十一郎知曉這樣就好,怕只怕日後十一郎會忘了嫂嫂的好呢。”那羞惱的目光在她眼中一閃而過,取代的是一種成熟女子特有的嫵媚。葉暢愣了愣,若真是個毛頭小夥,只怕就要被方氏這模樣勾住,但葉暢在另一世中經歷過的風塵多着,迷而不惑,因此也只是愣了一下。

“嫂嫂,他們提了臥龍谷,提了那坡上的旱地,唯獨沒有提紙坊。這紙坊是我與小娘的,而且他們將工匠散去,誤了書坊——書坊是我與賜奴的。”心中琢磨了一會兒,葉暢還是沒有想明白,方氏面對他的無意之語,爲何沒有發怒,卻做出這番姿態,他猶豫着說道。

這番話聽得方氏耳中,又成了另外的意思。

“奴自然記得,你所言當真?”方氏問道。

“自然當真,嫂嫂忘了麼,這話你已經問過了,我的致富手段還有未出者,無論是炒茶之術,還是釀酒之術,都足以讓人家財萬貫。”

釀酒之術,方氏是未曾見識過,但葉暢用炒茶之術炒出的茶葉,她卻是見識過。那茶味芬芳,讓人回味無窮,遠勝過加上各種佐料甚至還放了油的茶餅煎茶。葉暢將釀酒術與炒茶相提並論,想來二者應該相當,一想到這個,方氏不免呼吸急促粉腮潮紅。

當初流落到修武時的窮困,讓她記憶甚爲深刻,這或許就是她對於賺錢,有一種超乎尋常的興趣的根本原因。更何況,這裡賺錢不是爲了旁人,而是爲了她的一雙兒女。

“十一郎既然願意將紙坊、書坊贈與賜奴與小娘,爲何不將酒坊或茶坊與他們,他們無非也就是求個財,若從你這得到好處,還會與你爲難?”

“若他們不是處處算計,不是先包藏禍心在前,與他們就與他們。但是現在麼,我雖然不想着他們象長支那樣下場,卻也不願意給他們佔去什麼便宜。”葉暢說到這,自嘲地笑道:“我實在不是什麼心胸寬廣之人呢。”

方氏又白了他一眼,將話題拉回:“十一郎,你既然存了斷絕關係的念頭,卻拿不出合適的理由,如今外人眼中看來,你們一家當真是父慈子孝,你既想要以吳澤爲基業,一個好的名聲是必須的……”

方氏的分析非常尖銳,葉暢幾乎沒有自辯的餘地,他有些惱了,起身打斷了方氏的話:“嫂嫂,勞你大駕,不是爲了來挖苦我,而是解決問題!”

方氏止住嘴,看着葉暢,好一會兒,笑了。

或許是葉暢方纔的調笑讓她心底惱了,所以纔會這麼不顧一切地將葉暢心思剖開來。

現在她想想,後悔了。

“十一郎,方纔是嫂嫂錯了。”她柔聲道:“其實要斷絕與三支的關係也不難,你自己去說自然是不成的,連宗長都不適合出面——他若出面,少不得要大鬧上一番。我覺得最適合的,是你認識的官長。”

“官長?”

“你說呢,若是某位大人物欣賞你才華,卻以不可忘祖爲由,令你認祖回宗,此時宗長再順水推舟,誰還能鬧得起來?”

“就算鬧不起來,只怕也不會輕易罷休。我看他們此次回來,如此倉促,想必在外是有些不如意之處,不會輕易放棄家裡的東西。”

“說來說去,不過是響兒罷了。其餘人手,可都是你買來的,身契之類,都在你手中……怎麼,不在了?”

葉暢苦笑着點頭。

無論是淳明,還是崔景秀等人的身契,原本是被他收在宅中的,結果他不在的時候,葉思夫婦入住,這些身契什麼的,自然就落到了葉思夫婦手中。

唯一讓他感到欣慰的,就是臥龍谷還沒有來得及辦地契,而紙坊的契約,爲了便於方氏管事,也藏在方氏手裡。

“事情倒是不難……”方氏笑了起來。

她這一次笑時,眼睛閃閃發亮,帶着絲許的狡猾,看上去,倒頗有些象狡狐了。

第40章 右軍扇搖風潮起第72章 未料後院火難妨第312章 娘子軍破夜曲江第97章 糟糠之妻不下堂第456章 磨牙吮血問何誰第427章 開門揖盜狼入室第493章 大勢蕩蕩順者昌第19章 暗夜來人(下)第182章 天街御道逞兇橫第272章 借我錦帆上重九第170章 人心反覆豈可測第367章 鼠輩何敢呲龍虎第375章 恩威並施收軍心第189章 山中無虎潑猴鬧第4章 長安酒肆(下)第19章 暗夜來人(上)第22章 討個彩頭(上)第317章 病虎遺言託心腹第220章 從來反覆是蠻夷第500 心腹之內起隱患第333章 最懼醋海生波瀾第303章 長安浮雲不見日第171章 誘汝入彀虞詐間第20章 可有主意(上)第75章 願以重禮爲謝儀第139章 掌中一字印玄機第239章 香餌之下隱銛鉤第300章 耐心耗盡動干戈第163章 邀朋攜友呼同往第490章 榮華權勢皆作土第187章 生性純良葉十一第69章 臥龍谷中起文房第202章 圖上渤海萬里疆第473章 與虎謀皮露猙獰楔子第148章 怒至極處無全屍第103章 路轉峰迴洗疑嫌第425章 不可回絕勢必得第331章 陰霾迷影身暗藏第392章 年末復返長安城第64章 竟是天家貴子息第498章 羣議洶洶戮野狼第7章 前世情人(下)第76章 長者糊塗少知禮第326章 擬立櫃坊匯錢河第456章 磨牙吮血問何誰第310章 計謀有陰亦有陽第247章 班超投筆庸吏譏第232章 明朝猛虎驚狐猿第370章 西陲烽火翻陣雲第287章 契丹小娘顏色殊第91章 不知孰人新少府第329章 你棋落罷我棋起第271章 棋盤內外誰棋手第351章 短兵長刃夜相交第315章 不知何處卜吉兇第239章 香餌之下隱銛鉤第45章 與凡不同皆變態第32章 除夕夜宴(下)第449章 休道風寒爲小恙第274章 遼東胡馬鳴糾糾第411章 箭芒鋒利指阿誰第26章 半夢半醒(上)第283章 磬盡餘勇破城行第417章 昔時風波今又起第485章 言者有心聞有意第321章 小子福淺延仙緣第513章 一輪明月照九州第18章 微妙轉變(下)第514章 滿堂朱紫爭先後第169章 南八神射初定計第474章 千軍齊呼清君側第161章 閹宦豎子問舍田第240章 一夜破城問戰守第373章 一家哭勝一路哭第271章 棋盤內外誰棋手第427章 開門揖盜狼入室第507章 厲王之禍在咫尺第46章 夢中偷取生花筆第398章 無奈名臣難相近第154章 我是男兒爲國羞第389章 輕騎飛逐蔥嶺西第267章 冷宮寒暑不知秋第39章 青蚨銅錢穿玄機第81章 胡狄盡是中山狼第328章 來事後年猶可變第246章 長安水深如寒淵第47章 絕唱餘音猶繞樑第335章 昔日棋子今棋手第254章 昔日亢龍今有悔第1章 學院風波(下)第223章 吾項之上首在否第314章 忽如傾廈倒金樑第139章 掌中一字印玄機第148章 怒至極處無全屍第176章 再請邊公些許血第512章 共剪銀燭話分權第290章 主客易位有誰知第289章 太阿之柄當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