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旁先前衝出來的那些飛龍禁衛原本就是爲預防王洵不肯奉旨而準備的,聽到馮姓欽差的命令,立刻毫不猶豫地往上衝。只可惜他們太低估了幾個獵物的本領,還沒等靠近到王洵三尺之內,三道寒光已經凌空閃起。宇文至、万俟玉薤和齊橫同時抽刀,相互配合着轉了半個圈子,將衝得最快數人齊齊斬於刀下。
血瀑布般落下,將衆人染了個通紅。紅色的血霧中,王洵徹底變成了一頭暴怒的獅子,?????“不怕死的就過來!”他大聲怒吼。單手手拎着馮姓欽差做盾牌,擡腿就往屋子外邊走。兩名旅率打扮的飛龍禁衛還不甘心,相互使了個眼色,再度帶隊前撲。被他一腳一個踢飛,連同背後的門板一道跌入院子內,口中鮮血狂噴,眼見就不得活了。
還有數名不怕死的陸續衝上,被宇文至、齊橫和万俟玉薤三個手起刀落,砍成了數段。王洵手裡拎着個人盾,來不及抽刀。乾脆拿雙腳當兵器使,衝着擋在身前的人影猛踹。
“啊——!”“啊——”幾把砍過來的橫刀,都差點落在欽差大人身上,嚇得他大聲慘叫。持刀者不敢傷害欽差,動作稍稍停滯。王洵的包鐵戰靴如重錘般踢破刀光,將幾名擋住自己去路的飛龍禁衛踢出門外,個個都摔得筋斷骨折。
宇文至等人簇擁才王洵兩側和身後,跟他齊心協力往外闖。這四個人加在一起,縱使在大食精兵中,都能硬趟出一條血路來,更何況面對的是一羣從沒上過戰場的菜鳥。轉眼間,便已經從香案前硬闖到了門口,身後的屍體和斷肢擺了滿地。
從沒上過戰場的飛龍禁衛們幾曾見過如此陣仗,被嚇得慘叫連聲,相互推搡着往後退。短暫的驚慌失措被王洵等人毫不猶豫地抓住,鋼刀人盾並舉,再度奮力前衝,一剎那,又從二堂正門直接闖到了院子內。
院子內埋伏的飛龍禁衛更多,聽到慘叫,刀矛並舉,列陣而上。王洵往前衝了幾步,發現寡不敵衆。立刻快速後退,將自家脊背貼住二堂前側的磚牆,左臂夾住馮姓欽差,同時右手拔出橫刀壓住此人的脖頸,“誰敢再過來,老子先殺了他!”
“讓他們都讓開。否則我先宰了你!”宇文至也發現前路不通,靠到王洵身邊,拿着血淋淋橫刀衝着欽差的兩腿之間比劃。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馮姓欽差倒也光棍得緊,生死都掌握在別人手裡了,嘴巴卻絲毫不肯服軟,“全給我上,別管咱家。上——啊,疼!”
“給我閉嘴!”宇文至被叫得心煩,反手一刀,割在此人的大腿根兒處。紫色蘇綢袍子登時被割開了長長的一道,鮮血和皮肉跟着刀鋒飛了出來。
“啊——”馮姓欽差疼得厲聲悲鳴,卻依舊咬着牙威脅,“你等這是謀反。謀反。按律,要被族誅,趕緊放了-----啊,好疼-”
“老子就是謀反了,你又待怎地?!”宇文至又是一刀下去,片下老大一塊皮肉,疼的馮姓欽差白眼直翻。“原來是個死太監,怪不得不怕被老子割卵蛋!退後,全他孃的給我退後。否則,老子下一刀,就直接挖他的心。失了傳旨欽差,你們都被軍法從事!”
按照唐律,侍衛保護不周導致主將身死,至少也得打一百脊杖。如果連主將的屍體都沒搶回來,那就是斬立決,先前曾有有多大功勞都抵不得。衆飛龍禁衛相信宇文至這狠人說到做得到,紛紛猶豫着向後縮。就在這一瞬間,万俟玉薤抓起隨身號角,奮力吹響。
“嗚嗚嗚嗚嗚嗚嗚————————”宏亮的牛角號聲,將衆飛龍禁衛們震的臉色發白。門外的王十三早就發覺情況不對,聽到警報,立刻抽刀在手,帶領着侍衛們衝向衙門口。
衙門門口附近的飛龍禁衛趕緊出手阻攔,卻哪裡是王洵從西域帶回來的這些百戰勇士的敵手?轉眼間,已經被砍殺了一大半兒,剩下見勢不妙,丟下兵器,連滾帶爬地就往院子裡跑。
王十三帶領侍衛們緊隨其後,一路殺過正堂,直撲警報響起所在。院子內的衆飛龍禁衛們既得不到統一指揮,又沒有決死之心,倉促着抵抗了幾下,便被王十三衝了個七零八落。
“十三,堵住正門,側門。一個別放走!沙大哥,下他們的兵刃,敢不棄械投降者,格殺勿論!”這回,輪到王洵發號施令了。開口,就沒打算留任何迴旋餘地。
“諾!”王十三和沙千里兩個齊聲答應,就在衆飛龍禁衛面前分了兵。一個退出去包圍整個縣衙,另外一個帶隊開始收繳兵刃。
論人數,飛龍禁衛們足足是王洵所帶侍衛的三倍,此刻卻根本組織不起有效抵抗。膽子小的,見到大勢已去,乾脆選擇直接投降。膽子大的,勉強在沙千里面前走了幾招,便死得死,殘得殘,再也不敢繼續抵抗了。
有幾人自恃機靈,轉身去翻牆壁。被宇文至瞥見,從距離自己最近的飛龍禁衛手中搶過一把步弓,一箭一個,給釘死在牆下。這回,更沒人敢繼續抵抗了,紛紛丟下兵器,雙手抱頭蹲在了血泊當中。
“齊橫,你帶五十個人去封了華亭縣城門,不準任何人出入。趙大哥,你帶五十人去抓張文忠和這裡的文武官員,把團練也順便給我控制起來。”見局勢已經漸漸被自己人掌握,王洵想了想,迅速下達善後命令。每一條,都令腋下的馮姓欽差的臉色更灰敗幾分。
眼下形勢兵荒馬亂,某個欽差和他的侍衛集體失蹤了,朝廷還真未必顧得上追查。想到自己肯定會被殺人滅口,馮姓欽差終於堅持不住了。掙扎了幾下,喘息着道:“你不能,不能如此。如果,如果咱家失蹤了的話,高,高驃騎肯定能猜到是你下的手。到那時,即便有人替你說情,你也難逃一個謀逆之罪!”
“老子不謀逆,高力士那老太監,會讓老子活麼!”王洵又是生氣,又是難過,將馮姓欽差狠狠丟在石頭臺階上,一腳踩住,“封帥幾曾謀過逆來?高仙芝幾曾謀過逆來?老子當年就一個小小的校尉,又幾曾有本事謀過逆來?!你們這些沒卵子的傢伙,沒本事對付叛軍對付自己人,卻是如此狠毒!”
“封,封矮子,啊——”馮姓欽差辯解,剛提了句封常清的綽號,便被宇文至又補了一刀。
“沒卵子的傢伙,你再敢說一句對封帥不敬的話,老子就割你一條腿下來。不信你就試試!”
“嗚嗚,嗚嗚,你,你不能這樣對待咱家.......”馮姓欽差又疼又怕,眼淚和尿液上下齊流。“咱家,咱家當年,與你有過救命之恩!若不是咱家在幹爺面前替你說情,你,你.......”
“胡說,老子哪裡用你來救!”宇文至根本不相信對方的花言巧語,把血淋淋的橫刀向上舉了舉,繼續豎着眼睛威脅,“你少給我轉移話題。說,到底是誰謀害了封帥?又是誰派你來對付我等的!”
“咱家,咱家真的沒說謊啊!”馮姓太監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哭得眼淚婆娑。“你當年被人抓進了監獄,王,王都督四處託人往外撈。輾轉託到了賈昌那裡,他們兩個花了二十個金元寶到咱家開的酒樓吃飯......”
老子當年撿回一條命,還真跟這廝脫不了關係。宇文至舉刀四顧,心裡一片茫然。可什麼恩情,能抵住封帥數年來的子侄般相待?想到這兒,他心裡又是一痛,向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大聲罵道:“二哥當年付了錢給你,咱們早就兩清了。你甭想拿此事來給自己討人情。趕緊老實交代,封帥,封帥到底被誰害死的?”
“封,封.......”馮姓太監不想交代,又實在惹不起宇文至着催命無常,一邊哭,一邊拿眼睛四處瞄。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院子內埋伏的數百飛龍禁衛,已經全被沙千里帶人繳了械。幾個偷偷藏起了來的,也被細心的趙懷旭搜出,直接帶到俘虜們面前砍了腦袋。殷紅的血跡面前,沒人再敢玩什麼鬼花樣。衆飛龍禁衛一個個低頭耷拉腦袋,誰也沒膽子往欽差大人這邊看。
“還不老實!”宇文至等得不耐煩,再度一刀割下。將馮姓太監疼得拼命掙扎,“饒命,饒命。我老實,我老實還不成麼?我說,我說.....”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王洵輕輕嘆了口氣,鬆開腳,伸手將馮姓太監拎起來,走向先前接聖旨的屋子,“在屋子裡說,你的話輕易不會傳到你高老太監耳朵。王某就給你這一次機會,你可要好自爲之!“
“哎,哎!謝王都督,謝王都督。”馮姓太監感激得熱淚盈眶,一邊打躬作揖,一邊低聲迴應,“您老的大恩大德......”
“別囉嗦!”宇文至把眼一瞪,又把馮姓太監給嚇了個趔趄。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扶住香案站穩了身體。想要緩一口氣,卻又不敢。可憐巴巴地看着宇文至,低聲道:“不羅嗦,小的不囉嗦。封,封常,不,不,封爺爺前頭得罪了邊令誠,最近又不肯接受咱家幹爺的拉攏。幹爺怕他跟楊國忠勾結起來,就,就跟陛下提了提,提了提安西軍上下都替他抱不平,不肯賣力作戰的事情。然後皇上就給了邊令誠一道聖旨.......”
”無恥!”沒等他交代完畢,宇文至已經再度舉起了橫刀。前頭已經反了個安祿山,老太監又跟昏君說,安西軍上下眼裡又只有封常清。這不是慫恿着昏君早殺封常清,以免後患麼?只可憐那封帥,恐怕臨死之時,都沒想明白自己到底觸了陛下哪塊逆鱗,居然連個陣前拼命的機會都沒有!
“咱家,咱家真的沒說謊啊!”馮姓太監把頭一縮,直接往王洵雙腿之間藏,“王都督,王都督,咱家今天說的話,句句是真。句句是真!您老可是答應過,給咱家一次機會的。”
“先別忙着殺他!”王洵想了想,伸手攔下宇文至,“我還有話需要問這廝。說,高仙芝高都護,又是得罪了誰?王某這些年來,又怎生招惹了你們?”
“問明白了又如何?還能讓人家將刀收起來麼?”宇文至冷冷地看了王洵一眼,拔腿向屋子外邊走,“你願意問就問,我不攔着你。我先出去轉轉,看看他們善後事情做得如何了!”
“嗯!”王洵答應一聲,將目光繼續轉向馮姓太監,“趕緊說,別挑戰王某的耐心!”
“哎,哎,我說,我說。高,高都護,其實跟封,封帥一樣,誰也沒得罪!”馮姓太監從王洵胯下向外看了看,小心翼翼地繼續解釋,“他,他也是不肯,不肯表態支持幹爺。而太子殿下請他赴宴,他也給拒絕了。爲了避免他跟楊國忠勾結,防患於未然......”
又是爲了“防患於未然。”王洵恨得牙齒都快咬碎了。楊國忠、太子和閹黨們爭權,關着高仙芝和封常清何事了,爲何偏偏要拿他們的性命做籌碼?難道這些傢伙眼裡,除了自己之外,就沒把別人當做人看麼?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當年他爲了不成爲那些高官們的眼裡螻蟻,不得不投軍謀取功名。本以爲做了飛龍禁軍的校尉,並且在天子心中留下了姓名,就能高枕無憂了。誰料高力士和楊國忠兩人根本沒拿他一個小小的校尉當回事兒,隨便動動手指,便差點將他從世間抹掉。
待到了安西軍中,他汲取先前教訓,繼續努力上爬。從校尉、都尉,一路爬到中郎將,卻依舊不能保證自己不被別人無端地謀害。然後他又拼命努力,從中郎將到將軍、到正三品大將軍,郡侯,眼看着就差點成爲一鎮節度了,原來卻還沒有逃脫一隻螻蟻的命運,隨時都會被人踩得粉身碎骨!
就算成了一品大都護,封了國公又如何?幾個太監動動手指,高仙芝和封常清還不是要身首異處?而自己到底要怎樣做,才能不被人隨意地當做棋子犧牲?這條人吃人人踩人的青雲路,又何時纔是個盡頭?
越想,王洵越是絕望,只覺得頭頂上的天空都即將塌陷了下來。馮姓小太監先前喋喋不休地提自家開脫,見王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嚇得魂飛天外。雙手死死抱住王洵戰靴,大聲哀嚎,“咱家真的是奉命行事啊。咱家本來不想來對付你的。是,是邊令誠,是邊令誠那老賊說,斬草要除根。否則,一旦你日後得了勢,難免會替封常清討還公道。咱家剛纔只是想嚇唬嚇唬你,只要你肯低頭,咱家就保證跟你一道,跟你一道帶領兵馬去,去抵抗叛軍,保衛長安!”
“去你孃的保衛長安!”王洵此刻,恨不得化身共工,把天給捅出個口子來。一甩腿,將馮姓太監踢出老遠,“找你家哥舒翰去,他不是跟你們這夥太監勾搭在一起了麼?老子沒空!”
“哥舒翰,哥舒翰兵敗了啊!”馮姓太監趴在牆角,繼續大聲痛哭,“邸報今天才送到華亭縣的。朝廷命令給地團練,立刻進京勤王。咱家,咱家收到後,才,纔想起你手裡有,有一支百戰精銳!”
“兵敗?哥舒翰怎麼可能敗了?他,他可是帶着河西和安西兩支大軍!”宛若晴空中突然打了個霹靂,將王洵炸得頭暈眼花。再顧不得發泄心中怨恨,衝上前,雙手將馮姓太監從地上拎起,奮力搖晃,“你趕緊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哥舒翰帶着近二十萬大軍,難道連潼關都守不住麼?”
“我哪裡知道啊?!”馮姓太監裂開嘴巴,放聲大哭。“咱家臨來之前,潼關還是好好的。誰料說丟就丟了。”
“邸報呢,邸報上怎麼說!”
“邸報,邸報!”馮姓太監低下頭,手忙腳亂從自己懷裡找邸報,“咱家怕動搖軍心,把它給藏了起來。這,這呢,大都督您看!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是哥舒翰不聽監軍邊大人的勸告,執意出擊,結果中了安祿山的埋伏.......”
“去你奶奶的監軍!”王洵劈手奪過邸報,瞪大了眼睛細看。他多麼希望馮姓太監說的是假話!但白紙黑字,卻告訴他,自己剛纔聽見的,字字都是真的。潼關丟了,近二十萬河西、安西兩鎮的精銳沒了。無數名將戰死沙場,大唐天子眼裡的最後一根柱石,哥舒翰大將軍,卻選擇了投降。
“肯定,肯定是邊令誠,逼迫哥舒翰主動出擊,肯定是他,沒錯。這老王八蛋,最喜歡把責任推給別人!”爲了能讓王洵留自己一條活命,馮姓太監不得不主動把責任往自己人身上攬,“上次怛羅斯兵敗,他就把責任都推給了高仙芝。這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