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關乃是大唐高宗年間,安西軍爲了掌控周邊諸城,倉促修建的一座要塞。{ }城牆不算太高,卻是完全參照了中原模式構築,護城河、馬臉,甕城、斷龍鍘等一干防禦設施應有盡有。城內還有單獨的藏兵堡、碉樓、存糧處與取水井。危急之時,將斷龍鍘一落,便可以完全形成內外兩個單獨封閉的防禦體系。使得敵軍即便攻破了外城,也會被內部的硬骨頭卡住喉嚨,吞不下,吐不出,可憐巴巴困在此地,被聞訊趕來的援兵圍殲。
武后掌管朝政期間,大唐內部動盪不已,無力再經營西域。安西軍不得不忍痛後撤,把此關丟給了當地人。大食人蠶食過來後,發現鐵門關的重要作用,便在鐵門關原來的基礎上,加以修葺,增補,使其重新成爲一個重要的戰略據點。去年王洵經營藥剎水沿岸之時,鐵門關守將易卜拉欣曾經帶領着麾下兵馬傾巢而出。可還沒等他們走到沙洲,柘折城已經易手。便只好悻悻然又縮了回去。
今年開春之後,因爲遲遲得不到疏勒方面的支持,王洵無力單獨與大食人開戰。而鐵門關的守將易卜拉欣,也因爲聽聞了唐家雪夜攻破俱戰提的戰績,不敢再輕舉妄動。所以最近這大半年來,敵我雙方都不肯輕易挑起戰端,彼此之間倒也落得個相安無事。
趙懷旭突然將鐵門關作爲檢驗練兵結果的目標,可着實讓王洵吃了一驚。憑着手中的近萬兵力,鐵門關未必能擋住他的傾力一擊。可拿下鐵門關後,大食人惱羞成怒怎麼辦?長安那邊至今沒傳過來何時與大食人決戰的命令,安西軍大部也一直徘徊在蔥嶺以東。光憑着手中兵力和藥剎水沿岸諸侯,大夥又如何能扛得住對方傾國之兵?
戰術上,趙懷旭提的是個好主意。戰略上,卻是徹頭徹尾的冒險。衆將當中不乏目光長遠之輩,紛紛開口,分析此舉可能帶來的風險。趙懷旭先是靜靜的聽着,不出言辯駁。待大夥把諸多不利條件都說得差不多了,忽然笑着向頭頂上伸了伸手指。“你們看看,現在是什麼季節了。如果大食人一直沒有做決戰準備的話,怎可能來得及再把鐵門關奪回去?”
“又是天氣,該死的天氣!”沙千里第一個反應過來,面紅耳赤的詛咒。作爲一個於此地馳騁多時的馬賊頭領,他本應該比趙懷旭更早意識到外部的便利條件纔對。誰料到頭來還需要別人提醒。
“是啊,又到該下雪的時候了。日子可過得真快!”沙千里笑了笑,輕輕嘆了一口氣。距離大夥拿下柘折城,眼看着就一整年了。雖然這一年來衆將個個都在不停地加官進爵,手中掌握的隊伍規模也擴大了足足四倍,可畢竟沒能保持住去年的勢頭,繼續攻城掠地,肆意馳騁。
武將榮耀建立在敵人的屍骨上,沒有戰爭,生活就會慢慢變得索然無味。更重要的一點是,朝廷對經營西域的態度,是大宛都督府存在和發展的基礎。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一整年按兵不動,很容易令人對朝廷的是否有繼續西進的想法產生懷疑。
對於衆將來說,那意味着他們這一年的所有努力統統作廢。對於當地的諸侯來說,則意味着他們沒有必要再對王洵等人背後的大唐心懷畏懼。一旦讓大食人從中嗅到機會,也許轉眼之間,大宛都督府周圍的盟友就全都變成了敵人。
“所以,咱們今年一定要好好打一場硬仗!”趙懷旭也跟着嘆了口氣,繼續補充,“咱們奈何不了朝廷的決策,卻能決定自己做什麼。”
衆將領輕輕點頭,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凝重。是啊,如果朝廷突然決定放棄西進的話,大宛都督府就得憑藉自己的力量生存。而大宛都督府到底有沒有這份能力,對於大夥和周圍的敵人、盟友來說,都是個未知數。所以落雪前這一仗必須打,並且一定要勝得和去年同樣乾淨利索,只有如此,才能威懾遠方的大食兵馬,令其不敢輕舉妄動。同時也會告訴諸位盟友,即便沒有安西軍的支持,大宛都督府依舊是藥剎水沿岸最強的存在,沒有之一。
“打,老子最近渾身上下都癢癢!剛好打一仗來舒筋活血”感覺到周圍的氣氛沉重,黃萬山裂開嘴巴嚷嚷。
“打吧。拿下了鐵門關,咱們就等於徹底控制住了藥剎水。進,可以南下抄大食東征軍的後路。即便運氣不濟,把頭往關牆後一縮,也能過一段安生日子!”沙千里走到輿圖前,用手指在上面勾勾畫畫。
這份輿圖,是他和黃萬山兩人,根據在附近縱橫多年的經驗和商人們的指點共同完成的。比大食和大唐兩方官府監製的任何一幅輿圖都來得詳細。包括很多不經常走人的放羊小道,可以補充淡水的暗河,供大隊兵馬歇息的綠洲,以及馬賊們以性命爲代價於大漠裡踩出來“捷徑”,都逐一標記在上。
“咱們可以像上次襲擊俱戰提一樣,派人扮作商隊,提前於路上存儲補給。然後瞅準時機,迅速兵臨城下,打易卜拉欣一個措手不及。”他用食指關節敲打鐵門關位置,繼續向王洵獻計獻策。
“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鐵門關拿下來。大食那邊的即便有援軍趕到,恐怕也來不及了!”衆將接過話頭,七嘴八舌地響應。
去年那場雪夜奇襲,讓大夥都嚐到了甜頭。所以每次與敵人交手,第一想到的便是如何用奇兵。
“恐怕不容易,眼下天氣還沒完全轉冷,路上行人很多。”宋武皺了皺眉頭,指出沙千里所做謀劃中的漏洞。“除非咱們等到下雪後再出擊。可那樣的話,又實在過於冒險。凡事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做得多了,敵軍未必沒有防備。”
他的性格偏向與光明,所以用兵也總喜歡遵循正道,不喜歡令自家兵馬陷入險境。宇文至的性子卻恰恰與他相反,撇了撇嘴,冷笑着道,“那就再多等幾天罷了。反正咱們已經眼巴巴地等了一整年。況且即便現在就出兵,不會把沿途遇到的人先都抓起來麼?大不了,待攻克鐵門關之後,咱們再發給他們一些錢財壓驚!”
後半句話是個好主意,很多將領都出言贊同。作爲征服者,大夥在心中對當地人有一種本能的優越感。總覺得能不縱容屬下燒殺搶掠,已經是開恩。根本沒必要像對待大唐百姓那般,把他們視爲衣食父母。
宋武對這種想法深惡痛絕。“咱們麾下的弟兄,可有近一半兒是當地人。看到自己的族人被欺負,即便嘴裡不說,心中恐怕也會暗藏怨恨!萬一這怨恨逐漸積累起來……”
“誰敢?!!”宇文至繼續撇嘴冷笑。“老子直接抄了他九族!”
“你總不能,把所有人都殺光吧!”宋武皺了皺眉頭,針鋒相對。
眼看着二人就要當衆頂起來,王洵趕緊起身打斷, “好了,好了,爲沒影子的事情爭執,你們兩個不是閒得慌麼?!!我決定了,這仗,晚打不如早打。大夥今天就開始籌備,半個月之後,誓師出征。咱們這回,堂堂正正地跟大食人打上一場。”
“堂堂正正……?”不禁宇文至楞了,宋武的眼睛也瞪得滾圓。他不贊同冒險,可也沒說要大搖大擺地去鐵門關下向敵軍挑戰。萬一易卜拉欣懼於鐵錘王的名頭,閉門不出呢?大夥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攻破那道高大的關牆?
衆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王洵,猜不出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藥。以往,後者也沒有這麼衝動過,也從不會拿弟兄們的性命開玩笑。
“我的意思是,咱們堂堂正正地,跟大食人打一場,看看練兵的效果!”王洵看了看宇文至,又看了看衆人,笑得像一頭小狐狸。“有俱戰提的前車之鑑在,我想,藥剎水沿岸任何城池,晚上都不會停止巡邏。不過,奇襲的辦法不止是一種,咱們換個花樣,也能讓鐵門關不戰而下!”
“有辦法不早說,非得等到最後!”宇文至繼續撇嘴,對王洵故意拿捏表示不滿。
“就是,就是,害得我老黃費了半天心思!”黃萬山也湊上前,笑着打趣。大夥都是同生共死過的弟兄,不會因爲言語上的不恭被王洵給小鞋穿。相反,倒是因爲可以在主帥面前肆無忌憚的胡言亂語,令彼此之間的關係愈發顯得親近。
“如果你等事事都指望着我。王某豈不得活活累死!”王洵也笑着調侃了一句,然後收起笑容,將話語轉向正題,“我是從大夥的建議中,想到的這個主意。靈不靈,還要看大食人那邊配不配合。如果光是拿下鐵門關,然後堅守不出的話,恐怕起不到威懾作用。只有給大食人來一下狠的,讓他們意識到,即便沒有安西軍,他們也未必能從我等這裡討到便宜去…..”
他微笑扯過輿圖,手指順着上面的幾條馬賊們才知道的小路勾勾畫畫。輿圖如棋盤,羊腸小道縱橫其上。去年手中只有區區幾百人,他便在這面棋盤上下出了一局絕妙好棋。如今,麾下已經擁衆逾萬,何不把棋盤畫得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