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奴唐言造詣不夠,根本無法理解冷宮是什麼地方。泡-(但從王洵說話的語氣裡,聽出了他對自己不滿,嚇得再度匍匐於地,扯着王洵袍子角哭哭啼啼地哀告,“我改,我一定改。奴婢不要去冷宮,奴婢怕冷。求你,求你不要把奴婢打到冷宮裡去!”
“行了,行了!”王洵被弄得哭笑不得,一邊搖頭,一邊自己動手將衣服整理好,“冷宮是你家可汗懲罰妃子的地方。我又不是什麼可汗,哪有冷宮給你住?!”
“可,可你把大汗趕走了啊!”小女奴抽抽答答地迴應,“他根本打不過你。”
“那我也沒心情給你們做可汗!嗨,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怎麼着你也聽不懂!”
“嗚,嗚,….”小女奴的確不懂,捂着嘴巴,淚眼汪汪。俱車鼻施出身草莽,以掠奪起家,最後擊敗了周邊各路豪傑,登上大宛王位。眼前這個鐵錘王只用了幾百人馬,就將俱車鼻施的兩萬大軍打了個落花流水。如果他不當大宛王,還有誰敢當?
這幅楚楚可憐的模樣,令王洵有些於心不忍,伸手將對方從地上扯起來,笑着擺弄擺弄她的頭髮,和顏悅色地吩咐,“行了,別哭了。就跟我欺負你了一般。起來吧,拿梳子幫我梳頭!”
“嗯!”小女奴順從地答應,慢慢從地上爬起身。眼睛裡邊噙着淚,目光當中卻透出了幾分感激。
“快點兒!”王洵又笑了笑,低聲催促。對方的年齡看上去與紫蘿不相上下,所以縱然笨手笨腳,他也不忍心給予責罰。況且自打離開長安那一刻起,他已經做了近一年和尚。突然重開一次葷,倒也頗覺新鮮。
“嗯!”小女奴被看得有些害羞,低着頭跑去外邊拿梳子。片刻後,卻是姐妹二人腳跟着腳走了回來。個個眼皮通紅,臉上硬擠出一絲嫵媚的笑容。
外邊的天氣已經很冷了,剛洗完澡的身體忌諱風吹。所以王洵就隨便在浴室裡找了面銅鏡,在其正前方坐穩,從鏡子裡邊欣賞那對姐妹花的俏生生的模樣。
不得不承認,俱車鼻施選女人也很有眼光。兩個姐妹花雖然顴骨略高,嘴脣也顯得稍厚了些,卻別有一番風韻。特別是年齡稍大些的姐姐,長腿豐胸,纖腰卻盈盈只堪一握。比起當年在長安青樓一舞萬金的胡阿蠻,也不遜多讓了。
只是,兩個美婢的動作太僵硬些,一點兒也不像胡阿蠻那般柔若無骨。握着梳子的手分明已經搭到了王洵腦後,身體卻趔趄出了半尺遠,看上去就像準備跟人摔跤。
王洵被鏡子裡姐妹二人的動作逗得啞然失笑,搖搖頭,低聲命令,“靠近些,難道我還會吃了你們不成!”
“奴婢,奴婢不敢!”年紀稍小些的美婢擺着手,手臂顫抖個不停。年紀大的姐姐膽子也大一些,肩膀處卻硬得如同藏了根木頭。
王洵見此,又是微微一笑,“過來吧!要吃,也不會是這會吃。趕緊把頭幫我梳好,還有一大堆事情在外邊等着呢!”
“嗯!”,小女奴答應着向前挪了挪,腳下一絆,卻又徹底貼到了王洵後背上。她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趕緊掙扎着往起爬,無意間手臂前伸,恰恰摟住了王洵的脖頸。
另外一個年紀稍大些的等得便是這個機會,迅速將梳子丟下,手臂朝自己的頭上一扯。忽然間,寒光耀眼,有把磨尖了的銀步搖徑直向王洵的動脈插去。(注1)
即便是沒有任何防備,王洵也不可能被兩個女人得了手。況且他早就通過鏡子,將刺客的一舉一動看了個清清楚楚。只是輕輕彎腰,便將摟住自己脖子的那個女刺客甩到了肩膀上,恰恰擋住銀步搖的去路。
年紀大一些的女刺客不願誤傷同伴,趕緊迅速將手腕向外翻。饒是如此,依舊將同伴的衣服割了條半尺多長的口子。
“啊——!”姐妹二人同時尖叫。呼聲未落,一個已經被王洵從肩膀上甩至身側,單臂夾在了腋下。另外一個躲閃不及,被自家同伴的大腿掃了個正着,晃悠悠轉了半個圈子,撲通一聲栽倒。
“找死!”王洵一腳踏上去,將掙扎着起身的女刺客踩得口吐鮮血。又順勢一鬆胳膊,將另外一名女刺客摔了個眼冒金星。兩姐妹在數息之內便徹底失去了戰鬥力,趴在地上,艱難地擡起頭,看向王洵的目光中充滿了仇恨。
屋子裡邊鬧出這麼大動靜,門外當值的侍衛早已被驚動。一股腦地涌了進來,七手八腳按住刺客。
外邊的冷風也隨着人流灌入,濃香中夾雜着股子惡臭,薰得人幾欲做嘔。王洵擡腿給了帶隊的侍衛一腳,低聲呵斥道,“滾出去,誰叫你們進來的!把門關上,這麼濃得臭味兒,你們聞不見麼?”
“諾!”衆侍衛們惶恐萬分,加快動作,倒拖着刺客往外退。王洵見狀,心中的火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又是一腳踢將過去,大聲喝罵,“把人留下,你們都給老子滾出去。指望着你們,老子早就被人戳成篩子了。”
“大人……”當值的侍衛隊正楞了楞,不明白王洵到底想幹什麼。憐香惜玉,可沒這麼個憐法。如果行刺欽差的罪責都不被追究的話,傳揚開後,還不知道多少人會反上天去。
“滾!”王洵倒豎着眉頭,又是一聲斷喝。
“諾!”衆侍衛弄了個大紅臉,訕訕地躬身退下。臨走之前,還不忘了將兩名女刺客頭上的所有飾物拔下來,連同落在地面上的銀步搖一股腦帶走,以免二人再找到偷襲機會,傷了欽差大人。
王洵惱恨地來回走了幾步,呼吸聲十分粗重。他不肯命人將刺客拖出去審問,倒不是因爲捨不得對方的美色。只是覺得此事發生得實在有些蹊蹺,兩名女刺客壓根兒就沒受到過任何訓練,無論時機還是兇器,選得都很差。並且在動手之前,渾身上下破綻百出。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後指使的話,只能說,指使刺客的那個傢伙自己活得不耐煩了,非要攬一個抄家滅族的罪名。
到了此時,那兩名女刺客倒又鎮定了下來。互相依偎着坐在一起,用目光在王洵身上亂戳。
只可惜目光無法殺人,甚至連激怒人的效果都達不到。默默走了一會兒,王洵嘆了口氣,慢慢在姐妹二人面前蹲下身,低聲問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的父親叫麥爾祖德,是俱車鼻施的稅務官。是他命令你們來殺我的麼?他這樣做,是不是太蠢了點兒?”
“哼!”兩姐妹斜了他一眼,把頭同時側到了旁邊,不肯回答任何問題。
王洵早就料到對方會如此,又笑了笑,低聲道:“按大唐律例,刺殺欽差,要抄家,滅三族。也就是你們的父親,兄弟姐妹,孃親,叔叔阿姨,舅舅姨丈,還有嬸嬸妗子,表兄表弟等,統統要被砍頭。你們兩個很恨他們麼,非要……..”
話沒等說完,年齡小一點的女刺客臉上已經失去了血色。掙扎着向前撲了一下,卻連王洵的衣角都沒沾到。趴在地上,哭泣着罵道,“你是壞蛋、惡魔、禽獸。嗚嗚,嗚嗚……..!”
“我有那麼壞,我自己怎麼不知道?!”王洵故意裝出一幅疲懶模樣,笑着迴應。
“你惡貫滿盈,早晚逃不脫懲罰!柘折城裡所有人,都恨不得扒你的皮,啃你的骨頭!”小女刺客被氣得直打哆嗦,哭泣着繼續詛咒。年紀稍大些的女刺客則恨恨地瞪着眼睛,依舊是什麼話都不肯說,嘴角處有一股鮮血緩緩流下。
“那我就只好按規矩行事了!”王洵被對方瞪得心裡發堵,聳聳肩,低聲衝着外邊呼喝,“來人。去把稅務官麥爾祖德…….”
“不!”小女刺客立刻慌了神,掙扎着爬過來,用力扯住王洵的袍子角,“別,別去。不關他們的事情。沒人指使我們姐妹兩個。是我們兩個自己決定的。你要殺就殺我們,不關別人的事情,不關別人的事情!”
“真的麼?”王洵早就猜到了這個答案,揮揮手命令侍衛們退下。“那又是爲什麼呢?我強迫你們姐妹兩個來侍奉我了麼?還是做了哪些讓你們姐妹受不了的事情?”
“沒有?”小女刺客大聲哀哭,彷彿要把所有委屈都從胸中倒出來一般。憑心而論,姐妹二人即便嫁給了俱車鼻施,也未必能得寵,歸宿不一定比現在好。況且眼前這個男人雖然兇名在外,對女人卻一點都不狠。並且極有風度,從不跟自己生氣。
可是他卻殺了那麼多人。
可是他將近半座柘折城,都付之一炬。
自己怎麼可能跟了他,一輩子都跟他住在一起?閉上眼睛,假裝看不見外邊的血跡。塞住耳朵,假裝聽不見族人們的哭聲。
越想,小女刺客越是悲從心來,直哭得一個驚天動地。王洵被哭得有些不耐煩,正準備繼續刺激對方几句,卻聽見另外一名年齡稍大一些的女刺客嘆了口氣,大聲迴應,“大人又何必明知故問?這空氣中是什麼味道,大人真的不清楚麼?”
“什麼味道?”王洵的確不清楚外邊是什麼味道,皺了皺眉,順着對方的話語反問。
“屍體腐爛的味道。天使大人!無論你命人燒多少香,都遮蓋不住!”女刺客咧嘴一笑,滿臉猙獰。
注1:銀步搖。一種銀質的簪子。古代中原女子常用首飾。其中一段可以插入發間,另外一段點綴着各種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