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兩條鹹魚曬江灘

第16章 兩條鹹魚曬江灘

鄭叔清終究還是沒有膽量直接對抗朝廷的政令。他老老實實的將漕船的圖紙交出,雖然夔州依舊在繼續接單造船,但由於朝廷派遣了都水監的官員直接進駐夔州監督船隻生產,因此那些本應該交給夔州府衙的利潤,也直接被都水監的人接手了。

反抗是不能反抗的,都水監那邊是李林甫在管,這條路已經徹底堵死了。像什麼售賣明年船隻額度之類,玩“期船”之類騷操作,全都不能用,不然成不成另說,打李林甫的臉可不是好玩的。

夔州擁有繁榮的造船行業,現在自己卻連一文錢都撈不到了,鄭叔清可謂是心如刀割。每天看着那麼多黃橙橙的銅錢甚至金銀等財物從自己眼皮底下經過,那種感覺別提多鬱悶了。

不僅如此,他還不得不讓楊若虛押運了二十五萬貫的財貨去揚州轉運,只留下五萬貫打算到時候看看方重勇能不能想什麼辦法來“翻本”。

看着空空蕩蕩的府庫,想起自己這小半年來勵精圖治的拼了老命撈錢,鄭叔清只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

登徒浪子夜御十女什麼的都沒累成他這樣。

這天,鄭叔清穿着夔州人常穿的對襟麻布短衫和露出腳踝的寬鬆長褲,頭戴斗笠,撇開幕僚與隨員,打扮得跟江邊漁夫差不多。他一個人來到城外的江灘邊上,看着已經基本上恢復正常通行的夔州江關,心中百感交集。

過去大半個月內,每一艘漕船交付,都能讓鄭叔清感覺天上在下銅板雨,如今看着這些錢山堆成的漕船,撒着歡來往於夔州江關,而且通關的速度比以往反倒加快不少,一時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撈錢的康莊大道被堵死了,現在還差十萬貫沒送到長安,手裡這五萬貫,要如何翻本呢?

把手裡的五萬貫,變成明年上元節以前的十萬貫,從來都沒有經營過生意的鄭叔清犯難了。生意規模一旦大了,量變會產生質變,生意也就不再是單純的生意。

維護生意所需要的關係網、門路、保護傘,就像是個深不見底的巢穴一般。你根本不知道這個巢穴裡頭藏着什麼怪物,想短期內將這五萬貫翻倍成十萬,談何容易啊!

“鄭使君好像很悠閒的樣子,沒有銅臭的煩惱,變得心寬體胖。我昨夜也睡得很香,好久沒有睡得這麼踏實了。”

身後傳來方重勇稚嫩的童音,氣得鄭叔清眉毛一挑。

踏馬的,沒看到老子正煩着嘛!

“隨你怎麼說吧,這次是完了……徹底完蛋了。”

鄭叔清此刻如同漁民家已經曬乾了的鹹魚一般,徹底放棄治療了。他很是隨意的坐在江邊的沙地上,提前感受被罷官後回家賦閒的敞亮與豁達。

撈了這麼多,保命大概是無礙了,想到這裡,鄭叔清面露苦笑。

這位長安城大明宮裡的“聖人”,可真不是一般貪心吶。

“使君啊,暴利的行業,是無法持續的,除非有官府的力量介入,以稅收的形勢進行壟斷銷售。

你看現在這漕船定製已經變相的成爲了一種稅收,哪怕各地已經開建新槽船,通關憑證卻死死的被官府拽在手裡,漕船的價格一點也沒降低,多的錢都被各地府衙搜刮走了送往長安了。

我聽說現在各地商賈們戲稱其爲:入漕稅。千百年後,使君可就出名了呢,作爲第一個收入漕稅的刺史,名垂千古。”

方重勇看鄭叔清一副放棄治療的模樣,忍不住揶揄道。

“伱就少說兩句吧,這漕船強制統一標準,到底是誰搞出來的,別人不知道,你難道還不知道?”

鄭叔清懶得跟方重勇這個“罪魁禍首”聊天。

“鄭使君不要有怨氣嘛。”

方重勇坐到鄭叔清旁邊,同樣眺望着江面,他們二人此刻就像是兩條鹹魚一起在江邊上曬太陽。

睜着眼是曬,閉着眼還是曬!

“鄭使君,想不想聽一個故事,跟聖人有關的。”

方重勇忽然冷不丁詢問道。

鄭叔清此刻跟死狗差不多,哼了一聲沒說話。

“聖人啊,在設立節度使之初,就防着他們叛亂,有各種制度對他們掣肘,並且很多時候,戰爭所需的糧秣與軍餉,並不完全是由本地提供的。一開始呢,這樣做倒也問題不大,因爲節度使麾下還有很多府兵,經常進行輪換。”

方重勇的話說得不是沒道理,但鄭叔清搞不懂對方到底想說什麼。他只是個精通民政的地方官員而已,說什麼節度使,那真是擡舉他了。

“所以呢,那又如何?”

鄭叔清忍不住詢問道。

“聖人認爲,如果在邊疆屯田,單獨供應藩鎮之軍,其實應該也夠軍糧了,事實上,軍糧這部分,現在已經很少由中樞提供了。

但軍餉還是被朝廷死死的捏在手裡不肯放鬆。邊鎮產出的財帛,相當部分還是需要運回長安,財權並沒有完全被節度使所掌控。

比如說劍南軍與南詔這次對壘,朝廷按王昱的計劃按兵不動,他麾下的兵馬就不能亂動,因爲沒有賞賜,無以成軍。

朝廷明面上沒有讓各地府衙出錢,所以纔有章仇兼瓊那件事。而且我去查了,其實當時是藉着修樂山大佛的名義,將財帛交割的,你們做得很隱秘。”

方重勇慢條斯理的說完這番話後,鄭叔清如同彈簧一樣站起來,像是猛然被點醒一般!

“你是說,聖人不希望放手財權,又遇到緊急情況不得不用兵,所以才借調夔州關稅財帛?”

鄭叔清猛然間理清了這條他從未想過的思路!越想越是遍體生寒!

“正是如此,而且,通過不知情的王昱,麻痹了南詔。章仇兼瓊的行動達成了突然性,鄭使君可是真正有功於國的。”

方重勇帶着一絲惋惜說道。

全踏馬是套路,從一開始就是!李隆基只能說無恥到了極點!

“所以,章仇兼瓊送來的財帛,也是朝廷的人劫走的,最後送達長安……”

鄭叔清被點醒,瞬間就理清了思路。如果幕後黑手是李隆基的話,那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只是……聖人爲何還要本官去再籌集一次關稅呢?”

鄭叔清百思不得其解,胸中一口惡氣難出。李隆基既然什麼都知道,還這麼玩就過分了。

多孝敬了李隆基三十萬貫,只要是個人,誰都不會淡定的!

“因爲使君大人始終是犯了欺君之罪啊,聖人當然要整一整使君出口氣了。某敢打賭,如果使君來個上吊自盡未遂被人救下,消息傳出去,便可以從容渡過難關。但是,使君的官路也就到此爲止了。”

方重勇慢悠悠的說道。

鄭叔清一屁股坐到沙地上,呆若木雞。

“某還猜測,其實朝廷現在缺乏一位有才學的支度官,可以給李相打下手,幫他實施細化新制定的理財政策。

聖人,或者李相大概覺得使君可以勝任,所以想考驗一下使君撈錢……理財的本事。夔州乃是商埠,租庸調形同虛設,商稅不少,關稅更是多得嚇人。這樣就能排除干擾,很容易看出使君的能力如何。

或許聖人與李相都想看看,使君理財的極限在哪裡,使君身後若是沒有兇猛的債務,只怕很難用盡全力。當然了,這個只是某的猜測罷了。

不過某敢確定,如果使君能把聖人要求的款項補齊,那麼回京述職後,使君擔任朝廷的支度官,將來甚至位列宰相,應該也爲期不遠了。”

聽完這番話,鄭叔清心中只涌起四個字:

恐怖如斯!

“其實……”

方重勇還想說什麼,見鄭叔清疑惑的看着自己,他又把想說的話都嚥下去了。畢竟事關自己的老爹方有德,如今回長安的路尚未鋪平,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

此番朝廷在夔州試點“貨幣稅收”的意圖十分明顯,希望自己的老爹方有德能夠好好的考察當地民生情況,提供試點的第一手材料。朝廷早就對夔州的情況洞如觀火,長期以來的另類繳納賦稅方式,很顯然有其可取之處,值得中樞仔細研究並推而廣之。

只可惜自己那個頑固不化的老爹方有德根本沒想那麼多,開口閉口就是本地官僚沆瀣一氣什麼的,只認爲鄭叔清之輩是故意破壞朝廷法度。。

朝廷現在應該已經認識到了租庸調的弊端,並且這些與府兵制度的解體有着密切關係,可以在某些關鍵地方進行貨幣化稅收改革(如揚州等地),以及調整不同地區租庸調的稅收比例,優化物資運輸路線等等。

但前些年的漕運改革,都收效甚微,從關東運糧到長安,耗費極爲不菲,讓李隆基懷疑漕運對支撐長安繁榮的重要性。

既然運河不好用,那我就想別的辦法吧。

於是很多改革,還沒有開始,僅僅只是初步試點,就已然胎死腹中了。

想到這裡,方重勇忍不住一陣唏噓感慨,鄭叔清或許是個合格的大唐官僚,或許入京爲官也能遊刃有餘。但跟對方講這些時代的浪潮,那肯定是嚴重超綱了。

在社會整體氛圍都是“我大唐天下無敵”的情況下,說這些“不合時宜”的話,顯然是要變成社會的“非主流”。

正在這時,鄭叔清與方重勇看到顧況揹着一個包袱,帶着簡單的行李準備上路,似乎是來尋找他們的。

“鄭使君,方小郎君,顧某這就要前往長安述職了。”

顧況臉上忍不住的喜意,又是有些惆悵。

“顧兄,我說你要高升,你看果然就高升了吧。”

方重勇揶揄道。

顧況臉上表情變幻,最後化爲長嘆一聲。

“這官位得來真是……令人羞愧。”

顧況並不認爲這件事提起來是多麼榮耀,寫封信說紅蓮稻被燒了,居然升官!

這究竟是什麼世道啊!

也不知道是那封公文取悅了權貴,還是方重勇那首“鋤禾日當午”讓某些身居高位的文化人欣賞,反正顧況就是趁着這陣風起來了,現在滿長安的人都知道夔州有個老實巴交的小官,在紅蓮稻的水田裡辛苦勞作。

“對了顧兄,如果有人在長安問起你,紅蓮稻是不是真的被燒了,你就回答,好像是,不太記得了,這種語焉不詳的話就行了,不要太實誠。”

方重勇耳提面命的提醒道。

顧況點點頭,有些遲疑的說道:“朝廷又派了人來夔州,看管那幾百頃紅蓮稻水田。我想勻一點給你們都不行,實在是抱歉得很。”

方重勇不以爲意的擺了擺手,顧況到現在都還沒搞清楚狀況。

那份公文遞送出去了,他的任務就完成了。至於後面送稻米,自然有這條線的“自己人”來接洽,確保每一個環節都能吃到紅蓮稻的餘香,從源頭保證稻米的完整性。

要不然,顧況公文裡說是一回事,到時候做又是另外一回事,那豈不是要把人給坑死?

“那就告辭了,有緣長安再見吧。”

顧況對着鄭叔清與方重勇二人深深一拜,隨即轉身離開,非常乾淨利落。

“你是不是想到什麼辦法理財了?”

鄭叔清小聲詢問道。

現在他心中又涌起了雄心壯志,他要回長安,當支度官!當京官,要掌權!

能不能成,就看方重勇這一錘子買賣了!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方重勇看着顧況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一樣說道。

可惜沒看過《三國演義》的鄭叔清完全弄不明白這個梗到底什麼意思。

“現在確實還沒有什麼辦法。不過我們蟄伏一個月,等秋收以後,就有辦法了。”

“等秋收?爲什麼要等秋收?”

鄭叔清迷惑不解的問道。夔州產糧不多,商埠的糧食消耗多半都是靠着蜀地輸入,也有部分是從荊襄那邊過來的。

“秋收以後,蜀地與荊襄就有糧食了,而且價格很低。我們拿手裡的五萬貫,可以買到不少糧食。”

方重勇一臉神秘的說道。

鄭叔清擺了擺手道:“大唐這幾年,不管什麼時候,糧食差價都不高,倒手糧食賺不了幾個錢的。”

“不是倒賣,我們來釀酒。”

方重勇看着鄭叔清的眼睛繼續說道:“釀造府城裡隨處都可以買到的巫峽春。”

春,古時候往往作爲酒的後綴名。比如說巫峽春,劍南春這種,都是例子。

“巫峽春……有什麼好的?夔州美酒,唯有云安曲米春而已。”

鄭叔清微微皺眉,還沒搞清楚方重勇的腦回路。

“酒,不是這麼喝的;也不是這麼賣的。使君到時候就知道了。”

方重勇伸了個懶腰道:“誰說鹹魚就不能翻身的,明年上元節前,我就是要證明一下,哪怕是曬乾了的鹹魚,也一樣可以翻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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