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新羅使團駐地。
衛國公、大理寺卿薛崇胤揉着鼻子,高坐在上位。
下頭,新羅王金理恭和他的使團中人,正似模似樣地上演着一場升堂問案的戲碼。
薛崇胤是唯一的觀衆,時不時就會揉鼻子,有時候視線還會下意識地移開。
由此看來,這場戲,演得並不怎生高明。
然而,即便是觀衆身無可戀,甚至難以入目,但金理恭仍是唱唸做打,異常賣力。
“呔,你的筆跡,與這封密信完全契合,還有什麼話好說?”
金理恭的嗓門拉出了破音,臉色泛起潮紅,終於到了收尾階段了。
薛崇胤藉着查案的幌子,不急不慢,變着法兒的折騰李重俊,今天搜檢,明日抓人,後日便刑訊致死幾人,大後日又傳出些似是而非的謀反謠言,到太孫寢殿的樹叢中掘地刨根,每天都有消息傳出,在李重俊臉上抽耳光,啪啪不停。
他耍弄得開心,樂在其中,金理恭卻心驚肉跳,實在奉陪不起。
他不願新羅打上太孫黨的烙印,也不願與太孫結下死仇。
畢竟人家是太孫儲君,真若有一天正位九五,新羅承擔不起後果。
因此,金理恭以火上房的速度排查使團,飛快鎖定了嫌疑人,找出了人證、物證,連動機都設定好了,迫不及待將天朝的大理寺卿請來,大戲上演。
“說,你與崔弦有什麼仇怨,爲何要暗殺於她?”金理恭厲聲質問。
下頭跪着的,是金理恭的堂侄,王族近支中人,人證物證逼迫下,他百般無奈認了罪,“崔弦胡作非爲,給新羅樹敵招禍,王叔優柔寡斷,遲遲不予以教訓處置,再遷延下去,勢必泥足深陷,難以脫身,小侄一腔忠耿,可昭日月”
抑揚頓挫,中氣十足,感情稍微弱了些,沒有那種痛心疾首的感覺。
薛崇胤在座椅上扭了扭屁股,換了個坐姿,在心裡頭百無聊賴的點評了一下,手指突地一跳,察覺到了異常。
不管是真是假,金理恭的堂侄擔下了罪名,在天朝宮禁刺殺宮女,必死無疑,金理恭也救不了他,他表現得過於鎮定從容了。
薛崇胤的眉頭蹙了起來,眼睛閃了閃,招手換過親隨,交代了幾句。
“你,混賬”金理恭的演技要比他侄子好上不只一籌,拍案而起,怒髮衝冠,“這裡是天朝中樞,豈容你肆意造次……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三番五次教導,以仁心治政撫民,崔弦雖有過錯,還應詳察究竟,釐清內情,豈可遽然殺戮?”
薛崇胤閉上了眼睛,只聽不看。
“你,是本王親侄,親眼看你長大,品行淑均,天資聰穎,是我族中英才,然,魯莽草率,犯下如此大罪,天理難容,王叔,也護你不得……”金理恭甩了甩眼角的淚水,悲痛欲絕,“左右,將他帶下去,密室白綾賜死,留個全屍,保全了體面罷了”
下了判詞,才又轉過身,“衛國公,小王如此處置,不知意下如何?”
薛崇胤笑了笑,“刑罰並非目的,而是爲嚇阻惡念,以儆效尤,令侄作爲,聞所未聞,本官以爲,應當以屍身傳示四方藩屬使團,以爲警告,新羅王以爲如何?”
金理恭嘴角抖了抖,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衛國公,他雖罪大惡極,卻是新羅王族嫡裔,還請國公給小王留個體面,新羅上下,鹹感恩德,必有厚報”
薛崇胤伸手在眉眼處打了個涼棚,沒眼看。
但卻並沒有輕易鬆口,爲難道,“新羅王言重了,只是,本官職責所在,若是判案、處刑,都在新羅使團內部料理,難免會有疑議生出,恐怕不美……”
金理恭繼續糾纏,口口聲聲將體面掛在嘴邊,到最後,見薛崇胤油鹽不進,甚至口出威脅,“……若是衛國公不能體恤,小王無奈,怕只有請權相爺和皇帝陛下主持公道,屆時,衛國公前頭的調查,恐怕也會難以交代……”
金理恭越堅決,薛崇胤越是篤定,所謂的密室行刑,定然是有貓膩的。
金理恭用堂侄頂罪,卻狠不下心真讓他伏法受誅。
“如此,也罷”薛崇胤拖延了不短的時間,待他方纔派出去的親隨返回,衝他打了個手勢,才鬆口,“新羅王自去安排行刑,本官稍後驗明正身,此案宣告終結,如何?”
“多謝衛國公寬仁……”金理恭立時換上了一副和善面孔,感恩戴德,諛詞潮涌,誇得薛崇胤嫩臉通紅。
“上茶,上好茶”一通招呼,兩人對坐品茗,等着金理恭的堂侄死訊。
盞茶過後,有個新羅武官進門來,臉色發白,雙手直哆嗦,“稟報我王,差事,差事妥當了”
金理恭瞟了他一眼,面露讚許之色,這粗胚,竟還有幾分裝相本事,打定主意,待會兒將隨行的侍女賞賜一個給他。
兩人一同去了那間密室,看了金理恭堂侄的死狀。
薛崇胤滿意地點點頭,畢竟曾行走沙場,真死假死,他還是分得出來的,無字碑的暗殺,值得信賴。
金理恭也很滿意,使團手下人愈發精幹了,這死狀,幾可亂真。
“新羅王,本官這便回宮覆命,還請節哀”薛崇胤跨上馬背,拱了拱手。
金理恭這才記起,他不該如此歡脫,擡起衣袖擦拭了下眼角,“此事承蒙衛國公關照,小王必有一份人心奉上”
薛崇胤怪異地笑了笑,拍馬遠去。
“我王殿下,王子真死了”早已心急如焚的使團衆人,將真相告知了金理恭。
“砰……”金理恭一跤摔倒,腦袋撞在了高高的硃紅門檻上。
長樂坊,太平公主府。
權策仰面躺在太平公主圓潤的大腿上,等待着她給自己出主意。
“都說男子負心薄倖,母皇比男子還要男子,她若是真對你動了此念,在眼下而言,是禍非福”太平公主緊緊擁着他,低垂下頭,青絲散落,像是搭成了一個青絲帳,裡頭只有兩張深情款款的臉頰。
太平公主心頭愛意涌動,輕啓朱脣,含着他的半邊耳廓,輕聲道,“然而,若是反應太過劇烈,拒她於千里,難保不會因此生恨,所以,還須拿捏着分寸……”
“莫要讓她得手,也莫要讓她死心”
權策深吸了口氣,一籌莫展,男女之事,世間最難解,所謂拿捏分寸,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咯咯,我的大郎,天之驕子,都是女兒家求着你,這回可算是遇上剋星了”太平公主打趣了他一句,又出了主意,“有你在朝,母皇內外無憂,也可試着給她找些棘手事,心力分散了,許是不會逼太緊”
權策眼前一亮,點了點頭,這倒是可操作的。
“篤篤”門框敲響,香奴邁着碎步進來。
“殿下,主人,吐蕃使團動向有異,常有人在山陽侯府邸左近出沒”
“李琨?不是崇簡要料理的麼?”太平公主蹙起了眉頭,“吐蕃攪和進來作甚?”
“呵呵,尼雅氏是要討好崇簡呢”權策一眼看穿。
“崇簡動作也確實慢了些”太平公主嘟囔了兩句,“尼雅氏賣好,定有所求,纔不稀罕”
“不,稀罕”權策笑得壞壞的,“稀罕得緊呢”
太平公主俯首,瞧見他這模樣,芳心化水,哪裡忍耐得住,呀的一聲撲上去。
“香奴,寬衣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