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驪山,華清宮,九龍殿。
武后的起居正寢,已經搬到了此處。
有禮官和欽天監官員反對,認爲此地地勢高而無當,突兀孤立,無山河周護,意頭不祥,殿宇九龍回日之態,乃飆進之意,非中正平和,朝向東西,不合坐北朝南的天子正寢格局。
武后置之不理。
她召見權策,斥退身邊衆人,在九龍殿的高臺之上,於深秋寒風中,只着一襲輕紗,中門大開,翩翩起舞。
春色無邊。
權策安坐在坐榻上,靜靜地欣賞着,眸光隨着她的舞姿搖動,不曾猥褻,也不曾迴避。
一曲舞罷,已經過去近半個時辰,武后的終了式,是騎跨在權策的身上,將他的頭顱抱在懷中。
“怎樣,美麼?”武后喘息了一陣,在他身上拱了拱身子。
肌膚相接,還是敏感之處,權策不期然有些異樣,伸手攬着她光潔如玉的後背,才劇烈運動過,熱力四射,微微向後深坐,拉開一些距離,坦誠道,“陛下舞姿固然美,身子更美”
“咯咯咯,哈哈哈”武后大笑,花枝亂顫,身子各處,也隨之抖動,一時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好個小賊,卻是做了個真小人”
權策面不改色,淺笑一下,淡定自然。
武后低頭俯視着他,雙手順着他的額頭、眉眼、口鼻,細細摸下,勾勒他柔和又不失英氣的面龐輪廓,停在他的下巴上,俯身下去,用紅脣在上頭輕輕觸了觸,咯咯嬌笑,點評了句,“長大了,胡茬子扎人,沒有少年時可愛”
權策大大方方,仰面與她對視,輕聲道,“臣已近而立之年,有些變化,實屬造化自然所主,人力難違”
武后臉色僵了僵,自是聽出權策的弦外之音,旋即撐着他的肩頭站起身,哼哼了兩聲,“要到明年春日,你才滿二十五歲,還說而立之年,也不害臊”
權策跟着她的腳步站起身,拿起一領厚實的金色錦袍,將她包裹起來。
武后緩步踏上丹墀,和衣坐在正殿御座上,瞧了瞧亮眼的金色,挑起嘴角笑了笑,狀似無意地問道,“權策啊,世間悲劇多多,肇始之因何在?”
權策沉默片刻,沒有正面迴應,“陛下,臣閱歷淺薄,竊以爲,佛門有三戒說的極好,貪念、嗔念、癡念,是世間悲劇源頭”
“哈哈哈”武后又是一陣放聲大笑,將他拽到身邊,同坐御座,在他額頭上戳了一指頭,“你呀你,滑頭得緊,上回用佛門八苦搪塞朕,這回又來了佛門三戒,你看了佛經,便就是用來對付朕的麼?”
“臣不敢”權策苦笑,這種巧合,也是無法解釋。
“罷了”武后笑夠了,伸出一隻手指,抹了抹眼角的眼淚花,側頭靠在他的肩上,指着殿門外蒼茫曠遠的山巒雲霧,問道,“從這裡看出去,與別處,可有不同麼?”
權策沒有看,也沒有回答,只是溫溫一笑,信手爲她打理鬆散的髮絲。
武后輕笑一聲,並不在意,也不再繞圈子,直入主題,“神都外頭,兩場慘案,死傷數千人,都是官兵,朕的南衙軍衛,竟成了家養的雞鴨一般,誰都能趕上一趕,抓上一抓,你可有見解?”
不待權策開口作答,武后又說了句,“侯思止是你的人,右玉鈐衛新編敢死團的適逢其會,也太巧了一些”
權策並不慌亂,沉吟片刻,頭緒頗多,一時不知從何說起,聲調沉沉,剖白起了心扉。
“陛下,臣入朝從政以來,便抱定了信念,有所爲,有所不爲,大節,大禮,大規矩,從來奉爲圭臬,不敢分毫僭越違逆”
“爲國爲民,盡忠職守,一秉初衷,願爲一名臣,護家人安樂,偶然間,陷身亂陣,有所迴應,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不得不然,陛下明見萬里,可知臣之作爲,不興無義之爭,寧半渡而擊,後發而制人”
“若無人妄動貪嗔癡三念,臣,當不至於得此首輔高位,更難成朝爭不敗之名”
武后靜靜聽着他說,並不覺得刺耳,權策如此開誠佈公,代表着自信,這一點,她是認可的。
翻了翻眼皮,給他補了半句,得首輔高位,成朝爭不敗之名,聚尾大不掉之勢。
貪嗔癡三念,不只是她那羣不成器的子侄面首,還有她自己。
她自問對權策的猜忌、打壓和xiàn zhì並不少,有功不賞只是家常便飯,他的爵位,至今仍是縣公,首輔之位,也是一壓再壓,才讓他上來的,她到長安,便將他也隨身帶上,名爲親厚,實則是防範。
何以仍是走到如此地步?
武后深吸一口氣,拋卻這些雜念,來日方長,還要徐徐調理,急切不得,還是將眼前事處置妥當纔好。
“你相信李旦會謀害他的皇兄麼?”
“陛下,臣沒有證據,不敢妄言”權策說了句讓政治老鳥們笑掉大牙的話,鬥爭之中,只有矛頭所指,證據?那是何物?
武后拽了拽他的耳垂,在他耳邊輕輕說,“顯死了,朕只有一個兒子了”
“陛下,臣以爲,相王殿下身份尊貴,身膺兩朝帝緒,血統爲世間最高,無論如何,都須延續下去”權策說的真切誠摯,顯然指的不只是眼前這件事。
武后笑吟吟點頭,放下了一大段心思,她相信權策的承諾,他答應了不會明面上壓迫李旦,自然也不會暗地裡動手腳。
“侯思止平息亂兵有功,既是掌控了左玉鈐衛,朕便委任他爲左玉鈐衛大將軍,順帶也將左玉鈐衛重新整頓一番”
“權竺也大了,又定了親事,右玉鈐衛交到他手頭,朕放心,空出來的羽林衛將軍,交給武崇訓吧,他的高陽王爵位,也一併恢復”
“李重福彈壓住了左豹韜衛,倒是有點出息,這左豹韜衛大將軍,朕賞給他”
“張昉轉任了秋官侍郎,秋官衙門還有一佐貳官缺額,由張昌期補上”
“春官尚書李尚隱已死,遺缺由宋之問遞補,藺谷升任侍郎”
“你意下如何?”
武后說了一堆的調動委派,雖然武崇訓也得了仨瓜倆棗,然而扶植二張兄弟的意圖,一目瞭然,轉頭問權策的意見,心下竟然破天荒有幾分惴惴。
權策很有技巧的避開了她不太自信的視線,“陛下英明,臣另有一奏議,還望陛下斟酌”
“你說”武后雙目緊盯着他。
“陛下,濟陽郡公、少府監令武崇行,推行中樞錢莊有功,裨益商道,聚財無數,富國富民,羈縻藩邦,有功於國家,臣願爲他,請求晉封爵位,以彰功績”
武后聞言,大爲詫異,凝聚的視線,漸漸散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