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南郊,白馬寺。
權策勒住玉逍遙,望着這座浮屠寶剎。
大和尚薛懷義時期,這裡喧囂躁動,隨着他在萬象神宮前飛起一刀,薛懷義人頭滾落,這裡也復位佛門本真,寂靜下來。
想到薛懷義,權策焦灼難安的心,竟然驀地平靜了下來。
薛懷義曾是權策口中的薛師,起家之時,頗有藉助,薛懷義火燒萬象神宮,權策殺他,是爲了自保。
李重潤是權策欣賞的表弟,相處親善,頗有些情誼,在大局轉折之時,他默許上官婉兒佈下殺局,取走了李重潤的性命。
雖說形勢異變,他也早已今非昔比,但內裡是一樣的,都是爲了生存,殺薛懷義,是爲了能活下去,殺李重潤,則是爲了將來能活下去。
大爭之世,虎狼環伺,能立身存世,經綸家國,已是不易,府中朝中,多少家人親友,多少追隨者的希望寄託在他肩上,哪來的資格矯情?
“母親,姨母,慢着些”權策翻身下馬,快步上前,將旁邊的侍女趕開,伸手將義陽公主和高安公主攙扶了下來。
義陽公主只是笑了笑,輕聲責備他又在作怪。
高安公主卻是歡喜得了不得,攬着他在懷中,看着他恢復了從容恬淡的臉頰,總也看不夠,動情道,“我的兒,姨母不懂那些朝政,若是姨母能每日見你這般舒心自在,便是折了壽數去,也是樂意的”
權策趕忙擁住了高安公主,溫聲乞求,“姨母可莫要亂說,朝政都是身外物,姨母可要健康長壽,瞧着元光和王曉他們娶妻生子纔好”
“咯咯咯,都依我兒,姨母定要活個一百歲”高安公主笑得格外舒暢,摟着他不撒手,竟有些小女兒家模樣。
“好了,高安,都做了祖母了,還像個姑娘家,也不怕旁人笑話”義陽公主懷中抱着權衡,看着他們姨甥兩人,心頭有些泛酸,出言打趣了幾句。
高安公主登時不依,轉身挽着胞姐,嗔怪撒嬌。
兩人走在前頭,王勖和權毅兩個駙馬,都是撒手掌櫃,揹着手跟着。
權策和王暉陪在雲曦和李笳身旁,權竺和權籮小兄妹兩人窸窸窣窣說着悄悄話。
權籮滿臉都是狡黠,權竺卻是雷打不動的溫煦淺笑,只是眉宇間有些無奈,顯然又吃了小妹的啞巴虧,自打權籮的玩偶生意開張,他幾乎成了妹妹的專職保護傘,專門平事兒用的。
“給兩位殿下請安”
一聲唱喏,太平公主款款福禮,迎接義陽公主和高安公主。
如今,在她們兩個面前執禮,太平公主已經很是自然,本就是異母皇姐,從了權策,又佔了輩分,時日久了,心頭的窘迫已經去了七七八八。
“太平快些起來”義陽公主拉起她,敘話幾句,頗爲親近。
太平公主身後跟着個面色陰鬱的青年貴人,正是平恩郡王李重福,他長揖行禮,“侄兒重福,拜見義陽姑母,高安姑母”
義陽公主喚他起來,她雖不清楚外頭的事務,也曉得太平公主帶着這個東宮才分府出來的郡王,應當是尋她家長子的,寒暄兩句,便岔開了話頭,“快些免禮,時辰不早,不可耽擱了致祭,且先走一步”
衆人紛紛入內,權策留了下來。
“重福見過大兄”太平公主引見,李重福又是長揖,“大兄威名,重福早在房州便如雷貫耳,只是福分不足,緣慳一面,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一席話,都是外交辭令,充滿了官方氣息,聽得權策極爲尷尬。
太平公主挪到權策身邊挨着,以錦帕掩脣,女人味濃濃溢出,眼中只有他的影子,哪裡還搭理旁的。
“郡王言重了”權策拱手還禮,“郡王出宮開府,日後多的是機會常來常往”
“大兄吩咐得極是”李重福似是有些緊張,全神貫注聽着權策的話,“大兄文武才具,滿朝皆知,重俊能得大兄爲師,令人羨煞”
權策又是一噎,實不知該如何迴應。
李重福的心態,他能理解,畢竟作爲庶出長子,序齒在嫡出的李重潤之後,充作次子,還只能怪出身不好,但李重潤死後,同爲庶子,老三李重俊又爬到了他的頭上,他心頭的憤懣不甘,可想而知。
但就這麼**裸地當衆說出來,旁的不知道,李重福的城府,是不值得信任的。
太平公主仍舊俏生生側身在權策背後,不肯開口。
權策隨意地一個轉身,手臂技巧性地在她前胸掠過。
太平公主身上一陣酥麻,咬了咬脣,心知是情郎不滿意了,當下出聲解圍,“重福也不須急切,出了宮來,走動便給,本宮府上還有千金殿下府上,儘可多來往”
“大郎爲相,公務繁忙,許是閒暇不多,重福可與王家大郎,還有璟兒多邀約玩耍,都是族親,莫要生分了”
權策在旁淡然點頭。
李重福連連拱手,又賴着說了許久,直到實在無話可說,才依依離去。
“他應當沒有讀過什麼書”權策鬆了口氣,李重福的親善之意,他接收到了,但卻用力過猛,上不得檯盤。
他有出賣親弟弟的前科,又是張易之的侄女婿,權策對他有戒心,太平公主和千金公主兩人這道防火牆,卻是不可或缺。
“東宮之中,韋氏當家,除了嫡出子女,都只是開蒙而已,哪裡會精心教導”太平公主雙手抱着權策的胳膊,微微歪着頭靠着,神情很是淡漠,“且收攏在手裡,當個備用閒棋罷了,能用上固然好,用不上也不妨事”
“唔,走吧,進門弔祭”權策無可無不可,他現在的選擇空間很大,並不着急。
太平公主溫順點頭,一同邁步進了白馬寺。
還沒到靈堂,迎面走來兩人,臉色都不好看。
正是張易之張昌宗兄弟,想也知道,東宮不會給他們好臉色。
“右相,久違了”張易之拱了拱手,笑得很是勉強,“下官又要多承右相指教了,改日便過府請示”
他手頭已經積壓了三個案子,明面上兩個,控鶴府工地縱火案和李重潤遇害案,暗地裡還有控鶴府暗探tú shā案,縱火案和tú shā案毫無頭緒,李重潤遇害案又要受到權策鉗制,卻是焦頭爛額,難受得緊。
“張侍郎這段時日許是繁忙,案件在此,總不會跑,不必着急”權策風輕雲淡。
張易之嘴脣抖了抖,總覺權策話裡有話,卻又想不分明,草草告辭離去。
張昌宗在他身後,着意看了看太平公主緊挽着權策的玉手,神情有幾分複雜,停頓下來,似是要生髮些議論。。
“張少監,少府監撥款營建控鶴府,三百萬貫錢帛撥下已有些時日,本相不日將會同地官衙門,前去查清賬目,你還是早做準備爲好”權策面色陰沉,不待見之意很是明顯。
“下官恭候右相”張昌宗神色一僵,趕忙快步離去,生怕再招惹些什麼麻煩出來。
“呵呵”太平公主在權策肩頭偎了偎,輕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