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後,涼意漸重。
新安縣公府門房前,候見的朝官文武,排出老長。
權策拜相已久,行事風格漸漸落定,除了政事堂集議的要務,或武后交辦的公務,他一般甚少前往宮中當值辦差,都在府中料理公務。
也因此,尚書省右司郎中王之賁,每日早間點卯之地,便是新安縣公府。
一輛馬車在門前停駐,下來一個身穿紫袍,神情嚴肅,威風凜凜的老者。
門房候見的衆人,都起身相迎。
王之賁也快步迎上前去,施禮之後,團團拱手,“諸位上官,冬官衙門杜尚書東渡倭國兩載,來見相爺覆命,便不依列次,還請諸位海涵”
“無妨無妨”衆人都面上堆笑,打量着杜審言,一如既往方正,棱角分明,但卻多了幾分強勢威風,想來是在扶桑都督府磨礪出來的。
“老夫確有緊急要務,僭越諸位同僚了”杜審言聲如洪鐘,微微拱手,邁着四方闊步,挺腰拔背,頗有一番重臣風采。
到得書房前,權策降階相迎。
“杜尚書勞苦,權策有失遠迎”
杜審言與他對面而立,愣了愣神。
穿着雪白袍服的權策,芝蘭玉樹如故,神光湛湛依舊,只變了政治地位。
他離去之時,權策爲太子詹事,又爲李重潤文師傅,雖自成一體,卻夾在皇嗣與廬陵王之間,處境極爲侷促艱辛。
他回來之時,他已登峰造極,位列仙班,手挽重權,與太平公主勢力合流,權勢熏天。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杜審言吟詠了兩句,神色變幻不已,定格在燦爛笑意之上,眼圈微微紅潤,感情濃重,“右相非常之人,必成非常之事,守得雲開,乍見月明,可喜可賀”
權策咧開嘴,仰頭而笑,沒有志得意滿的驕狂,只有篳路藍縷的坦然,戲謔道,“杜尚書,一別經年,威勢不凡,只是文采一途,進境有限,眼下黃花盛放,可沒到雨雪霏霏”
杜審言收拾情懷,“自是無法與右相相比,吹盡狂沙始到金,王家小兒卻是好福緣,尚在稚齡,已然名揚天下”
權策賦詩,張旭醉書狂草,正經都是世間罕見,萬金難求之事,王之渙拜了個義父,便輕易將兩件事集齊,士林稱羨。
“呵呵,之渙正在我府中,杜尚書若有閒暇,倒是不妨見上一見”權策展臂延請,口中頗爲慈愛驕傲,王之渙入府,機靈懂事,彬彬有禮,對小他一歲的權衡很是友愛,得了一家歡心。
“那自然是要見一見的,呵呵”杜審言含笑相應。
步入書房,杜審言神色一斂,“右相,在扶桑都督府鑄造的銅錢已經運抵安東都護府,暫時止步,若進了大周境內,許是難能保密,下官特來請示,是化整爲零運回神都,還是分散運往各地?”
權策揉了揉額角,沉思片刻,“分散出去,有人察覺,仍是難免,須設法轉移視線”
杜審言蹙起了眉頭,“右相,既是銅錢事關小民生計,不大宗使用,即便外人察覺,想來也不妨事,何必忌諱?”
權策連連搖頭,“不可,金銀價暴跌,世家門閥對扶桑都督府的動向,關注極爲密切,稍有風吹草動,便有過激反應,後果不可預測,若金銀價再度下沉,民間信心極難恢復,局面恐難以收拾,不可冒險”
杜審言無言垂首,“那卻是爲難……”
權策屈起指節,在桌案上敲了敲,嘴角掀起笑意,“說不得,少不得用行軍打仗的計謀了”
杜審言擡頭看他,有徵詢之意。
“聲東擊西,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權策說得利落。
杜審言緩緩點頭。
兩人密議了些細節,將此事敲定了下來。
權策思忖片刻,又補充道,“明面的靶子,最好在冬月十二日凌晨運抵神都”
杜審言有些疑惑,但沒有多問,點頭應承,“算着行程,加緊一些,應當能扣着這個時辰”
“杜尚書這幾年多有顛簸辛苦,功在社稷,而今年歲也大了,對於前路,可有設想?”權策身子微微前傾,有酬功之意。
杜審言撫了撫頷下白鬚,眉眼譏誚,冷哼道,“右相卻是不必多花心思操持,老夫爲官,方正耿介一世,如今朝堂,看不過眼之事有增無減,做個檢校官便罷,無意多摻和,免得說出難聽話來,誤了誰名垂千古”
權策默然,心知他所指的,是朝中二張兄弟恃寵弄權,李家武家的皇族後繼人物,萎靡不振,朝中烏煙瘴氣,亂象頻仍。
“杜尚書心意,我已知曉,世間自有公道,且安心稍待,必不負你”
權策喚來權祥,令他帶着杜審言去了後院,見見義子王之渙。
杜審言去後,左武侯衛大將軍李璟右武侯衛大將軍王孝傑聯袂來拜。
這幾日,南衙重將相繼到新安縣公府求見,大多是拍胸脯表忠心,送心意盡禮節,也有的相對正式,遞公文請罪,將自家軍衛中的弊端自行揭露出來,洋洋灑灑,闡釋因由,目的相差無幾,都是試圖找個護身符。
權策見是見了,無論如何作態,都是不置可否,軍務巡察是他的大政,攸關他梳理南衙的大計,絕不會半途鬆勁,這些人都打錯了主意。
李璟和王孝傑的來意卻是不同,他們也遞了公文,闡釋了軍衛基本情況,主動請權策去巡察他們,列出了一些問題,都是與旁的官衙地方折衝府協調方面的,與其說是自曝其短,還不如說是間接打小報告。
“呵呵”權策啞然失笑,“你們卻是將本相當成勞力了”
李璟笑而不語,王孝傑卻與他沒有那麼親密,欠了欠身子,“末將不敢,都是據實而報”
“好,本相曉得了”權策口頭上應下,心中卻有數,左右武侯衛,定然是放在最後巡察的。
兩人告退,權策瞧着時間差不多,暫離書房,想着去後院給杜審言送行。
“主人,修義坊那邊,有消息了”才過垂花拱門,沒到二門,絕地已然湊了過來。
“說”
“東宮派了隊人出來,混入了婚宴僕役中,針對主人做了些佈置,具體關節尚未查清”
權策頓步,輕輕嘶了一聲。
“大郎,事不過三,這已經是第二回了”
一個妖媚的聲音,在耳邊迴盪。
你這第三回,是霸王硬上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