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朝野,朝臣公卿都是無語。
武后以內帑支應權策婚禮焰火表演,其後默啜奉上私人獻禮,補足錢帛之數,額外附贈牛羊,以杜悠悠衆口,至此了結,應當算是天朝慈愛,藩國孝敬,皆大歡喜。
豈料武后反手又將默啜獻禮賜給了權策,錢帛車輛連成長串,進入新安縣公府,大批牛羊清早出城,趕往義陽公主府在郊外的農莊,這次賞賜,在權策獲得的歷次賞賜中,算不得重的,但卻最是刺眼。
“有一種缺錢,是陛下認爲新安縣公缺錢”
原本只是朝野私底下的議論,眼下漸漸拿到了檯面上,成了春節朝臣走動的一大談資,陛下賜贈權策太過,成了衆多朝臣共識。
春節封筆才過,御史臺纔開衙,便有監察御史上奏疏,彈劾權策貪財好利,奢侈無度,公器私用,不知饜足,有失人臣之體,有辱皇家清譽。
當值的鳳閣舍人張柬之,見此彈劾涉及朝中重臣,便動用鳳閣舍人五花判事之權,將奏疏原本緊急遞入宮中,複本抄件送與諸位宰相閱判。
通事舍人張易之也不知安的什麼心思,片刻不耽擱,將這份奏本當做軍機戰報一樣,直趨上陽宮,第一時間送到武后御案之上。
結果卻是出人意料,武后直言奏疏系誣告無疑,然言官不以言獲罪,寬免彈劾的監察御史,不究罪責,下制申飭,卻以不識輕重體統,擅越職權爲由,罷張柬之鳳閣舍人,黜爲少府郎中,張易之倒是沒有明面上的處罰,但卻以身體不佳的名義,不再履職。
鳳閣是朝政中樞,鳳閣舍人位卑權重,少府卻是邊緣機構,爲皇帝個人理財供奉,郎中更是濁流執事官,張柬之從鳳閣墜落到少府,不啻天差地別,這等落差,還在朝中打滾廝混,近乎羞辱,某種程度上,比流放三千里的懲罰還要慘重。
處置旨意一出來,朝野登時鴉雀無聲。
神都南城,晨光苑。
權策和權竺騎馬,雲曦、芙蕖帶着權籮乘車,一道來此遊玩。
他們本還邀請了義陽公主和權毅,舉家前來,只是有蘭陵蕭氏的長輩來訪,義陽公主留在府中相陪,不好失禮,便打發了他們幾個小輩出來,反正是自家媳婦的,隨時可以來瞧瞧,不急於一時。
門臉實在太小了,若不是門口高懸着由歐陽通題寫的晨光匾額,權策都無法相信這裡就是晨光苑,雲曦三人乘坐的天水公主車駕竟然不能進門。
門裡跑出幾個突厥僕役,跪在地上磕頭,用磕磕巴巴的中原話說道,“公主,駙馬,這裡是正門,但是側門,側門那裡,纔有正門”
“咯咯”聽到這一通怪聲怪氣的車軲轆話,權籮嬌笑不停,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襦裙,梳着雙丫髻,八歲的小姑娘,嬌美可愛,一左一右拉着雲曦和芙蕖的手,雀躍着道,“嫂嫂,遲遲聽懂了,他說的是讓我們走側門,那裡纔是真的正門”
“唔,遲遲最聰明瞭”芙蕖躬身理了理權籮的髮髻,神情溫柔,經過幾日的相處,雲曦大度爽利,雖精明機智,卻不喜在家中用小心思、小手段,鬱結在心的憂慮一去,過得舒心了,顏色比以往還亮麗了幾分。
“都起來,休要張揚,前頭帶路”雲曦早知這處府邸另有乾坤,擺手回到車中,存了幾分期待,逗弄權籮,“遲遲,嫂嫂這裡,可比你那天水公主府還要大哦,要是你喜歡,我們換一換好不好?”
權籮眨巴眨巴眼睛,狡黠一笑,“嫂嫂這裡大,我常到這裡來耍便是,爲何要與嫂嫂換?”
“咦,你個機靈丫頭”雲曦哭笑不得,捏了捏權籮紅撲撲的臉頰,喜愛不已。
說話間來到小巷深處,另闢了一處門楣,門額高廣,門戶宏闊,掩映在綠蔭之中,不甚起眼,也沒有懸掛匾額,門前還有兩行八位護衛守着,雖穿着中原服飾,看臉型,卻都是突厥面相。
直驅進門,入目豁然開朗,沒有影壁廊廡等繁複建築,也不分前院後院,一點規律都無,進門便是一條竹林小徑,綠樹繁花,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彎彎曲曲,走了一炷香的時候,才繞了出去,入目便是一彎月牙形的湖泊,湖中有幾對鴛鴦遊弋,淺灘處,還有幾隻丹頂鶴,湖泊的左邊是迴廊和高臺,右邊是一座三層閣樓,一棟連綿屋宇,每處建築都擁着一方景緻,自有寫意。
更遠處,草場帳篷隱約可見,有雪白的羊羔懶洋洋四處走動。
“走了,二郎,遲遲,嫂嫂帶你們去抓羊羔”旁的景緻都顧不得了,雲曦歡呼一聲,像一隻飛舞的彩蝶,向着碧綠一片的草場飛奔而去。
權籮趕忙跟着跑過去,一路撒下銀鈴般的脆笑聲,權竺還有些矜持,沒有奔跑起來,腳下的速度卻也不慢,他可是府中最喜歡活物的。
權策慢悠悠在後頭,芙蕖抱着他的胳膊,看着四處花團錦簇,綠野濃陰,心曠神怡,側頭看了看他,突地伸嘴在他臉上親了口,一觸即分,低頭淺笑。
權策抽出手來,擁住她的腰肢,無聲勝有聲。
“夫君”兩人踱步過來的時候,雲曦已經得手了,面上有亮晶晶的汗水,抱着一隻無辜的小羊羔,開懷大笑,旁邊偎着權籮,伸手撫着小羊羔的皮毛,臉頰紅彤彤的,顯然也沒少出力。
權策邁開大步跑過去,七手八腳看似在幫忙,卻是將那小羊羔給放跑了,急得雲曦直跺腳。
“嫂嫂莫急,我幫你趕一隻過來”權竺擼擼袖子,將衣襟下襬塞在玉帶上,貓着腰就衝將出去。
折騰了許久,到了午膳時分,晨光苑的突厥管事阿史那力過來請示,“公主,駙馬,當用膳了,不知當用中原膳食,還是草原食物?”
雲曦沒有開口,側臉望着權策,眼中有期待之色。
“此地便是雲曦在神都的草原,在草原上,自然用草原上的食物,也算是嚐嚐鮮”權策沒有多作猶豫,就應承下來。
“是”阿史那力退了下去做準備,腳下如風,他同時也是雲曦護衛的頭目,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轉角處,主人們看不到的地方,他突然一個弓步前衝,與侍立的絕地撞在了一起,卻是找錯了人,絕地紋絲不動,他卻一個趔趄,連續倒退好幾步,捂着肩頭,臉色難看。
“芙蕖,遲遲,烤羊尾可好吃了,放了西域葡萄乾,一點都不油膩的……”雲曦繪聲繪色說着,芙蕖聽得神往,權籮偷偷嚥了口口水。
正說得熱鬧,花奴自門外跑了進來,看了看雲曦,終是附到權策耳邊,低聲道,“主人,千金殿下傳訊,四方館突厥使團附近,有人行跡鬼祟,似是有所圖謀”
權策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