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漸漸過午,滎陽城外,一處破落古宅裡,窩着六七條人影,都做苦哈哈打扮,氣氛有些躁鬱。
三個挑着泔水的漢子進得門來,餿臭味頓時四溢。
宅子裡的人影都站起身,注目過來,滿眼都是期待。
進門的漢子迎着這些目光,沮喪地搖了搖頭。
“敖老,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稟報上去的消息沒有遞交給統領?還是有紅眼病的混賬作梗,耽誤咱們立功?”
“哼,我看就是消息遞交給了統領,纔出問題,女人,瞻前顧後,膽小怕事,哼哼……”
“去他奶奶的腿,消息昨日上半夜遞出去,放的是鴿子,到如今沒個音訊,神都到滎陽,老子兩條腿都能跑個來回了”
“都閉嘴”一個眉目凌厲的壯漢呵斥了一聲,陰惻惻盯着敖漢,“敖老,不管什麼原因,都耽擱不得了,遲則生變吶,鄭氏別業已經出了岔子,再拖延下去,誤了大事,可不是你我能擔待得起的”
“呵呵”敖漢神色不動,反將一軍道,“老朽老了,不復當年之勇,你以爲當如何?老夫聽令行事便是”
那壯漢爲之一噎,說話倒是痛快了,擔責任卻是不願意的,“敖老是功勳前輩,也是主事的,我等怎敢僭越?”
“我呸,你們不敢僭越,我便敢了”敖漢啐了一口口水到那壯漢臉上,“自權郎君爲統領後,因自作主張慘死的,數不勝數,何曾見過因等待上官命令而死的?”
“等”
敖漢渾厚的聲音一錘定音,那壯漢面上橫肉揪扯,很是不服,卻無法反駁,憋悶得狠了,轉身抓住一個文士,便是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毆打,此人是鄭善應的心腹幕僚,被抓來當了活口,他雖說乖覺,有問必答,卻只得了不被捆綁的優待,還是沒少受皮肉之苦。
“啾啾啾……”幾聲清脆急促的鳥叫聲響起,屋內衆人頓時大喜,這是梅花內衛的暗號,怪不得如此遲緩,卻原來是上頭有人親自來料理此案。
有心急的還打開了門窗,做開門迎客狀。
“劈里啪啦……”一陣巨響從頭頂傳來,破舊的屋頂脆弱不堪,幾道人影踩破屋瓦房樑,從天而降,大片大片的灰塵在四周飛揚,弄得每個人都是灰頭土臉。
敖漢抹了把臉,拱手上前,還沒來得及開口,鼻子一陣癢癢,有一條熱乎乎的毛毛蟲爬了出來,用手一抹,滿手殷紅,警惕地四下一看,卻並非他一個rén liú鼻血,有些人眼中、口中都有鮮血流出,他怒吼一聲,“不好,有毒”
擡手放出一叢袖箭,直攻來人,只這一下,便耗盡了所有的力量,他甚至來不及檢驗自己的成效,眼前一陣陣發黑,全身脫力,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都是內衛同僚,我等有功無過,爲何下此毒手?”方纔扎刺兒的壯漢雙目盡是血跡,一次次撐着胳膊肘直起身,一次次摔倒,他不信,他不服,他要問個清楚明白。
來人中的頭目邁步到他面前,擡起腳,踩在他的頭上,將他踩落在塵埃裡,猶自不停,腳下碾動,將他的臉,在粗糲的地面上磋磨,“你們都是內衛的叛徒,稟報消息的紙張,竟然夾帶毒粉,令統領身重劇毒,毒侵五臟,幾乎喪命,雖有義陽公主府上方士救治,無性命之憂,卻至今未曾甦醒,還敢問我爲何殺你們?不會太可笑了麼?”
說着話,一柄長劍自他天靈蓋刺入,反覆攪動,“你們且稍待,我會送你們的家小親族,全數去森羅殿與你們會合”
“我們……”壯漢口中鮮血大口大口噴出,雙目瞪大,眼中卻有兩串透明的液體滑落,聲音微不可聞,“……沒有”
卻不會有人聽到了,敖漢作爲頭目,他的袖箭導致數人受傷,遭到了最殘酷的刑罰,內衛來人爲他解了一部分的毒,令他不會速死,卻放出一大包毒蟲毒蠍,覆蓋在他身上啃噬,敖漢在慘烈的劇痛中掙扎死去。
“頭兒,這人不是內衛的,當如何處置?”他們發現了那個早已毒發身亡的文士。
“將他帶回神都,此人身份定與敖漢等人反叛有關,徹查究竟”敢向內衛伸爪子,能策反內衛,還要謀殺統領,定然不是簡單人物,一旦破獲,大功一件到手,頭目滿面潮紅,有些亢奮起來。
春日正午,有些暖陽,澠池豫王府,不少貴人在亭臺水榭等地方休閒,曬曬太陽,招一些熱乎氣。
書房裡,李璟與豫王李素節相對而坐。
李璟將權策的話一一轉達,還說了自己的猜測,“父王,程姨娘來歷不明,雖自稱是廬州人,習性卻是房州地方的,當日延請張璟藏入府,也是她的主意,恐怕不得不防”
李素節長長嘆息,眼角鬆垮,渾似老了好幾歲,“我爲舅父,時刻警醒自己,不欲給大郎添煩憂,卻不料,明槍暗箭防不勝防,你也大了,府中事務也該多擔待起來,既是有所懷疑,便該早些處置了爲妙,何苦等到今日?”
李璟閉口不言,他是李素節唯一的嫡子,又是長子,地位雖超然,卻並未得到朝中封爵,在後院又無半分助力,弟妹們成行成列,長大的也不少,頗有一些覬覦世子之位,敵視於他的,每日裡防備各種小心思小算計都已疲於奔命,他的妻子心胸不似他男兒家開闊,屢屢氣悶臥病,哪裡還敢開口置喙父王房中之事。
李素節見他神色有異,也猜出幾分,“你此番進京,與大郎助力,觀他行事如何,可有驕縱之意?”
“表弟爲大將軍,行事謙沖有度,從不張揚,滿腹文華,也從不輕易顯露,神都朝野有口皆碑”李璟對權策很是服膺,不吝溢美之詞,“此番和親突厥,應非他所願,但人前人後,表弟從未顯露過半分,雲曦公主回返突厥,表弟因公務不得相送,特意作詞相贈,滿城傳唱,成一時佳話”
“佳話”李素節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額角青筋暴跳,“我李唐血胤,天下貴種,被迫與胡女結親,外甥兒忍辱負重,至於極矣”
“爲父無能,爲家族唯一男兒,卻無法擔當重事,苟活數載間,拖累大郎不少,你年紀不小,也當分擔些家族重任,待出了正月,爲父便與大郎商議設法,去神都吧”
“孩兒遵命”李璟躬身領命,頭垂下,假裝沒看到父王眼角的晶瑩,滿身熱血猶如鼎沸。
“殿下,殿下,走水啦”
“走水啦,速速救火”
門外響起淒厲的怪叫聲,書房門被啪啪拍響。
李素節父子整整儀容,快步出了書房,迎頭一股熱浪襲來,被人拉扯着,躲避到假山高處,居高臨下,遊目四顧,卻見不只是書房,整個豫王府火龍翻滾,在qīng tiān bái rì之下,格外刺眼。
“何處走水?”李璟怒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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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處處都走水,處處火起啊,馬廄與後院火勢最大”管事的煙熏火燎,答對得亂七八糟。
李璟與李素節對視了一眼,李素節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快些與我去後院救火,休要誤了姨娘們的性命”李璟一馬當先奔跑了出去。
管事在後頭張口結舌,帶人拿好了水盆水桶,跟了上來,心頭不免腹誹,到底是王孫公子,不食人間煙火,誰見過救火不拿容器,反倒拿一把寶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