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下詔,爲薛崇胤和海人良子賜婚。
旨意中言明,先定下秦晉之約,週年後,薛崇胤年滿十八歲,再行成親之禮。
鸕野贊良心願得償,於次日上表,請求返程回到倭國。
作爲一方主宰,她已經缺位長達三月之久,再是王位穩固,也經不起人心疏離摔打,再遷延下去,怕會有不測之事。
海人良子未曾隨同返程,而是入駐驪山驛館,效仿昔日沒廬氏協爾的做法,擔當起了倭國常駐使節。
權策親自將鸕野贊良送到驪山腳下的官道上。
“敬祝女王一路順遂,無波無瀾”權策拱手作別,轉身吩咐,“段寺卿,還請好生打點沿途,善盡地主之誼”
“是,相爺”段成式躬身應命,策馬離去,作爲鴻臚寺卿,他是要全程陪同,送鸕野贊良在登州揚帆出海的,此間剩下的都是倭國女王親眷,少不得有私密話要說,他不便久留。
“恭送祖母”海人良子伏地行了大禮,眼圈微紅,但卻沒有小兒女哭哭啼啼之態。
薛崇胤也陪着行了跪拜大禮。
鸕野贊良一手一個,將他們拉了起來,只是拍了拍他們的手背,又將他們的手合在一起,笑眯眯的,沒有任何言語。
“有勞相爺”鸕野贊良含笑對權策道,“倭國有幸,先是經由扶桑都督府和安東都護府,與相爺聯結,如今小兒輩又成眷屬,可謂親上加親……”
“倭國雖小,卻遠隔重洋,孤懸海外,蒙神風護佑,安然一方淨土,相爺若有煩心之事,憂慮難消,不妨紆尊降貴,東狩倭國”
“江海餘生也好,重開混沌也罷,倭國庶竭誠摯之心,掃榻以待”
權策笑了,鸕野贊良連東狩這種詞彙都用上了,顯然指的是武后千秋萬歲之後,他爭奪皇統失敗。
權策不懷疑她的誠意,但這位女王也絕不只是單純想爲他提供庇護,更多的,還是要利用他的才能,振興倭國。
同時,也是個側面的提醒,壓迫李重俊和李隆業,迫使他們雙方失血,固然重要,但要是在倭國不安插一些真正有能耐的得用人手,最後損害的,不只是倭國利益,也是他的退路。
“女王所言,本相記下了”
權策拱拱手,對鸕野贊良的橄欖枝,並沒有太熱心,不置可否。
他苦心經營十年,根基羽翼已然大成,固若金湯,哪裡是說失敗便失敗的。
退一萬步,即便是失敗了,他的後路也在中州大地上,最多在安西、安東、北庭三大都護府,絕不至於遠涉重洋,逃到倭國去。
鸕野贊良見狀,也不失落,這本也在意料之中。
她方纔言辭切切,本就是藉機表達心意,拉近與權策的關係,她自己也不信權策會有到倭國避難的一天。
別的且不去說,如她方纔所言,她境內的扶桑都督府,就在安東都護府轄下,最是清楚權瀧的手腕兒,他對安東都護府那片千里沃野的控制力極強,扶桑都督府的合布勒,在他面前,像是一隻哈巴狗。
鸕野贊良離去之後,權策站在薛崇胤和海人良子面前。
“崇胤,長大了,你的心意,大兄都知曉,你能擔當起門戶重任,我心甚慰”
薛崇胤認真的點點頭。
“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相識、相知,才得相許,男女相處,在時常妥協,恆久寬容,循序漸進,水到渠成,纔可得幸福真味,切不可任性恣意,急於一時……”
“行事之前,多念恩義,少思齟齬,體諒彼此不易,尊重各自習性風俗,莫要偏執”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言語方面,尤須小心在意,激憤之時,萬金不如一默”
權策帶着濃重的愧疚,絮絮叨叨,教了這對未婚小夫妻良久。
薛崇胤瞧着婆婆媽媽的大兄,小時候跟在他屁股後頭到處跑的感覺又回來了,身上暖洋洋的。
海人良子咬着下脣,垂着頭,耳朵卻是豎起,聽得頗爲認真,這些事,從沒人對她提起過。
從驪山返回長安,海人良子乘坐馬車,權策與薛崇胤並轡而行,一路耳提面命,唯恐小兩口。
後頭跟隨護衛的絕地,吸了吸鼻子,笑容可掬,自家這主子,有些像曹操,以天下自任,也不忘分香賣履之事,是真的可愛啊。
“供奉,宮中有消息”身後有馬蹄聲跟上,遞給他一個密封的傳信筒。
絕地當即遞給權策。
“宰相歐陽通密見陛下,請求親自前往倭國播撒文教,開化矇昧,長孫歐陽雩性情狂悖,忤逆不孝,屢教不改,請旨發往焰火軍中效力,請魏王武延基和副將趙社管束”
權策冷笑一聲,他安排狄光遠等人查清歐陽通相府中的秘辛之事,以解開雙鯉異狀的謎團。
沒想到,查秘辛的諜報還沒到,歐陽通斷尾求生的消息先到了。
他越是這般行事,越說明他府中有不堪的貓膩,與那歐陽雩,脫不得干係。
權策心中大致有了譜,毀掉信件,繼續前行回府。
到了府門前,竟有人窺探他的行蹤儀仗。
將那人拿下之後訊問,卻得知他只是個街頭潑皮,受人指使,纔到義陽公主府,不是爲窺探,是有人讓他數數,權相爺儀仗隨從當中,有多少顆良心。
收買他的人,給他兩顆銀錠子當做酬勞,他只拿到了定錢的一顆,另一顆要事成之後才能拿到。
潑皮戰戰兢兢將銀錠子掏出來。
權策眼睛一眯,擺擺手,“搜身”
在他背後的腰帶中,搜出了一頁字紙。
那潑皮魂飛魄散,連聲嚎叫,他不曾識字,也不知字紙何來。
權策展開字紙,上頭說的也是歐陽通私下求見武后之事。
“將他打出去”
梅花形狀的銀錠,還要數他身邊有多少顆良心。
顯然是徐慧的手筆。
她不似上官婉兒,有與宮外無字碑和無翼鳥的聯絡通道,只能冒險出此下策。
權策漸漸有些心神不寧。
雙鯉雖遭苛待,卻是活蹦亂跳的,內中即便有些污濁,將事情說開,並非大事。
何以歐陽通會不做絲毫溝通努力,便徑直使出大手段,將自己放到懸崖邊上?
權策腦中串串影像文字走動,定格在上官婉兒的密信上。
歐陽雩發往焰火軍,請魏王武延基和副將趙社管束?
副將趙社?
這不是贖罪,不是斷尾求生。
是一場聲勢浩大的碰瓷,同時,也是改換門庭,交給李旦的投名狀。
不出意料的話,隨後便會有謠言傳開,說他涼薄無情,爲一女子,迫害元老功臣,動搖他的士林美名和人心根基。
老牛舐犢,爲了子孫,歐陽通也算豁出去了。
要是不能提早警覺遏制,歐陽通的謀算許是就得逞了。
還好,還好,歐陽通不知道,權策在宮中,有兩重保險。
“哼哼……”
權策冷笑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