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暫時又恢復了安寧,接下來的日子裡,李嗣業整天忙碌於向安西都護府索要補充損失。面對夫蒙靈察時,他平時該怎樣,現在還怎樣,畢竟咱的心性過硬,絕不似識破了魔王真面目的小朋友那般毛躁。
夫蒙靈察對跳蕩營和馬磷的輪臺營都非常上心,可能是心中愧疚的緣故,兩營戰死兵卒的家屬,會得到少量金錢補貼,戰後營中缺下的空額,直接從安西其他地方抽調兵力,損失的戰馬,損壞的武器甲冑,都從倉曹甲仗庫和馬場中得到補充。
關於跳蕩營死去兩名校尉的空缺,夫蒙靈察也直接讓李嗣業自己決定,他讓田珍和藤牧兩人都入了戰鋒隊,擔任戰鋒隊兩個團的校尉。又任命段秀實擔任跳蕩營第二團校尉。
在這之前還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那就是戰鋒隊在婆勒川撤退翻山越嶺的時候,第一團有十幾人不甚把陌刀掉入深谷中,回來後查問此事,夫蒙靈察直接建議李嗣業將校尉就地免職。
這也許有爲了安插自己人而刻意排擠的嫌疑,但是因爲丟了十幾把陌刀而將一個校尉免職,是不是有點量刑過度了。
陌刀確實很貴,在唐軍所有武器中僅次於馬槊,但馬槊是軍事貴族世家遺傳炫耀的珍品,陌刀卻是唐軍制式冷兵器的巔峰。
開元二十九年馬上就成爲過去式了,這個並不算嚴寒的冬天裡,李嗣業安然等待着,等待着時日度過,等待着新的機遇到來。
新年元正這一天他在家中度過,爲了這一日,李嗣業在家中特意做了餃子,不過這餃子在唐代並不稱之爲餃子,而叫偃月餛飩,又叫交子。面擀成薄餅,將羊肉剁成肉餡,加入野蔥、鹽巴和胡椒。可惜安西市場上只有大蒜沒有醋,總不至於吃個餃子提前去河東道幷州去買醋吧。
但他還是找到了替代品,三勒漿稍微放時間長了也有酸味兒,不過這個酸和醋的酸完全是兩碼事。
正午時分,家中的大鍋燒開了水,吳娘子端着家中的簸籮把捏好的餃子下到鍋裡,在熱氣騰騰中上下翻滾,煮熟後用笊籬撈到幾個大碗中,先去當做貢品燒香敬獻了祖先和神仙之後,然後才輪到他們自己開吃。
薄皮大餡的羊肉餃子沾上發酸了的三勒漿酒水,還別有一番滋味。
院子裡傳來了人的笑聲:“我好像聞見香味兒了!”
李嗣業掀開門幕走出去,看見高仙芝站在院子當間,正笑着朝他拱手:“元正之日,我特地來你家串門了。”
他暗暗腹誹道,來串門還真會挑選時候,這其實是來蹭飯了吧。
他笑着朝高仙芝叉了一記手:“你來的正好,算是有口福,來嚐嚐。”
李嗣業笑着將高仙芝請到屋中,把一大碗餃子和一疊三勒漿墩在了他面前:“來吧,高將軍,餃子沾酒,越吃越有。”
高仙芝先是試探性地嚐了一口,隨即瞪大了眼睛,把李嗣業嚇了一跳,以爲卡到了嗓子眼,正準備在他的後背上踹一腳。
“好,美味!我早就聽說你李嗣業是個饕鬄,今日一嘗,果然名不虛傳。”
這下高仙芝徹底丟掉了他的儒雅人設,抱着大碗狂吃狂沾,直至鬆開褲腰帶,擡手抹着嘴上的油羶。
“哈,呼,嗣業,稍後我要去拜訪夫蒙都護和田中丞,現在是特意來叫你,把你做的這交子,也多包一些,我們提着食盒過去,讓兩位上司嚐嚐鮮。”
枚兒坐在一旁暗暗瞪了這個不曉事的傢伙一眼,沒想到你不光白吃喝,吃完了還想兜着走,爲了包這些餃子本娘子的手都發酸了。
片刻之後,十二孃和吳大娘將兩大碗餃子放在食盒內,用木蓋插好,親手捧給了李嗣業,並親自將他和高仙芝送出了門。
……
除了李嗣業,在這離長安萬里之外的磧西所有人都認爲,今年將會是開元三十年,都護府剛開年簽下的公文,都用以開元三十年的年號。
但是正月初八的長安,陳王府的參軍田同秀上書進言,自稱在丹鳳門大街的空中看到了玄元皇帝,還親口告訴他“我藏靈符,在尹喜故宅。”
這個時候的唐玄宗正處在對道家的極度癡迷中,自然對這種話盡信不已,立刻派人去取,果然在函谷關的尹喜的故宅中發掘出了五千字竹簡道德經。唐玄宗大喜,認爲這是上天賜予大唐的靈寶,遂將靈寶供奉在太上玄元皇帝廟,把發現竹簡的函谷關桃林縣改名爲靈寶縣,改年號爲天寶,取天降靈寶之意。
大唐皇帝於天寶元年正月發出了第一道政令,特命信使從京師都亭驛出發,輻射向全國各地傳遞信息,宣佈新的年號天寶,同時召喚九節度使及麾下功勳將領進京敘功,並命邊關各地通知各國使節,將於三月三上巳節於大明宮含元殿舉行大朝會。
選擇在三月開朝會,已經充分考慮到邊關路遠未能及時到達的情況,例如安西龜茲距離長安達七千多裡地,嶺南距離長安也有八千多裡,加上大食,拂菻等國的常駐使節和各國朝貢使節,所需籌劃的時間確實需要這麼長。
等朝廷的信使到達安西時,已經是正月末了,田仁琬得信後,立刻派人通知突厥十姓各部和昭武九國,同時也包括在改朝換代邊緣的白衣大食。
這一次的大朝會田仁琬本是不欲去的,遠征小勃律的軍事行動失敗,安西都護府今年拿不出什麼戰功向皇帝請功?雖說是清剿了于闐道上的沙匪,但是堂堂安西四鎮把剿滅沙匪的事情放到朝中去說,只會讓別鎮的節度使恥笑。
修驛站剿沙匪,維護絲綢之路當然也重要,但這種事情畢竟沒有攻城掠地虜敵的牌面兒大。更主要的是,這件事不是他的功勞,雖然也是在他的領導下辦成的,但是若能讓夫蒙靈察不好過,他寧願自損八百。
可惜自損八百也不好使,安西除去驛站寸功未立,田仁琬還真的沒有那個臉面去亮白板。
其實田中丞無需妄自菲薄,舊曆二十九年的臘月二十八,河西發生了一件大事,吐蕃攻陷了廓州達化縣,又趁唐軍不備進攻石城堡。此城本來易守難攻,只需幾百人守城,數萬大軍都要鎩羽而歸。可惜河西隴右節度使蓋嘉運在任上驕傲自矜,整天除了喝酒就是聽《甘州大麴》,等吐蕃人攻來之時,石城堡未做防守準備,白白地扔給了吐蕃人。
幾年之後,皇帝爲奪回石城堡,罷免王忠嗣,強令哥舒翰攻城,在城頭留下一萬具唐軍的屍體,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消息傳回長安正是上元之時,李隆基震怒,氣得連節日都沒有過好,念在蓋嘉運往日的功勞,只將他罷免,遷任皇甫惟明爲隴右節度使,王倕爲河西節度使。
安西四鎮雖然距河西很近,但河西沒有給它傳信的義務,所以等田仁琬帶領將領們進京敘功的半途中,才知道河西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田仁琬把這消息轉述給了夫蒙靈察,想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夫蒙都護在馬上嘆了一口氣:“當初平定突騎施黑姓後,聖人在花萼樓給他舉辦慶功宴,任命他爲河西隴右兩鎮節度使,這是多大的恩遇!可這蓋嘉運當時就有了驕縱姿態,每日在家中設下酒席宴飲歌舞,屬下也曾勸諫過他,可惜他沒有聽進去,果有今日之敗。”
田仁琬呵笑了一聲不再說話。李嗣業在二人身後聽得明白,也不去戳破夫蒙靈察的謊言,這事兒聽了當個樂就可以了,何必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