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密的雨絲,自天上無聲落下,潤溼了青石嶺。
整個青石嶺在晨霧中,恍若道骨仙風,透出一種超凡出塵的絕妙氣質,在晨雨的澆灌下,更顯妖嬈。
若是賞景,這的確是難得的美景。
可若是在山上找人,這細雨,這晨霧,又似乎有些不太相稱。
楊守文取下頭上的斗笠,停下腳步。
這山路比之昨日更加泥濘,行走起來,非常吃力。
倒是那塗家四兄弟,也許是常年狩獵的緣故,在山路上奔行,顯得格外輕鬆……
青石嶺,在這靡靡細雨中,格外安靜。
雨水不但令道路泥濘,也沖刷去了一些線索,使得楊守文一行人的速度,不得不放緩下來。
就在這時,空中傳來了一聲鷹唳。
楊守文眼睛一亮,大聲道:“大玉有發現,咱們快點過去。”
四隻獒犬隨着他一聲令下,便竄入了密林之中。楊守文則腳下生風,帶着塗家四兄弟直奔大玉盤旋之處跑去,只剩下黑大老牛頭等人,在他們身後吃力的追趕着。
“好鷹!”
塗山龍一邊奔走,一邊稱讚道。
他倒不是拍馬屁,而且發自肺腑之言。
要知道,這山中討生活,除了自身的本領外,一隻獒犬,一頭神鷹,絕對可以如虎添翼。
只是,好的獒犬不容易找,那神鷹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有的時候,他們甚至想去找那些飛烏蠻,向他們求一隻鷹隼。不過,飛烏蠻的鷹隼雖然出賣,可價格卻極爲昂貴。莫說他們這種小獵戶,便是縣城的豪商,也未必能買得起。
楊守文笑道:“這是自然,大玉可是鷹中之王呢。”
大玉的兇悍之處,楊守文非常清楚。
早年間大玉還是幼鳥的時候,就敢撲擊薛訥的家人,其性情中的剽悍,可見一斑。而這幾年,大玉也已經張開,並且越發神駿。它並不常在家中,據黑大說,大玉經常會飛去北邙山中,和那些山中的鷹隼蟲蛇搏殺,其戰鬥力之強悍,是北邙之主。
“是個死人!”
就在楊守文和塗山龍交談的時候,獒犬已經找到了線索。
大玉發現的,是一具屍體,看裝束,應該是黃家子弟。
塗山鷹蹲下身子,把屍體檢查了一遍,而後從那屍體上取下一個袋子,遞給了楊守文。
“是被毒蛇所殺,應該是山裡常見的五步銀環。
這種蛇毒性很大,基本上被咬中之後,沒有生還可能。附近沒有發現他的武器,應該是被其他人拿走……郎君,看樣子他們遇到了麻煩,他們的對手,可不簡單。”
這時候,老牛頭和黑大等人也趕到了。
老牛頭看了一眼那屍體,便立刻說道:“阿郎,此人名叫黃廿三,是黃文清的侄兒。”
楊守文蹙眉,環視四周。
“黑大,你帶着人四處搜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其他發現。”
“郎君,我們隨黑老爺一起吧,這山林之中不比集鎮,有許多危險,我們更熟悉一些。”
塗山龍連忙請命,言語中透着幾分懇求。
他的心思,楊守文豈能不知?
說是爲了報恩,可是又有幾人不向往美好的生活?看老牛頭就知道,今日入城之後,那些平日裡不用正眼看他們的坊兵武侯,對老牛頭都是低眉順眼,頗爲恭敬。
老牛頭沒有對他四兄弟說明楊守文的身份,但言語中卻流露出,這可是大貴人的意思。
塗家兄弟自然不甘心做一輩子獵戶,如今有了希望,自然想要證明自己。
楊守文點點頭,擺手示意黑大帶着他們。
他打開了那個袋子,從裡面取出一口奇形飛刀,不由得愣住了。
刀長六寸,呈竹節形狀,需要以特殊的手法才能投擲。
老牛頭道:“這是黃文清的竹節刀。”
“哦?你認得?”
“小人當然認得……黃文清平日裡慈眉善目,但實際上卻心狠手辣。
小人曾在無意中見過他動手,所用的是一杆竹節搶,非常詭異。後來九爺和小人說起過黃文清,言他刀槍雙絕。槍名竹葉青,原本指的是本地的一種毒蛇。不過黃文清的竹節搶,就如同那竹葉青毒蛇一般,陰損狠毒,就連九爺也頗有些顧忌。
除此之外,黃文清還能擲一手好刀,就是阿郎手中這種飛刀,本名竹節刀,不過九爺說,叫做掌中蛇。據說黃文清家傳有一種功夫,可是指掌柔若無骨。對敵時,他會將這掌中蛇藏於指掌間,在搏殺時,能神出鬼沒,殺人於無形。而且,他能再三十步內例無虛發……九爺說過,這黃文清的身手,在梓州境內,怕無人能敵……”
竹節搶,竹節刀?
楊守文越聽,越覺得有些古怪。
他仔細打量手中的這口飛刀,片刻後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了一件事。
梅娘子號稱歲寒三君之一,除了她之外,還有蘭夫人和竹郎君兩人,據說非常神秘。
而梅娘子也是以梅花針作爲自己的標誌,難道說……
想到這裡,楊守文心裡咯噔一下。
隱隱中,他已經猜出了那黃文清的來歷,莫非就是那歲寒三友之中的‘竹郎君’不成?
可是,梅娘子和竹郎君應該相識,是同夥纔對。
爲何幼娘要執意殺人?
還有,到目前爲止,梅娘子一直下落不明,似乎失去了蹤跡。
亦或者說……
楊守文猜到了這其中的可能性,非但沒有感到輕鬆,反而越發的緊張起來。
如果,如果黃文清真的是那歲寒三君的話,幼娘能是他的對手嗎?
想到這裡,楊守文的心情也變得更加焦慮起來。
他把手指放進口中,嘬口發出一聲尖銳的口哨聲。棲息在樹梢上的大玉,立刻展翅騰空而起,朝着山中飛去。
“咱們,繼續找。”
雨,越來越大。
入夜之後,雨勢陡增,米粒大小的雨滴落下,敲打枝幹,發出啪啪的聲響。
黃文清一身黑衣,頭戴帷帽,靜靜蹲在低矮的灌木叢中。雨水順着帽檐流淌,打溼了他的肩頭。可是黃文清卻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般,一動不動的隱藏在黑暗中。
已經有多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大動干戈了?
黃文清有些記不太清楚了!
原以爲幼娘手到擒來,卻沒想到這小丫頭卻好像這青石嶺的精靈一樣,難以對付。
在他的記憶裡,哪怕是梅娘子,也沒有小丫頭這麼難對付。
纔不過一夜的時間,他就折損了三個族人。
小丫頭所學駁雜,而且全無規律。這兩天一夜過去,黃文清的手下精疲力竭,卻連小丫頭的影子都沒有找到。這也讓黃文清感到害怕,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到了幼孃的恐怖。
這個小丫頭,有着常人無法比擬的堅韌和冷靜。
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她比梅娘子還要難對付……而且,她在不斷的成長。從昨天到現在,黃文清可以清楚感受到,幼孃的進步。如果這次放走了她,日後她真正成長起來,一定能成爲他揮之不去的夢靨。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將她獵殺之。
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話說,叔父今天去了何處?已經一整日沒有見到他了。”
“不太清楚……天亮之後,阿翁便獨自離開,讓我們在這裡繼續追殺那小娘……有沒有這種必要啊!那瓜娃子說不定早已逃走,又怎可能留在這裡和我們糾纏?”
“不好說,你也知道,那瓜娃子有多難對付。
這一年來,她給咱們帶來了多少傷害?叔父想必也是不想放虎歸山,所以才讓我們追殺吧……別囉嗦了,小心一點,那小娘可難對付的緊,彆着了她的道,白白送命。”
說話的,是兩個黃家族人。
從他們的聲音裡,可以聽出他們現在,一定是疲憊至極。
黃文清藏身在灌木叢中,默默看着兩個族人從身前經過,卻沒有半點出面招呼的意思。
這幾年,黃家子弟養尊處優,可是大不如從前了。
黃文清心裡默默唸叨着。等這件事處理乾淨之後,要好好的訓練他們一番纔是。想當初,黃家憑刺殺而發家,所爲的讀書和功名,不過是爲了給自己增加一些資本。
可現在,黃家的讀書人越來越多,可是習武之人,卻變得少了!
黃文清心裡非常清楚,幼娘一定不會逃離。
如果她要逃走,早在一年前就可以離開。這是一個報復心很強,同時也很執着,又恩怨分明的小丫頭。阿梅倒是好運氣,找到了這麼一個徒弟,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
可是自己……
不僅僅是黃家面臨這種青黃不接的狀況,包括阿蘭家中也是如此。
但阿蘭的情況要好一些,畢竟他背靠蘇氏,且一直讓家族子弟在江湖中行走,不至於像他一樣,想找個衣鉢傳人都難。如果阿梅當初不犯傻的話,他甚至想找梅娘子商量一下,能不能讓幼娘也拜在他的門下……只是,沒有如果!他和幼娘已經成爲生死仇人。
就在黃文清思緒有些混亂的時候,耳廓傳來一聲輕弱的弓弦聲響。
緊跟着,一個黃家子弟發出一聲慘叫,身邊的同伴立刻趴在地上,驚恐的大聲喊叫。
一直在等着你呢!
黃文清剛纔雖有些分心,但是反應卻極爲迅速。
弓弦聲響的一剎那,他已經回過神來,並且準確找到了那弓弦聲響發出的位置,如同一直山貓似地,從灌木叢中竄出,朝着一個大樹飛奔而去,同時揚手,打出了三支竹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