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石陳村楊府的愛蓮堂中,楊守文坐在小樓的客廳裡呆呆發愣。
這客廳裡,依舊是圍榻和席榻爲主。倒不是楊守文不願意使用八仙桌太師椅之內的傢俱,而是在這個時代,跪坐是一種普世價值的體現,任何人都不能夠輕易改變。
八仙桌太師椅在書房裡用還行,但擺放在客廳,就屬於失禮的行爲。
事實上,真正的桌椅是在唐以後才逐漸流行開來。原因嘛,有很多!胡漢的進一步融合,中古禮樂的滅亡,門閥貴胄的消失,使得以往那放不得檯面上的東西漸漸被拿出來使用。但是在現在,依舊是一個階級等級森嚴的時代,門閥貴胄佔居主導地位。如果把後世的桌椅擺放在人前,輕點的是失儀之罪,重點的……
客廳裡,點着幾支大蜡,照映的通通透透。
楊守文顯得有些魂不守舍,良久之後才從那神遊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他看了一眼擺放在榻桌上的晚飯,已經涼了!不過,他也沒什麼胃口,便站起來,架着拐走出了小樓客廳。一輪明月當空,把皎潔月光灑在人間。遠處,那環翠峪在在月光照耀下,彷彿披上了一層朦朧輕紗,更增添了幾分神秘的情趣。
忽而,傳來幾聲鳥鳴,在夜空中迴響。
月圓,山青,小溪,鳥鳴……
那景色彷彿變成了一副水墨畫,栩栩生動在眼前,令人心中,頓感莫名的寧靜。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楊守文不禁喃喃自語,背誦者唐代詩人王維的《鳥鳴澗》。可就在他聲音落下,卻聽到石屏風後傳來了洪亮的聲音,“兕子又得佳作,好詩。不愧得三姐的衣鉢。”
從石屏風後,走出來幾個人。
爲首的,正是楊承烈和鄭鏡思,而在他們的身後。則跟着兩大一小三個少年。
楊瑞和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站在楊承烈身後,而鄭虔則跟着鄭鏡思,臉上流露出欽佩之色。
“兕子哥哥這首詩,怕是他所作詩篇中,最應景的一篇。
不過。那桂花落卻有些不太合適。歸化盛開在八月,而現在才三月中,何來桂花之說。”
鄭虔瞪大了眼睛,看着楊守文說道。
而楊守文不禁啞然,心道一聲:還真是裝不得逼!
爲什麼用桂花?我哪裡知道!人家王維就這麼作的好嗎?但是,他又沒辦法這麼說,因爲王維現在是否出生都還是一個問題,他就算說出來,人家也不會相信。
楊守文腦子裡在急速運轉,想着該如何解釋。
但沒等他開口。鄭虔就道:“但兕子哥哥詩中的桂花若是春桂,那就能解釋的通了。”
春桂,一種樹的名字,也就是山礬。
楊守文忍不住鬆了口氣,但臉上仍表現出平靜之色,笑着道:“十三郎果然是學識淵博,竟然也知道山礬嗎?”
聞聽楊守文這麼一說,鄭虔頓時笑了。
畢竟是個小孩子,喜歡顯於人前。得了誇獎,就會高興。殊不知已爲楊守文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鄭鏡思的目光,更顯慈愛和驕傲。
他伸手揉了揉鄭虔的腦袋,而後對楊守文道:“兕子休這般誇讚他,十三郎不過是多讀了幾本書而已。”
他停頓了一下。便說道:“兕子,我們可以進去談嗎?”
楊守文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道:“廿九叔說的甚話,還請屋中說話。”
這時候,楊氏也跑過來,進屋把那晚餐拿走。
楊承烈看到。不由得眉頭一蹙,沉聲道:“兕子,你又沒有吃晚飯嗎?”
“呃……”
“楊嫂,給兕子再做一些。”
楊守文連忙道:“父親,不用這麼麻煩……煩勞嬸孃在火上熱一熱就是,別這麼浪費了。”
“兕子倒是個節儉之人。”
“呵呵,廿九叔說的甚話,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不過是不想這麼浪費罷了。”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鄭鏡思一愣,旋即露出期盼之色道:“卻不知上句如何?”
楊守文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又說漏了嘴。
這首《憫農》,應該是出自中唐以後,李紳的手筆。他不過是不想浪費,卻一不小心……
幸好是這首,若是換做另一首《憫農》,說不定就會落得個詆譭朝政的罪民。
鄭鏡思既然詢問了,楊守文也就不好再遮掩。
他笑着道:“這是我從幽州南下,途中見農人辛苦勞作,所以做出的一首古風,名爲憫農。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還請廿九叔品鑑。”
鄭鏡思笑了,“兕子有大情懷,廿九郎卻不敢評價。”
不過,他卻把這首詩牢記在心中,更有了一個小小的打算。
“兕子可知,我今日來的意圖嗎?”
待衆人落座後,楊守文和楊承烈坐在圍榻上,而鄭鏡思則跪坐席榻。
“你們三個不用坐在這裡,想去玩耍便去玩耍吧。”
楊承烈看楊瑞三人坐在下首,忍不住開口說道。
那隨同楊瑞一起的少年,就是鄭長裕之子鄭諒,因在這一輩的族人中行九,故而也叫做鄭九郎。他和楊瑞坐在這裡,本就覺得不自在,聽了楊承烈的話,便立刻起身告退。
倒是鄭虔沒有跟去,而是笑眯眯道:“兕子哥哥,我可以去你書房裡,臨摹你的字嗎?”
楊守文點點頭,表示沒有意見。
鄭虔便站起身,歡蹦亂跳跑上了二樓。
屋中,只剩下楊守文父子和鄭鏡思三人。
“昨晚,朝廷有密使前來,命滎陽刺史昨夜包圍了潘道清的宅子。
不過就在剛纔,潘道清及其長子潘子山已經被釋放,潘氏三房因教導子弟不利,罰金百鋌,作爲賠償。潘道源找到了族長,並由族長託我轉達:廣武山一事,並非潘家本意,實在是那潘道子自作主張。爲了表達潘家的歉意,願意賠償楊家黃金三百鋌,另有石城山下良田二百畝……族長讓我前來,詢問你父子主意。”
楊守文聽罷,感到有些驚訝。
日間,他聽說潘道清一家被抓進了大牢,這晚上就傳來潘道清被放出來的消息……
楊守文忍不住看了楊承烈一眼,卻見楊承烈眼睛一眯,凝視鄭鏡思道:“廿九郎以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