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剛過。
大清早泡了一個溫泉浴的李隆基,通體舒泰神采煥然,在大美人楊玉環的陪同之下來到了九龍殿的琴棋閣中。
李隆基愛下棋,往年都是他的親兄弟陪他下,現在他的那些兄弟都已經藏身於黃土之下。於是李隆基在才子名仕或是官宦子弟當中遍尋棋藝高手,或封爲翰林棋待詔,或擢爲三郎衛,專陪自己下棋。
琴棋室裡已經有幾人在等候。
對於皇帝來說,這是日常的休閒娛樂之一。對於侍棋之人來講,卻是親近龍顏的大好機會,或許就意味着人生的翻盤與崛起。因此,他們從來不敢遲到或者怠慢,更加沒人敢於缺席。
一般,都會有四個人來陪皇帝下棋。可是今天李隆基走進去一看,卻只到了三位。
“誰沒有來?”
“回陛下,邢縡沒來。”
李隆基略覺奇異的眨了眨眼睛,邢縡的棋藝最是精湛,向來也最爲積極,從未有過一次遲到的經歷,今日怎麼還就一聲不吭的缺席了?
看到皇帝面露疑色,餘下三人都悶不作聲。少了一個強勁的爭寵對手,對他們來說還是一件好事。
邢縡被抓的事情,頃刻之間就已傳得京城沸沸揚揚。驪山雖然座落於京城之外,但華清宮從來就沒有放鬆對京城的關注。但有任何風吹草動,消息立刻就會彙集而來。
眼下,恐怕也就只有皇帝和少數的幾人,還不知道邢縡的事情了。
但李隆基何等精明之人,一看這些人的神情,心中就有了一些猜測。
但他不動聲色,只對一人招了一下手,“過來,陪朕手彈一局。”
那人驚喜不已,“臣遵旨!”
同時李隆基對楊玉環使了一個眼色,冰雪聰明的楊玉環向來最能懂得李隆基之深意,被他稱爲“花解語”。收到皇帝這個眼色,她輕輕一點頭便告退離去。
李隆基恍若無事的,坐着下棋。
一局罷了,皇帝輕鬆獲勝。
李隆基知道他是有意相讓,頓時甚覺寡味。思來,還是與邢縡搏殺更爲有趣。
恰好這時楊玉環回來了,李隆基擺了一下手:“今日就到這裡,爾等退下吧!”
那三人連忙退出。
楊玉環偎到皇帝身邊來,小聲的說了幾句話。
“什麼?被捉進了大獄?”李隆基愕然,“什麼人,如此大膽?”
“王爍。”
李隆基聞言表情爲之一凝,瞬間就無語了。
楊玉環可沒敢亂說話,靜靜的觀望着。
李隆基眨着眼睛思索了片刻,呵呵一下,又給笑了。
楊玉環稍稍放心,臉上也漾起了笑容,小心的說道:“陛下,小孩子打架,宮中是不是就不用管了?”
“愛妃也說了,是小孩子打架。”李隆基說道,“朕乃一國之君,哪能去管這種事情?”
“陛下英明。”
李隆基只是淡淡微笑,笑而不語。
所謂春秋筆法,表面看來平鋪直敘,實則暗含褒貶與立場。李隆基一點都不難聽出,楊玉環是有意偏向於王爍。
原因很簡單,小孩子打架,當然是要哄逗吃虧了的那個,教訓打贏了的那一個。
現在,吃虧的可是邢縡。
楊玉環說宮中不要去管,可不就是在偏袒打贏了的那個王爍麼?
思及此刻,李隆基問道:“愛妃,你三姐下山這麼久了,爲何還沒有回到華清宮來?”
楊玉環答道:“陛下,我聽說她最近正忙着要在樂遊原,開一家新的酒肆。她還想要邀請臣妾,在她開業之日去爲她捧場呢!”
“哦?”李隆基頓時笑了,“那你打算去嗎?”
“一切全憑陛下作主。”
李隆基笑了一笑,說道:“朕記得,與你三姐合夥一同開酒肆的,便是王爍的那個愛姬?”
“陛下,她叫安菲娜姬。”
李隆基點了點頭,未在多言。
楊玉環卻是暗暗有些心驚,聖人爲何突然問起,這些事情呢?
難道,聖人已經有些忌憚三姐與王爍走得太近?
思忖片刻後,楊玉環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陛下,臣妾畢竟是內廷妃子,不宜在宮外拋頭露面。三姐的酒肆開張之日,臣妾還是不去了吧?”
“去,爲何不去?”李隆基淡淡一笑,不以爲然的道:“你既是朕的愛妃,也是虢國夫人的親妹妹。再如何想要將你獨佔,朕也不能剝奪了你享受親情的權力。”
“謝陛下寬宏大量!”楊玉環款款下拜,心中暗吁了一口氣。
這時,李隆基突然又嘆了一口氣,搖頭而笑,“那個王爍啊……”
楊玉環微微一怔,小心的聽着。
“真是片刻也不消停,真不讓人省心哪!”李隆基說道。
楊玉環忙道:“既然陛下爲此而煩惱,那何不叫高將軍派個小黃門過去,居中調解一番罷了?”
“朕並非此意。”李隆基道,“朕只是感慨,年輕真好。精力充沛,一刻也閒不住。想當年,朕也是他現在這樣啊!”
楊玉環掩嘴而笑。
“愛妃,是在嘲笑於朕嗎?”
“臣妾不敢……”楊玉環十分乖巧的下拜。
李隆基呵呵一笑,將美人攬進了懷中朝前走去,說道:“小孩子打架,朕原本懶得去管。但一想到王爍二十五騎血洗祅祠的事情,朕又替邢縡捏了一把汗。”
楊玉環忙道:“陛下,要不還是派人去調解一下吧?”
“先行觀望。”李隆基道,“看王爍如何區處。想必,他也不會再像以往那般衝動與莽撞了。”
這時,剛剛起牀正在伸着懶腰的王爍,突然打了幾個噴嚏。
“媽的,一定是那個龜孫子在罵我!早晚我得收拾你!”
王爍擤了一把鼻涕,穿衣下樓剛好遇見安菲娜姬正要走上樓來。
“菲兒離我遠點!”王爍連忙捂住口鼻,“我可能有一點傷風了,可別傳染給你。”
換作是以往,安菲娜姬纔不會理會。但她現在懷着寶寶了,連忙躲得遠遠的,一邊走還一邊喊道:“我在蜜園躲兩天,你不要來找我!”
王爍愕然,要當孃的人就是不一樣,實在是太穩健了!
“喂!”突然一聲河東獅吼傳來。
王爍眉頭一擰,“你要我說多少次……”
“姓王的。”郭柔道,“你把我二哥弄到哪裡去了?”
“怎麼,他昨晚沒回來?”王爍很好奇。
“廢話,回來了我還用得着問你嗎?”
郭柔說罷就繞過了王爍,噔噔噔的上樓而去。
王爍覺得很奇怪,“郭柔,你去我房間幹什麼?”
“當然是找我二哥!”
王爍的表情都要石化了,瘋女人,去我房間找你二哥,你啥意思?
沒過一會兒,郭柔又噔噔噔的下了樓來,面帶笑容十分輕鬆的樣子,“想來我二哥,昨晚該是去了平康坊。這我可就放心了。”
“……”王爍用能殺死人的眼神,死死瞪着她。
“我阿爺阿孃,也該放心了。”
郭柔淡定無比,悠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