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夜晚,燃起了兩堆一丈多高的篝火。
天知道安國臣他們從哪裡弄來了六隻活羊,和幾百斤上好的新鮮葡萄酒。再加上臭味相投的軍旅武夫和久別重逢的袍澤兄弟,這一場熱烈非凡的篝火宴,再不缺乏任何快樂的元素。
王爍還欣賞到了,傳說中的“秦王破陣舞”。
一羣五大三粗的漢子,用劍敲擊着酒甕打出節拍,在篝火堆邊踩出笨拙的舞步,粗着嗓子大聲高歌“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這是王爍聽過的,最粗獷、最奔放、最陽剛也最霸氣的歌。由一羣五音不全、刀頭舔血的大唐純爺們兒演唱。
他還頻繁的聽到,這些傢伙們時不時的高喊一句“小霸王出征,寸草不生”!
什麼梗?
王爍很納悶,於是就問坐在他身邊的李晟,“什麼寸草不生?什麼意思?”
李晟笑而不語,旁邊的荔非守瑜和郭旰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王爍鄙夷的瞪着他們,“你們能不能好好的說話?!”
就屬郭旰笑得最大聲,“你又忘了?要不我又講給你聽?”
王爍知道這傢伙肯定沒好話,但自己又好奇,“有屁就放!”
郭旰笑道:“當初你擔任新泉守捉使的時候,經常會帶兵出去打吐蕃、打馬匪,或是平定一些胡人部落的械鬥和叛亂之類。好像,你從來就沒有輸過!”
“廢話,我是誰!”王爍傲驕的嗬了一聲,“說重點!”
“重點來了!”郭旰笑道:“無論是哪一場戰鬥,得勝之後,敵軍所有的東西全部被你搜刮而去,包括他們身上的衣服鞋子,哪怕是一根針都不肯放過。”
“時間一長,有些敵人聽說是你來了,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抵抗也不是逃跑,而是趕緊挖坑,把值錢的東西都先埋藏起來。後來你的部下每逢出征,人人都會隨身帶上一把鐵鍬,簡直妙用無窮!”
三人都笑。
“少見多怪!”王爍忍着沒笑,“誰打仗還不搶點戰利品,這有什麼大不了?”
“真正的重點來了!”郭旰哈哈的大笑了幾聲,說道,“有一次,有個很窮的胡人小部落叛亂,你帶兵過去把他們平定了。結果發現他們實在是窮得太離譜了,連衣服都破爛之極還全是蝨子,挖地三尺也沒找着財物。你一怒之下,叫人把那裡的草場給割了個乾淨,整整拖了一百多車草料回來。事後還放了一把火,把那裡燒成了一片白地!”
“從此以後,河西盛傳——小霸王出征,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衆人爆笑。
王爍哭笑不得的斜眼朝望了望蒼天,還有多少黑鍋啊,不如一次性全扣下來算了?
稍後,安國臣提着一大塊自己親自烤好的羊排,給王爍等人送了過來。
味道真是絕美,王爍讚不絕口!
別看安國臣這個粟特胡人,在王爍面前像一個憨厚到犯傻的莽漢。大家卻都知道,他其實非常的精明並且擁有極佳的口才。
粟特人的從小就開始練習各族語言,修煉口才學習經商。據說粟特人的小孩子剛出生就要在嘴上抹蜜,示意將來“嘴兒甜如蜜”特別能哄人。
粟特商人,就是如今這天底下最有口才和最富有的一批人。
絲綢之路上盡是粟特商人的身影,安國臣就是他們其中比較出色的一員。他能在短短兩年時間之內,由一個普通的異國商人成長爲獨擋一面的副守捉使,其中固然有小霸王“任人唯親”的因素在,但更多的還是他自己有這個本事,能夠勝任這個位置。
否則,他無論如何也過不了王忠嗣那一關。
酒足肉飽盡興之後,王爍把安國臣叫到身邊私下談話,先是打聽了一下老王的動向。
安國臣告訴他說,早在三日前,大帥就帶着兵打從酒泉郡經過,幾乎未作停留直接去了玉門關。但他派人給新泉守捉傳遞了一條口令,叫安國臣“加大匪盜清剿力度”。
酒泉郡作爲絲路商道上重要的中轉站,幾乎所有行走在絲路的商隊都會選擇進入此城,或做交易或進行補給,這使得酒泉郡異常的繁榮和富庶。
同時也使得,酒泉郡周邊的馬匪強盜活動猖獗,剿之不盡。當年小霸王在這裡當守捉使的時候,“打擊馬匪”就是他的一項主要生財立功之道。
安國臣說道:“大帥可能也是聽說了黑馬帥的事情,才特意給我下達了那一道命令。我正在爲這件事情犯愁。那個黑馬帥,還真是有些棘手啊!”
王爍點了點頭,“如果不棘手,也就不用節度幕府專程派兵來對付他了。”
“國臣無能、國臣慚愧!”安國臣很自責。
王爍笑了一笑,說道:“大笨熊,這也不能全怪你。我被免官的同時,還調走了李晟和荔非守瑜這一批精幹力量。留給你的人手,遠不如當初那麼好使了。”
“再者,雖然新泉守捉現在也有近千兵馬,但卻是分散駐守在好些個縣城、關隘和兵站負責治安和城防,還有從玉門關到酒泉郡這漫長的大漠商道需要巡邏。你手下的人這麼分散,黑馬帥的行蹤又那麼飄乎,確實不太好辦。”
“兄弟們曾經和黑馬帥小規模的交過手,沒有佔到多少便宜。”安國臣說道,“那夥馬匪人數不少並且裝備精良,戰力還挺強。再者組織嚴密、行動有序,手段極其殘忍,絕非尋常烏合之衆,很有可能是一羣西域來的柘羯騎兵!”
柘羯騎兵,專指廣泛存在於西域諸國的一類“職業僱傭騎兵”。他們一般是由能騎善射的胡人組成,認錢不認人有奶就是娘,戰鬥力也非比尋常。
王爍點了點頭,難怪要節度幕府要派出“先登死士”來專程對付他們。這種級別的“恐怖分子”,還真不是地方上的那種普通兵卒,能夠輕鬆對付的了!
“黑馬帥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交給我。”王爍拍了一拍他的肩膀,“現在我跟說你另外一件事,務必嚴格保密!”
安國臣睜大眼睛,認真點頭,“二公子儘管吩咐!”
“驛站,還在你的掌握之下吧?”王爍最先問道。
“在,一直都在!”安國臣答道,“邊疆驛站專送軍情快報和各類官府文書,容不得丁點閃失。我一直都是親自負責,從不敢有半分疏忽!”
王爍點了點頭,再問道:“那近日可有京城方面寄來的文書,打從你手底上經過?”
“沒有!”安國臣答得更加肯定,“酒泉郡一年到頭,也難得有一份京城來的文書。因此我敢肯定,絕對沒有!”
“那好。”王爍的臉色微微一沉,“從即日起,但凡有京城來的任何文書,你都要把它給扣下來——交給我!”
安國臣不假思索鄭重一抱拳,“是!”
王爍眨了眨眼睛,“你怎不問,我爲何要你扣下文書?”
“老規矩,只辦事不多嘴!“安國臣說道,“但凡是二公子交待的事情,就是要我割下自己的腦袋,也不過就是手起刀落一瞬間的功夫!”
“好。”王爍展顏一笑,用力拍他厚實的肩膀,“這件事情,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