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政郡主進了府來,並未大打排場,三五護衛一名婢女。
難得的是,她今日也未再穿着一身胡服男裝,而是一襲宮廷盛裝而來。
王爍感覺,像是重新認識了一回和政郡主。
印象中的她,麗質天成不施脂粉,靈氣十足英氣蓬勃。
今日的她,只有四個字能夠形容:傾國傾城。
巧奪天工的宮廷盛裝,與和政郡主麗質天成的容貌和窈窕婀娜的身段,熨貼契合到天衣無縫。
常言道人靠衣裝,但大唐皇族御用的宮廷服飾,也非是一般的挑人。容貌和身材還只是其次,如果沒有和政郡主這種從小就薰陶養成的獨有氣質,絕對撐不起這樣的衣服。
王爍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一位女子,把大唐獨有的這種,雍容華貴又光芒萬丈的古典美,演繹到如此完美的極致。
這是一種,言語無以形容的震撼之美。
王爍相信,就連二十一世紀最高端的影像器械,都無法留住與復刻她所有的風彩。
這樣的美,只有在大唐才能見到。
別的任何時代,有可能複製出這樣的服飾和裝扮。但絕不會有和政郡主這樣,真正富有盛唐氣息,又個性鮮明、氣質卓絕的美麗女子。
安菲娜姬突然在王爍的耳邊,小聲的說了一句,“我想回家……”
王爍微微一愣,然後就笑了。
安菲娜姬撇起了嘴,“我今天就不該來……”
“別胡思亂想。”王爍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掌,“蜜寶寶天下唯一,沒人可以取代。”
安菲娜姬又展顏笑了,“這還差不多!”
和政郡主已經走到了近前,王爍與虢國夫人及念奴,一同上迎了幾步。
“參見郡主殿下。”衆人一同參拜。
皇族天下主,餘者皆是臣。哪怕是虢國夫人這樣得勢的外戚,也不能亂了禮數。
尤其是,和政郡主今日還是正裝出行。她的身上,帶着明顯的皇族光環。
“夫人不必多禮,如此便就見外了。”和政郡主先對主人家虢國夫人還了禮,然後看向王爍,“王公子也在?”
“是的。夫人盛情相邀,王某應約而來。”王爍答道。心想看來她不知道我今天也會要來。
和政郡主的臉上泛着端莊而友善的微笑,眼睛卻飛快的在安菲娜姬的身上掃了一眼,然後又落回了王爍的身上,“一別數日,公子可曾安好?”
“有勞郡主掛念,在下尚好。”王爍禮節性的拱手而拜,“郡主別來無恙?”
和政郡主微笑點頭,“一切安好。”
虢國夫人呵呵直笑,“二位要是打算一直這樣站着寒暄,可就是我這個主人家待客不周了。”
“夫人取笑了。”
“二位,快請正堂高坐。”
“夫人先請!”
一行人依次進了正堂客廳,虢國夫人坐在了主位,王爍與和政郡主對坐於客席。安菲娜姬則是坐在王爍的旁邊,念奴的位子挨着和政郡主。
但是念奴並沒有入座,她是今天這場宴會的“舞臺總導演”。將要登臺獻藝的許多歌兒舞女與雜耍伎伶,還有坐立兩班樂工琴師,都是她從教坊與梨園中帶來的。共有五六十人,像一個大戲班子。
教坊是朝廷官辦的“音樂學院”,專在國家慶典與朝廷集會的時候,登臺表演曲藝舞蹈。這些教坊的歌伎伶優,基本上代表了大唐時代的音樂藝術的最高水平。
梨園,則是集中了李隆基從教坊與民間選拔而來的各類音樂與舞蹈人才。在這裡,李隆基親自對他們進行調教與培養。這些人,被稱爲“梨園子弟”。這一稱呼,也成爲了後世藝人的代名詞。
由教坊優伶與梨園子弟一同登臺獻藝的這一場音樂宴會,水平之高可想而知。
主客入座,絲竹聲起。幾名舞女在客廳的中央舞池裡,開始翩然起舞。
那叫一個,賞心悅目。
這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開場舞。真正的名角大腕,還沒有正式登臺。
“今日有幸,請到和政郡主殿與王公子及安姑娘,一同光臨寒舍,品嚐我親釀的新酒。”虢國夫人微笑嫣然的說道,“稍後幾位可要多飲幾杯,認真點評哦?”
“謹遵如命。”
“上酒。”
所謂上酒,酒真是其次。
那數十上百盤的美味珍饈被飄然如仙的美姬陸續呈上,在幾張食几上精巧擺放宛如金山模樣之時,未曾品嚐就已經讓人眼花繚亂,食指大動。
和政郡主道:“夫人府上的廚師技藝,越發登峰造極了。這其中竟有許多的新品菜式我非但未曾見過,竟也猜不出它是何種食材製成。”
安菲娜姬悄悄的輕吐了一下舌頭,王爍也是暗暗咋舌——連皇族郡主都沒見過甚至猜不到食材,我們就更不用說了!
“雕蟲小技,何足掛齒?”虢國夫人笑道,“我生平無所好,唯豪宅華服,珍饈美酒而已。再有和政郡主與王公子這般的妙人與我共謀一醉,便已是人生最大之幸事!”
言語間,新酒已呈上。
名符其實的,玉碗盛來琥珀光,上等的葡萄美酒。
“諸位,請!”
“夫人,請!”
一巡方過,念奴出現了。
她站到堂中對虢國夫人叉手相拜,問道:“有請夫人,親點席間曲牌。”
“念奴,去問我的兩位貴客。”
於是念奴,又來問和政郡主與王爍。
那天夜裡要去念奴齋瀟灑時,王爍就想聽到念奴親自獻唱一曲《夢遊天姥吟留別》。只可惜,那一晚念奴並未出現。
現在,王爍也很想讓念奴親自來唱這一曲。但有和政郡主在場,還得先尊重她的意見。
“郡主,請。”
和政郡主也不矯情和推讓,微然一笑,“文臣武將,《定風波》”
“喏。”念奴應了喏,施了禮,飄然而去。
王爍則是有點好奇,我只知道《定風波》是宋詞當中常見的詞牌,原來它早在唐朝就有了?
“教坊名曲《定風波》,我也很喜歡。那文臣武將的一番問對,頗有意思。”虢國夫人道,“不知道郡主殿下,更喜歡文臣那一段,還是武將那一面?”
“當然是武將。”和政郡主答得毫不猶豫。
王爍在一旁輪眼珠兒,什麼文臣、武將?什麼鬼?
正在這時,屏風後面的樂師們,曲風一改。
舞池中間翩然起舞的女子,也換了人。
一邊,是做文仕男裝打扮的舞女;另一邊,則是穿着戎裝的舞女。
王爍真是樂了,這是要唱大戲呀?
這時,屏風後面傳來了女子的歌聲,“定風波!”
先聲奪人,王爍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攻書學劍能幾何。爭如沙塞騁僂侈。手執綠沉槍似鐵。明月。龍泉三尺斬新磨。堪羨昔時軍伍,謾誇儒士德能康。四塞忽聞狼煙起。問儒士,誰人敢去定風波?!”
這顯然唱的是武將版的《定風波》。雖是女子嗓音,但唱得慷慨激昂,豪情澎湃。
再加上,這個詞也寫得很不錯。
王爍有那麼一點,被感染到了。
一曲方罷,和政郡主的臉上露出了愉悅與激賞的笑容,“我向來最是喜歡,這一首《定風波》。手執綠沉槍似鐵,龍泉三尺斬新磨。好男兒,就當定風波!”
王爍感覺有點小尷尬,是在說我嗎?說我嗎?
“郡主殿下,果有巾幗不讓鬚眉之志。”虢國夫人看了看和政郡主,又看了看王爍,臉上的笑容那叫一個曖昧不清。
她說道:“相比之下,另一曲文臣定風波,顯得有些綿軟無力如病呻吟,不如,就不唱了吧?”
“還是唱吧?”和政郡主道,“興許有人喜歡呢?”
王爍笑了笑,“我更喜歡,武將定風波。”
安菲娜姬連忙附合,“我也是。”
虢國夫人笑了,“看來,我等皆是志同道合之輩?”
和政郡主微笑道:“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不過如此。”
王爍只是笑而不語。
虢國夫人忙道:“念奴,換一曲吧?”
念奴連忙走了出來,“請問夫人,換哪一曲?”
虢國夫人與和政郡主異口同聲道:“問王公子。”
王爍心中暗爽,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念奴走近幾步,對王爍款款施禮請問。
“不知念奴姑娘,可否方便親自獻唱一曲?”王爍問道。
念奴略感意外,但只是微然一笑,“公子有命,念奴無不遵從。”
“我想聽太白先生的新作,《夢遊天姥吟別留》。”王爍感覺,真是等到花兒都快謝了。
“喏。”念奴對着微然一笑,嫵媚頓生。
王爍不由得微微一怔,這女子安靜的時候,端莊賢淑無比。如此巧倩一笑,那個眼神,簡直……勾魂!
真奇怪,同一個人,怎麼可能異常端莊又極度嫵媚?
這樣的女子,好像只會出現在神話傳說之中。比如,九尾狐妖附身的蘇妲己!
念奴已經飄然而去。
安菲娜姬的小聲碎碎念又響起,“我今天就不該來的……”
王爍真是樂了,“要不我再哄你一下?”
安菲娜姬也是暗暗一笑,“得換新鮮的詞兒。”
“兩位,別隻顧着打情罵俏呀!”虢國夫人很不識趣的笑而說道,“請,滿飲此爵。”
“夫人請。”
片刻後,念奴換了一身舞服,帶着幾名舞伎一同出來了。
她在舞池中環環的施禮,“太白先生的詩作《夢遊天姥吟別留》,念奴斗膽爲其譜上新曲,這便獻醜了。”
絲竹復起,曲風大換。
音樂深沉而悠揚,舞伎們的舞步輕盈而灑脫。二者配合在一起,將浪漫與瀟灑的氣氛,喧染到淋漓盡致。
念奴隨曲漫舞,輕展歌喉——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
越人語天姥,雲霞明滅或可睹……”
王爍不知不覺的閉上了眼睛。
他感覺,自己彷彿已是置身於飄渺的雲海之間,見到了五光十色的天庭宮厥,與隨霞起舞的神仙中人。
念奴的歌聲,則是飄揚在這仙境之空的玄天妙音。
有人說,李白秀口,一張就是半個盛唐。
太白先生的詩作,寫盡了盛唐的雍榮與繁華,還有唐人的不羈與浪漫。
此刻王爍卻固執的認爲,另一半盛唐,就在念奴的歌聲裡。
聽着她的歌,你就會相信:盛唐的天空,真的有神仙。
太白先生見過他們,所以他才能寫出那樣完美的詩。
念奴肯定也見過,所以她才能把太白先生的詩,唱到如此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