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慎元領着王爍等三人來到正宅客廳,未及參拜,王爍甚至還沒有見着儀王李璲的人,就聽到他的聲音傳來。
“王爍,你果然很有悟性和智慧。”
“本王素來十分欣賞,像你這樣的聰明人。”
“來,先陪本王飲了這三大觥!”
王爍和崔敬、丁貴一陣面面相覷,這儀王李璲的態度變化也太大了吧?
一個年輕漂亮的侍女,託着一個盤子,送了三杯酒到王爍的面前。
正斜躺在主位榻上儀王李璲坐了起來,衆人也纔看到他的人影。他舉着一個若大的酒觥,“愣着幹什麼,來呀!”
“殿下,請。”王爍倒是不擔心這酒裡有什麼異樣,二話不說,拿起酒杯就連飲了三大觥。
“痛快!”儀王李璲大聲叫道,“王爍,你不光是聰明,還很對本王的脾氣。來吧,跟我來!”
說罷,儀王李璲就從睡榻上起了身來,大步朝一旁的屏風後面走去。
王爍等人再度面面相覷,這貨怎麼癲兮兮的?
剛剛消失在屏風後面的儀王李璲,又探出了頭來,“愣着幹什麼,快來呀!——三個都來!”
“來了。”王爍笑而不語,看你搞什麼名堂!
三人跟着儀王李璲一起轉過了屏風,那裡是一道門,門後有一條迴廊,連接着他的書房。
三人進到了儀王李璲的書房裡。
那裡擺着十幾口大箱子。
儀王李璲走過去,親手,一一將它們打開。
黃金的燭臺,玉質的勺碗,鋶金白銀的酒壺,還有許許多多的首飾,無一不精美,無一不奢華。
其中,也有唐人習慣用來陪葬的冥器,唐三彩。
“殿下。”王爍道,“這就是劉華妃葬中遺失的,陪葬品嗎?”
“沒錯。”儀王李璲的表情十分凝重,還透着一股悲憤,“這裡一共是七百六十三件。加上你已經找回的十件,與之前墓葬失物的清點數量完全吻完。它們,已經全部回來了。”
王爍眉頭微皺,點了點頭,“按理說,這是好事。但是王某,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很好,王爍!”儀王李璲,突起高亢之音,“本王和你的感覺一樣。冥器是回來了,但有些東西,卻永遠也回不來了。”
“什麼東西?”王爍問道。
儀王李璲臉上的悲憤之色愈濃,咬牙恨道:“你大概還不知道。那些盜墓賊爲了摘取先母手上的金鐲,竟然殘忍的將她的手腕斬斷了。爲了得到她臂上的玉臂環,竟然將她的胳膊齊肩砍去。還有她含口的寶珠,脖上的項鍊……”
儀王李璲都有點說不下去了,眼睛發紅,氣得發抖!
“殿下,節哀,冷靜。”王爍道,“華夏古訓,亡人爲大。此等辱屍行爲,世人不恥,律法不容。休說毀的是劉華妃之屍骨,就算這種事情是發生在平民之家,王爍與左街署也一定要將賊人繩之以法,給苦主一個交待!”
“很好。”儀王李璲深吸呼吸了一口,眼睛發亮的看着王爍,“適才在董延光府上,我故意用倨傲的態度和刻薄的言語,來挑釁刺激於你。這既是爲了麻痹董延光,也是爲了試探一下你這個新上任的左街使,究竟成色如何。如今看來,小王應該不會失望。你不僅有胸懷和智慧,還很有良心和擔待。”
王爍自動過濾了他的誇獎,只留意了他話中的關鍵部分,當下就追問道:“殿下剛纔說,爲了麻痹董延光?”
“沒錯。”儀王李璲道,“本王曾經與董延光有過數面之緣,念在他身居左金吾衛的要職,想着或許某天就會有用得着他的時候,因此,一直對他頗爲禮遇。
今日,董延光突然把本王府請到他的府上款待了一番,先是跟我說一通不着邊際的話,大抵是爲了巴結討好,然後又拉着我一起下棋。最後,在你們進來的半盞茶時間之前,他突然告訴我,這一批遺失的陪葬品,他已經派人送到了小王的府上。”
“原來如此。”王爍笑着點了點頭,“看來我們的打草驚蛇,的確是起到了一點作用。董延光,還真是有大問題!”
“關於這一點,本王也正想說,你幹得十分漂亮!”儀王李璲道,“大破修政坊襖祠之後,你們沿路敲鑼打鼓,鬧得滿城皆知。在這種情況下誰最先坐不住,誰最有可能與此案大有關聯。”
王爍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那與此案相關的人,可就太多了。”
“說說,都有哪些人?”儀王李璲道,“或許小王,能夠幫你甄別一二。”
王爍想了一想,這案子本由劉華妃的墓葬而起,儀王李璲身爲劉華妃之子,最沒理由出賣我或是坑害我。
於是王爍直言相告,說有京兆尹蕭炅,大理寺司直元載,侍御史盧鉉,還有右相派來的京兆府士曹吉溫。
儀王李璲尋思了片刻,說道:“這幾人當中,盧鉉,最值得你去重點關注與嚴密調查。他雖然只是一個六品侍御史,但手中直權甚大,一向又頗受聖人重用。他很有可能,與此案的幕後真兇,有着非常密切的直接關聯。”
“蕭炅呢?”王爍問道。
“蕭炅身爲刑部尚書與京兆尹,在京城的場官上人脈極廣。京城但凡發生一點什麼事情,都會或多或少的與他沾上關係。”儀王李璲道,“但是,他不大可能與此案有什麼重大的直接關係。因爲他一向十分謹慎,說得難聽點就是膽小。事關皇族墓葬,你就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敢親自參與。”
“原來如此……”王爍點了點頭,難怪我也早有一種感覺,蕭炅可能是知道一點什麼事情,但又知其然不其所以然,更不可能是本案的直接參與者。
“至於吉溫,他是代表右相來的。”儀王李璲馬上就搖了搖頭,“右相,絕無可能參與這種事情。他大概是小王見過的,這世上最理智的人。此事直接觸及聖人底線,右相絕對不會參與。如果他是這樣糊塗的一個人,早就把自己斷送過數百上千次了。”
“元載……這個人,小王不熟。”儀王李璲再道,“但是他既然是代表大理寺來的,那就證明,大理寺裡面的某些人也有問題。”
王爍直皺眉頭,“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讓大理寺、御史臺和京兆府,都在這種風險頗大的緊要關頭,甘願爲他出頭?”
儀王李璲笑了一笑,“聽你口氣,你是在懷疑,這個人是……皇族?”
“不。剛好相反。”王爍果斷說道,“王某認爲,皇族最沒有可能!”
儀王李璲饒有興味的看着王爍,“說一說,你的理由?”
王爍道:“最簡單也最有力的理由,那是劉華妃的墓。沒有哪個皇族,會打自家親屬墓穴的主意。哪怕不是直系親屬,也不大可能。”
儀王李璲點了點頭,又笑了一笑,“既然京城最有影響力的皇族與宰相都已被排除。那麼王將軍,還能想到誰?”
王爍深呼吸了一口,搖了搖頭,“王某來長安的時間還短。一時還真的想不出,京城除了皇族和宰相,還有誰能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儀王李璲轉頭看向崔敬,“崔敬,你可是京城有名的神探。你說呢?”
“殿下謬讚了。”崔敬連忙叉手拜了一禮,“崔某,也一時想不到那人會是誰。”
儀王李璲神秘一笑,“你們好像,都忽略了一個能量極其巨大的人?”
王爍眼睛一亮,“東北的?”
安祿山?!
“唉,我可沒說。”儀王李璲笑了一笑,說道,“實際上,他也不大可能。”
王爍道:“願聞殿下高見?”
“和右相的情況相似。”儀王李璲道,“他在聖人那裡非一般的得寵,早已封疆千里位極人臣。再有一點,他還真是一點都不缺錢。或許就連聖人的大盈庫,都比不上他的家底之雄厚。那麼,我們眼前的這點東西,還值得他賭上一切鋌而走險嗎?”
“很有道理。”王爍皺了皺眉頭,“但是殿下,爲何又要提起他呢?”
儀王李璲笑了一笑,說道:“王將軍,你知不知道,他是粟特人與突厥人所生的雜種胡?他懂得數門語言,在邊境榷場裡充當互市牙郎多年,最是精通爲商之道?”
王爍點了點頭,一副期待下文的表情。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儀王李璲故意停頓了一下,再道:“如今他的手下也仍舊養着好幾只粟特商隊,長年累月從不停歇的四處走商。一是爲了給他積攢鉅額的財富,二是爲了蒐羅天下的奇珍異寶獻給聖人,用以博取聖寵?”
王爍心中一亮,“殿下的意思是,真正的幕後黑手,倒有可能不是官場中人?”
“確有可能。”儀王李璲說道,“衆所周知,在京城長安,影響力最大的當然是皇族宗室與宰相尚書這些達官顯貴。但也有一些人,他們身不在宦門,不顯山也不露水。但他們的影響力卻是無處不在,並且大得驚人。他們就是……”
儀王李璲打住了,眼睛發亮的看着王爍。
“商人!”王爍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吐出,“鉅富敵貴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