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一切應用之物都十分齊備,只費了半日功夫,搬家的事情就大體安排妥當了。餘下還有一些瑣碎雜事,自有安菲娜姬慢慢料理。
新來的廚娘準備好了一頓豐盛的飯菜,讓王爍這個主人,吃到了住進新家的第一餐好飯。別說,魏悅挑來的這些廚娘,手藝還真是一流。
用宴時,王爍叫李晟、王子顏和荔非守瑜等人在找好住處之前,暫時都住到自己家裡來。反正房間多的是,再來三五十人也住得下。李晟等人推辭了一陣,說不過王爍,只好答應暫時住下了。
隨後,王爍便帶上馮剛和丁貴出了門,去往樂遊原以赴岑參之約。
王爍認爲,雖說自己需要儘量的遠離東宮,但只要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與皇帝一樣的步調,絕不偏袒於東宮太子,就是守住了關鍵的底線。
至於生活當中的正常交往,不能和政治上的親疏混爲一談。故作姿態躲得太狠,反而會有欲蓋彌障之嫌。
岑參只是東宮一個小小的八品參軍,他更鮮明的身份還是一位考上了進士的才子詩人,私下結交想必也是無甚打緊。
人生在世,誰還能不交幾個朋友呢?
岑參這位名傳千古的盛唐大詩人,王爍對他還算有點興趣。有空自己非得要問一問他,寫出那些詩作的時候內心都有一些什麼樣的思想活動。看他究竟能不能答得對,語文試卷上的那些古怪問題。
到了樂遊原,已是黃昏。
楊柳與宮厥共沐夕陽,曲江池水金光鱗鱗,景色真是奇美!
巧了,岑參也走出了酒肆剛剛登上附近的一個高處,正在靜靜的欣賞這夕陽下的美景。
王爍也沒叫他,直接走到了他身後,“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妙!”岑參先行讚歎然後纔回過頭來,一見是王爍,當即微然一驚,“王公子?”
“王某來遲,讓先生久等了。”王爍主動先行施了一禮,“還請先生恕罪。”
“豈敢、豈敢!”岑參連忙回禮,“王公子方纔所吟詩句……”
王爍總不能告訴他,這是幾十年後李商隱的作品,於是笑道:“興之所致,妙手偶得。與先生的大作比起來,差之遠矣!”
“好一個妙手偶得,岑某當真自愧不如!”岑參再次面露驚訝之色,那表情彷彿是在說……你不是一個鮮衣怒馬的將門虎子麼?
“岑先生,還請店內把酒一敘。”
“王公子,請!”
二人進了雅閣,酒菜已然備好。趙無疾和馮剛丁貴,都留在門外把守。
兩人閒聊了一些仕林趣事和詩詞酒話,王爍感覺,自己恐怕再修煉三十年,也達不到岑參在詩詞方面的造詣。
歷史和文學的大環境,造就了唐詩這樣一座,在中國文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豐碑。
好在王爍是一位文科生,雖然沒怎麼學會作詩,但背書總算是強項。所以他時不時的剽一兩句後世名家的詩句出來應付,總讓岑參有種眼前一亮甚至暗暗震驚之感。
當然,這不是今天的主題。
閒聊一陣後,王爍便問起,“那一日岑先生說,鬥毆與縱火肯定另有隱情。不知先生,有何高見?”
岑參微微一皺眉,小聲道:“不知王公子,可曾聽說過長安的鬼市?”
鬼市?
“略有耳聞。”王爍道,“據說是一些人在半夜裡,私自開啓的黑市。”
“是的。”岑參道,“長安城歷史悠久,有一些古城在前隋修築新城之時,直接被掩埋到了地下,形成了一些地下密道和暗城。到了夜裡,會有一些人在那裡進行交易。那種地方,就被稱作鬼市。”
王爍淡淡一笑,“鬼市交易,既不用上稅,還可以買到一些來路不明的東西,對吧?”
“確實是這樣。”岑參輕嘆了一聲,點了點頭,“但其中大多數人,都是一些生活艱難的窮苦之人。他們被迫躲在那裡做一些小生意,只爲養家餬口。”
“我懂岑先生的意思。”王爍道,“我今天只問那個胡商,康道滿。”
“他就是鬼市的一位大東。”岑參道,“據岑某所知,康道滿白天做的是酒肆的生意,晚上卻在鬼市買賣一些黃貨。”
“黃金嗎?”王爍問道。
“不是。”岑參笑了一笑,說道:“這是鬼市的行話,土德尚黃。所謂黃貨,其實就是……從土裡挖出來的寶貝!”
王爍眉頭一擰,“他是盜墓賊?!”
“不能算是。”岑參道,“他只是私下收購,黑市上流通的那些文物和古董。千百年來,盜墓賊從土裡挖出來的這種寶貝,可是不少。當然,新近盜出的,可能也有!”
王爍尋思片刻,點了點頭,說道:“先生說的另有隱情,又是何指?”
岑參道:“昨日岑某上前救火的時候,聽到康道滿和那些前來尋釁鬥毆的惡少,用鬼市行話互罵了幾句。言下之意是,惡少指責康道滿太過貪心,私下吞沒了一批他本不該吞的東西。康道滿則是反罵他們血口噴人狗仗人勢。”
“聽起來,像是鬼市的生意糾紛。”王爍笑了一笑,“這種事情,似乎還輪不到我這個左街使,親自來管。”
岑參微然一笑,“岑某竊以爲,王公子不妨稍稍加以重視。”
王爍頓時一醒神,“還請岑先生明示?”
“王公子請容岑某,先說兩句題外話。”岑參說道:“金吾衛的中郎將和左街使,對京城來說非常的重要。一直以來,都是由老道持重、威名顯赫的重臣或者大將擔綱。現在,聖人卻將這樣兩個職位授給了年方弱冠、初到京城的王公子……王公子有沒有想過,爲什麼?”
王爍眨了眨眼睛沒有答話,心想有必要繞這些彎子麼?
岑參倒也識趣,自問自答道:“岑某竊以爲,大概是因爲聖人對京城目前的一些治安問題,有所不滿。於是就想啓用一個在京城沒有太多複雜關係、腰竿有夠硬、辦事又有衝勁的年輕人,來重整這一不利局面。”
王爍微微一愣,好巧,我竟三條都符合!……若非岑參提醒,我還真沒有想到這一層!
說來也是啊,李隆基那樣理智的政治人物,哪會一拍腦門就隨便給人任命官職,還是金吾中郎將和左街使這樣重要的實權官職?
思考了片刻,王爍問道:“什麼樣的治安問題,能讓聖人下得如此狠心,把董延光和段子璋這兩個金吾重將,都給撤辦了?”
岑參搖了搖頭,不太肯定的語氣,“聖人的心思,誰也捉摸不透。岑某隻能是猜測……鬼市,或許就是其中之一!”
“鬼市的背後,究竟藏着一些什麼東西,竟然還能驚動聖人?”王爍問道。
“這個,岑某就不清楚了。”岑參道,“王公子不妨用心去查一查,或能有所收穫。”
王爍點了點頭,心想岑參一個小小的八品參軍,知道得可真不少,還句句不離聖人!……這些話,不會是太子教他說的吧?
於是王爍笑了,“岑先生,真是見識廣博,智慮深遠。王某深受啓迪,十分佩服!”
岑參神色微微一動,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連忙叉手拜道:“王公子過獎了。”
王爍頓時心中一凜,莫非是太子,希望我去調查鬼市?
那鬼市後面,究竟有什麼貓膩?莫非還能牽扯到太子的政敵,李林甫?
不行,我得小心一點。千萬不能被太子給當槍使了,更不能捲入他和李林甫的黨爭廝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