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莫惜容的感動,此時端坐在另外一座花轎中的張婉兒則又是另外一番悽然,她的出身只是在一家中等農戶中,初嫁之時張婉兒本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願望,只是能盼望着相夫教子,安安生生的過一輩子,那想到還沒有和四郎行大禮,範家就出事了,隨之同全家一起遷到清河鄉。
儘管如此,她還是謹守着一個女人的本分,勤勤懇懇的守着範家兩母子,幸好五郎醒了過來,而且還一步一步長成了威武漢子,想到這裡張婉兒的臉頰浮現出一片紅雲。
只是五郎真的能夠接受自己麼?
張婉兒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聽着喜簾外噼噼啪啪的爆竹聲,她的心中又浮現起一絲希冀,五郎能夠如此張揚的迎娶自己,這不正是接受自己的一種表現麼,更何況不是還有娘在麼,想到這裡,張婉兒眼中的色彩又亮了起來。
等迎親隊伍艱難的走完正街出了城門時,端坐在馬上的範銘一扭頭之間見着王知縣就站在正街中不遠處的二層街道上,其實不僅是他,洪德善、孫學正也都在此。
範銘見狀正要下馬,那邊的王知縣已連連擺手制止。
“你是新郎官,今兒你最大。”,王知縣幾人笑着走了過來,“剛就聽城裡鬧騰的不像話,着實讓本官揪了心思。我道是有山賊來了,差人一問才知道是你迎親”,笑着說到這裡。王知縣扭頭看向了身側地洪德善,“洪縣丞,不如咱們也去湊個熱鬧?”。
王知縣的話一出口,不但範銘嚇了一跳,洪德善也有些錯愕,王知縣叫縣丞,難道是說這上面已經應允了他提職的申表?想來王知縣也是沉穩之人,不可能拿這麼一件大事來戲謔,得了這麼大一個好消息,再看着馬上高大俊朗的範銘,心底着實歡喜地洪德善笑的異常開懷,“同去同去,今兒晚上我可要破例喝酒了,也讓這小子知道知道什麼是酒量”。
雙喜臨門,因有這麼個事兒在範銘也爲洪德善高興,吩咐跟在身後的王稼軒招呼幾位大人之後,徑自跟着迎親隊伍往前繼續走去。
等迎親隊伍快要回到宅子大門前,範銘才赫然發現前兩天剛派人整修過的街道上已被軒車和人流擁擁堵堵的溜邊兒塞滿了,一羣孩子在馬車叢裡穿來穿去的玩鬧,只看這軒車的架勢,不定來了多少人。
範家宅子從屋內到外邊的場院裡都坐滿了人,還借用了隔壁兩戶鄰居的地界,進進出出的許多落力收拾過的婦人,香雪和兩個姐姐正領着其他幾個婆子正裡裡外外的忙活招待,天氣分明已經過了八月,但一個個的頭上卻跟三伏天一樣佈滿了汗珠子。
見迎親隊伍到了,屋子內外的賓客同時起身,這少不得又是一陣喧鬧,正座上位的範秦氏這一刻可是滿臉紅光、說不出的歡喜,福氣啊!誰家成親能弄出這麼大的場面來,就算
是當年縣尊大人家娶親都沒能有這麼大的聲勢,兒子真正是給老範家長臉了。
見場面實在有些超出意料的大,陳/良瞅着跟人寒暄的空當跟香雪說了幾句,話裡的意思不外兩點,一是今天的客人比預想中來的還多,要根據身份尊卑不同分出個層次出來,除了一幫街坊鄰居之外,其他衙門中的公人安排到正屋去,各地鄉紳商賈安排到側屋,其他的就安排到院子裡。
花轎一到門口,陳/良招呼人就立刻忙活了起來,依時俗,當娶親隊伍回到男方大門時,鞭炮、鼓樂齊鳴,女方送客由男方引領到大客接待處款待(一般不進男方院,多爲男方向鄰居借用房屋),新娘則由屬水命、金命的伴娘(從嫂、姐中挑選)爲其搭上紅蓋頭,然後攙扶下轎,俗稱“拖嫊子”。
範銘也是頭一會體驗着熬人的活,由着一旁的主使人的吩咐,亦步亦趨的跟着流程來走,從下轎處到院內“天地會”(俗稱“爺爺會”,傳說是管天地的神,多數人家建屋時會在兩孔窯洞的“中腿”上凹進一塊長方體的小方格,供奉“天地會”,以求一生平安)的通道上,有錢人家鋪紅布,平常人家鋪撒麥秸(意喻黃道。無論何種方式,都是爲使新娘在進洞房前鞋不挨土),新郎新娘由此走到“天地會”前。常規是“天地會”下襬一張長桌,一邊放一把木椅,在事筵總理的司儀下,範秦氏落座上位,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再夫妻互拜,即告成親,然後步入洞房。
由於是‘雙鳳來朝’,陳/良特意的吩咐將場面弄得大一些,按常理,這一段路也應鋪紅布或撒麥秸。但有好事者想取鬧新郎,故意不鋪撒,新娘的新鞋又不能粘土,無奈,在衆人一片“抱上走”的喊聲中,範銘只好把將兩個新娘抱回洞房。
傳氈、拜堂、撒帳……這一套程序完整的走下來之後,饒是範銘性子沉穩,也因過度的喧鬧而頭昏腦漲,直到擠得水泄不通的賓客們在禮成後被分散三處坐席後,他才總算得了機會猛喘了幾口氣兒。
沒等他的喘氣喘勻實了,就有不少的客人過來道喜,範銘又只能感覺揚起笑臉相迎,相比起他來作伴郎的王稼軒比範銘還忙,畢竟範銘只要按着主禮的吩咐去做就行了,而他卻又要跑腿,又要招呼,再加上週遭的鬧嘈,着實比範銘這個新郎官兒累的多了,身上的肉都差點沒掉兩斤,“這成親還真是個體力活!”。
看着眼前這喧鬧的樣子,範銘也沒敢再拖,往三處跟客人都寒暄了一遍,順便將另兩處的客人所在的席位上走了一遍之後,就趕緊開了宴席,要不這樣下去非得要出事不可,而且眼下這陣勢已經擺成了這樣,真也是等不起了。
舉杯高慶,宴席期間範銘少不得被相熟的、不相熟的客人灌酒,即便是範銘酒量還算不錯,這一圈下來也有些吃不消
,在一旁‘頂缸’的王稼軒更是不堪,還沒到第二處的時候就醉得有些囫圇了起來,範銘也只能是讓人架着他去外面歇會兒。
隨着宴席的結束,一些年歲算同輩的小夥子開始簇擁着範銘去去洞房,這就意味着“鬧洞房”開始了,在鬧洞房中途,香雪這丫頭端上來一個食盤,說是範秦氏要讓吃的,飯名叫拌湯(俗稱疙瘩湯),意喻兒孫滿湯(堂),一旁有着一個婆子一邊給往鍋裡拌麪疙瘩時同着新娘還要念念有詞:“一攪兩攪,兒多汝(指女兒)少;三攪四攪,兒能(意聰明)汝巧;五攪六攪,越活越好;七攪八攪,兒孫滿堂;九攪十攪,白頭到老”。
畢竟範銘也算是即將有功名身份的讀書人,這些個鄰坊也真兒個敢瞎鬧,約莫酉時初,衆人才逐漸散去,這番鬧哄哄的場面也慢慢的歇了下來,竈房又送來了第三頓飯,是水餃,水餃在包餡時,範秦氏依照時俗會偷偷在餡中放一枚小銅錢,意喻“錢到福到”,誰吃到銅錢誰就是有福者。本來到就寢時,要好的表兄弟、朋友會悄悄來到洞房前守夜,即“聽房”,俗稱“聽門子”。如真有守一夜者,清早,新郎的父母還要予以犒勞。如遇雨雪天,聽門者無法上門時,新郎的母親還得在半夜拿一把掃帚立在洞房門口,冒名“聽門”者。據傳說,新婚之夜,無人“聽房”,有礙於後,這倒是讓範銘有些爲難,他可實在不習慣自己在正興起之際,還得顧忌動作的大小,最後終於是想出一個辦法,將早已經喝得爛醉的王稼軒架到了洞房外的一張椅子上,幸好天氣也涼爽,不擔心着涼。
該說的都說完了,該做的也做了,範銘終於是鬆了一口氣,也是到這是才感覺到渾身就像散了架一般,想當初在窯上做工的時候也沒這麼累過,這還真不是個好活,不過看到範秦氏滿臉歡喜的模樣,範銘又感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紅燭高燃,間或發出三兩聲蓽撥的聲響,範家宅子中闢出的那間新房內,一身大紅吉服的兩位新娘子端端正正坐在撒滿了花果的榻上兩側。因是頭上披着紅蓋頭,彼此竟是誰也沒有發出一聲聲響。
當範銘推開門進來時,聽見聲響地莫惜容想要起身來迎,卻又一想到旁邊還有一個人在坐着,又強忍着摁下了這念頭。
範銘關上門,將一身的零零散散卸了下來,放到桌上,望着端坐在榻上的兩個新娘子有些犯暈,心中盤算着該從那一步開始,依照時俗,入洞房後,首要任務是親手掀起新娘的紅蓋頭,然後拿起木梳在新娘的盤頭上髮辮上連梳三下,俗稱“破頭”。從此,新娘的髮型就由髮辮改梳爲腦後盤發,稱謂“弔頭”(這就是閨女與媳婦的區別)。但一想到將兩人的蓋頭掀起之後三人眼對眼的尷尬,範銘又有些退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