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躺下的靈芝失去了睡意。
腦子裡不時回想着張良與建成侯的交談，只感到悶熱的屋內令人越來越煩躁。苦熬一會後，她決定到屋外廊檐下乘涼去。
起身走出房間，在經過穿堂時，看到張良臥室還亮着燈，她改變主意，朝那兒走去。
腳上穿的軟底錦履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她靜靜地站在門邊，着迷地看着側坐案前，望着燭火沉思的張良，暗自發出一聲讚歎。
他好俊美，也好安靜，就像法國雕塑大師奧古斯特•羅丹的雕塑《沉思》。雖然那尊雕塑的主人公是女性，但他們有着同樣令人驚豔的容顏和豐富的內心世界。
因夜已深，他沒戴冠帽，金黃的燈光在他的黑髮上灑下一道道柔和的光暈，讓他看起來似真似幻。他微微前傾的身體，被燭光描繪成一個優美的弧度，他緊閉的雙脣和瘦削的下巴線條柔和而清晰，眉梢淡揚，挺直的鼻樑是他英俊的面部最剛硬的部位，而他最富魅力的地方，是那雙充滿智慧的雙眼，每當他沉思時，那俊美的瞳眸就會閃爍出令人目炫的光彩。
然而，今夜的他，除了一身淡然，還散發着一股濃濃的憂愁哀傷。
他爲何如此哀傷？正驚詫間，那對沉思的眼眸忽然轉向她。
她的心跳在與他的目光相對時漏跳數拍，那哀愁的凝視刺痛了她。然而，當那彷彿洞悉一切的眸光迅即掩藏起憂傷，對她閃爍時，當他的雙臂向她張開時，她什麼也沒想就衝了過去，投進他的懷中。
他們緊緊擁抱着彼此，直接尋找着對方的脣，這個吻急切而狂猛，充滿強烈的渴望，它瓦解了幾天來兩人努力維持的平靜，釋放了各自壓抑心中的感情。
今夜他的脣舌不再是溫柔的試探，而是直接、堅硬的索取，可是靈芝一點兒都不介意，她開啓芳脣，熱情地響應和鼓勵他，並因此激起了心中更強烈的火焰，她想要與他一起燃燒，品嚐和感覺他的全部。
她難以自己地貼近他，雙手靈巧地鑽進他的衣襟，探索他的軀體，發出迷人的嘆息，而那一聲嘆息將他從火熱的激情中喚醒。
“不，我不能……”他離開她的嘴，急促地說。
被情霧深鎖的靈芝尚未清醒，她更緊地靠着他，不滿地咕噥着：“別……我想要感覺你，別停下。”
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將她的手從他衣襟裡抽出來，將她推開，坐直。
他的動作令她困惑，過了片刻才意識到他再一次在兩人激情澎湃時叫停，再一次拒絕了她！以前他做過多次，可從來沒像今夜這般明顯。
被拒絕、被遺棄的感覺襲來，她霎時淚盈眼眶。
她很想轉頭離開，可那就像落荒而逃，只會讓自己更加失去尊嚴。
不想讓他看到淚，她低垂着頭，但知道他正看着她——不，她糾正自己，他並沒有在看她，而是看着她身後的某一點，因爲她的眼角掃到了他的臉，而他充滿罪惡感的表情嚴重地傷害了她！
“我該爲不知羞恥的投懷送抱向你道歉嗎？”她冷冷地問，滾燙的淚水滴落在盤着的腿上，她佩服自己還能說出完整的句子，並慶幸他沒有看着她，她不想讓他以爲，她想用眼淚博取同情。
“不，是我的錯！”他的聲音低沉。
錯？！靈芝愕然擡頭，正好對上他波瀾不興的黑眸。
那樣黑，那樣靜，掩蓋了所有的情感，藏起了所有的思想，她只能看到一抹淺淺的、烏金般的光芒。
“你的錯？”她發出短促的笑聲，忘了屈辱的淚水仍掛滿面頰，”原來你深夜秉燭獨坐，是在懺悔反思，我真不該打斷了你感人的儀式！”
看着她的淚水和憤怒，張良的心很痛，也知道她受傷了，但他沒有安慰她，只是平靜而執着地看着她。
他的沉默更加深了她的痛苦，她擦掉眼淚悽然地笑了，“也許你該後悔的是記起我們的誓言，後悔與我相認，或許，你最該後悔的，是從劉邦手裡救活了我！”
話一說完，她起身，想要離去。
他從後面一把抓住她，“我不後悔！”
她拒絕聽，在爭執拉扯中，她的膝蓋踢中他的胸口，他發出一聲痛呼。她立刻靜止不動，擔心地看着他，而他趁勢將她撲倒在座席上。
“放開我，我不想再聽謊言！”她憤怒地抗議。
他死死抱着她，“我沒有說謊，我不後悔！”
她淚眼婆娑地看着他，“你是說你不後悔與我的誓言？”
“一點也不！”
“那你爲什麼不要我，還說你錯了？”她既委屈又羞澀地問。
看着她盈滿淚水和希望的眼眸，他感到痛苦正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凌遲着他，可是他必須對她說真話，即使這句話會讓她恨死他！
“靈芝……”他抱着她坐起身，卻久久沒有下文，只是將她緊緊地摟在胸前，很緊，緊得彷彿害怕稍微鬆一點就會失掉她。
她看着他，他憂傷的神情和緊繃的身軀讓她感到一股隱藏的不安，那似乎已經告訴她，他將要說的話不會令人愉快。
她可以不聽嗎？可以拒絕嗎？可以嗎？
——不，該來的，躲不掉！
即使心中充滿痛楚，她仍面色蒼白地挺直身軀，宛如風雪中傲放的雪蓮，雙目盈淚，平和地望着他，“說吧，我不
再胡鬧。”
尖銳的利刃穿過胸口，他摟緊她，將她的臉壓進懷裡，“你沒有胡鬧。”
她的面頰貼在他的頸部，感覺到那裡強烈的脈動，知道他同樣煩亂不安，那給了她一些安慰。
他終於開口，聲音帶給她冰涼的心動。
“我永遠不後悔與你有過的一切。”他重複道，她感到他貼在她額頭的下巴顫抖，然後聽到她熟悉的誓言：“無論多少個生死輪迴，無論多少次物換星移，我會一直愛你！”
那是他們的前世，她在他臨死前對他許下的諾言。她激動地擡起頭，想看着他的眼睛，那是心靈之窗，最真誠的地方。
可他用力將她的頭壓回胸前。
“如果你看着我，我將無法把話說完。”他彷彿害怕失去勇氣般，快速說道：“我很遺憾，因爲失憶，我在這一世有了另一個誓約，就算那是與魔鬼的約定，我也必須遵守，所以這一世，我註定辜負你……”
他終於沒能把話說完，聲音便消失在哽咽中。
冰冷的恐慌緊緊鉗制住她，她不想再聽下去，焦灼地說：“跟我返回未來吧！”
“不，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他立刻拒絕，語氣甚是堅決。
她掙脫他的擁抱，雙手捧着他的臉，逼他面對着她，沙啞地問：“你是說，你不願跟我返回未來，而要在這裡信守與呂翠兒的婚約，與她過這一輩子？”
“是。”顫抖的眼簾垂下，遮住了更加幽深暗黑的瞳眸。
她面無血色，雙手頹然垂下。
原來，這就是他不要她，每次親吻到瘋狂邊緣便適時抽身的原因！是他這幾天心事重重、情緒低迷、對她時冷時熱的原因！是他有事總想瞞着她，拒絕與她傾心相對的原因！是他今夜哀傷的原因！
背叛的感覺像強酸一樣侵蝕着她的靈魂！
他怎麼能在恢復了前世的記憶後，一邊對她示愛，一邊將她拋棄？！
“那麼我們的誓言呢？”她不想哭泣，但眼裡溢滿了淚水。
“我不能……爲一個誓言，打破另一個誓言。”他說得很費力，眼簾低垂。
她雙目發黑，不相信他真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她已經有了與他今生無果的準備，但他爲了一個邪惡的女人而拋棄他們的誓言，仍給了她最慘痛的一擊。
“你認爲我們的誓言可以被輕易取代？我千百年的尋覓和等待只是一個容易破滅的泡沫嗎？”淚水已乾，憂傷彷彿化成了一塊冷冰，嵌進她的身體裡。
不！他想回答，可那意味着他給不起的承諾。
於是，他只能以沉默，掩住滿心的愧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