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苦嘆了一口氣,道:“此人不提也罷,本以爲他有如此高深的神通與福報,自是一位慈悲爲懷的大善神,可沒有想到,他竟然袖手旁觀,任由黑暗籠罩大地,他還......處處爲難我......”他本想說,還將他從彌盧山巔推下餓鬼地獄,這次又施展神通弄瞎了他的眼睛。可又想,何必再和盼兒說起此事,徒增怨恨。他是佛門修行者,不能心生嗔恨,當即無奈的搖了搖頭。
盼兒聽他這麼說,卻已猜到了七八。擁有如此高深的神通與福報又憎惡離苦的善神,不是帝釋天王又會是誰?
帝釋多次有恩於她,她本對帝釋心懷感激。她曾以爲帝釋是高高在上的善神,多次有恩於自己,是因爲慈悲,可後來也漸漸明白,帝釋對她再好,其實與人間的凡夫俗子無異,是希望娶她爲妃而已。而帝釋憎惡離苦,也不過是因爲離苦奪走了他的心上人紅纓。
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己私慾。
這世上究竟有沒有真正的慈悲?不爲自己,而是真正無條件去愛別人?
她擡頭怔怔的望着離苦,眼前的這個人,不就是這樣的人嗎?想着想着,不禁愛由心生,真想緊緊的抱住他!可是他是出家人,他們不能在一起。
他們兩個人還這麼年輕,一個從小就出家爲僧,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另一個少年時親眼目睹父母被人殺害,多年漂泊在外,被賣到王府裡做丫鬟,都沒有享受過一刻人間至親至愛的溫情。此刻,他們本應緊緊抱在一起,只因爲離苦是出家人,不能這麼做。
離苦半晌沒有聽到盼兒說話,正欲開口,卻隱隱聽見盼兒陣陣充滿了憐愛的嚶嚀喘息,他心頭一蕩,便什麼都明白了。有情衆生的心靈就是這麼的奇妙,有些話不需說,不必說,卻能心心相映。
其實這對少男少女,早已將對方視爲自己最親愛的人。在盼兒心裡,只期盼有那麼一瞬間,那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間,能與離苦結成眷屬,什麼衆生的苦難、煩惱,都不去管他,這黑暗的世界,這惡毒的人心,隨它去吧,兩人只要緊緊的抱在一起,便再沒有煩惱,沒有苦難,沒有仇恨,只有彼此!
可是,就是這一瞬間,也不過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盼兒幽幽的嘆了口氣,道:“我這一生,也許沒有這福分......”
離苦沉吟半晌,道:“真希望這一切都能就此結束......只是天魔還在......”
盼兒呆呆的看着他,見他已經看不見了,還在心心念念着衆生的安危,不禁胸口陣陣抽痛,忽然終於忍不住了,緊緊握住他的雙手,道:“你聽我的......你不要管了......你的眼睛都看不見了......我們走,我們離開這裡,我帶你去治好眼睛......好嗎?”
離苦心口一顫,彷彿整顆心陷入了一片溫柔鄉里,令他久久不願醒來。他咬了咬牙,深提一口氣,低聲道:“我還有天耳通。”
盼兒含着眼淚,吻了上去。
離苦僵住了,他的嘴脣感受到了滾燙滾燙的眼淚,那一霎那,他急忙抽出手,一把推開了她。
盼兒一咬牙,哽咽道:“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眼睛!”她心裡驀然想到一個辦法,便是答應帝釋的要求,求帝釋治好他的眼睛。
此時此刻,他們渾然不知,這片大地之上,忽然間盛開了一朵朵黑色的、紫色的玫瑰花,嗔恨毒火再度燃燒起來了。天魔的六魔鉤,悄無聲息的來到了這裡,勾住了每個人的喉嚨,天魔的魔咒,迴盪在每個人的耳邊。
中原人各個變得怒目圓睜,他們再度拔出了刀劍,如野獸咆哮般的喝罵起來,只待老將軍一聲令下,便要大開殺戒。
西域國王長嘆一口氣,他知道中原人想要幹什麼。他悲傷的望了望天,便站了起來,朗聲道:“西域國王高昌在此!”
中原老將軍舉起寶劍指向西域國王,喝道:“你爲何率領大軍攻打我們?你是不是早已投靠天神國了,與他們狼狽爲奸,使計將我們中原王師騙來,圖謀我們中原王朝!”
西域國王被問得目瞪口呆,他又悔又痛,道:“我......我是被妖魔所蠱惑......”
老將軍橫了他一眼,道:“我看你就是妖魔!我們死傷了這麼多的將士,這筆賬咱們怎麼算?”
西域國王回頭環視了一番滿面迷茫的西域國兵勇,心下萬念俱灰,道:“我當自刎謝罪,祭奠你們中原枉死的將士們。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老將軍哼了一聲,道:“還有什麼事?就算殺了你這國王,也難祭奠我們這麼多埋骨他鄉的將士們!”
國王咬了咬牙,當即單膝下跪,道:“求中原的仁義之師放過我的士兵和子民們!他們是無辜的,他們可以與中原王師一起對抗天神國!”
老將軍遲疑了一會兒,他本想立即讓國王自刎,安撫軍心。他老道的雙眼橫掃了一遍中原的士兵們,只見這些如狼似虎的軍人們,他們的目光卻紛紛投向了西域國那些有着異域風情的年輕女人身上。
這老將軍戎馬一生,有着豐富的帶兵經驗,又怎會不明白將士們的心思。他心想:“等到國王一死,不如就縱容這些士兵,讓他們在西域國燒殺搶掠,讓他們去霸佔西域國的女人,也好安撫安撫這些粗魯的漢子。他們爲什麼打仗,還不是爲了錢財和女人,他們有了錢財和女人,就不會兵變,軍心就可穩定,我們也不算白來一趟。”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心口好似被一雙奇異的手微微勾了一下,驀地萌生出另一個念頭,一個極其危險的想法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突然間,他卻變得異常興奮!
他微微一笑,便向身邊的副將招了招手,小聲道:“你派一個信得過的傳令兵,速速趕回中原稟報聖上,就說天神國已攻佔了西域國。我軍不敵全軍覆沒,並且我已經陣亡了。告訴聖上,我臨死前說,請聖上不要再發兵遠征,中原應緊守國門,抵抗天神國。”
那副官登時便瞪大了眼睛,惶惑道:“將軍......這.......天神國已經退了......您這是欺君啊......”
老將軍瞥了他一眼,低聲道:“你想想,西域國王一死,這裡羣龍無首,咱們現在手握十萬大軍,即可在此自立爲王?”
副官剎那間臉色煞白,張口結舌。
老將軍端目凝視住他,正色道:“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咱們要好好感謝這位西域國王,管他什麼天神國,什麼西域國,咱們當兵打仗,每天將腦袋提在褲腰上爲的是什麼?還不是爲了能過上好日子,什麼正義,什麼王師,什麼天子,你不會真的相信那些騙人的鬼話吧?”
副官驚駭不已,說道:“可是......可是聖上要是知道了呢.....那可是謀反大罪啊......”
老將軍眯了眯眼睛,那一瞬間,那雙眼睛好似能夠看穿人心一般。只聽他說道:“我問你,皇帝見過西域國王嗎?”
副官一怔,搖頭道:“聖上沒有見過。”
老將軍道:“從今日起,我就是西域國王。而你,我最信任的副官,你就是西域國的大將軍,世襲三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副官不由得渾身一顫,他的臉上漸漸忽青忽紅,再接着,他的瞳孔漸漸放大了。他忽然拱手微笑道:“遵命!國王陛下!”
這短短的一瞬間,事態竟然發展到了這一步。西域國王瞧着他二人嘀嘀咕咕的,不禁憂心忡忡,生怕這老將軍要下令大開殺戒。但見他二人的臉色時而惶惑,時而又激動,更是覺得好生奇怪。
在場衆人,無一人聽見老將軍與副官這番細聲細語的對話。
唯有離苦,他們的計劃,他用天耳通聽得清清楚楚。
離苦不由得渾身發抖,緊握拳頭,猛地站起身來,叫道:“不好!他們要幹什麼?”
盼兒忙道:“你聽見什麼了?”
離苦便將剛纔聽見老將軍和副官的計劃,轉述給一遍。
他正要過去阻止,只聽盼兒憂聲道:“讓我去......這禍是我闖的......你好好的休息......”她疲憊的擡起頭,望向這片如狼似虎的兵勇,心裡卻也困惑,不知道這麼做還有沒有必要。
離苦卻一把拉住了她,緊張地說道:“不行!這些人已經喪心病狂了,你不能過去......”他雖然迂腐,但也不傻,他已經感覺到了軍隊四周瀰漫着一股禽獸般的慾望,盼兒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他不知道,這些人會對盼兒做出什麼樣可怕的事情。
盼兒搖搖頭,悽然道:“我真不知道,你這般捨身忘死拯救的人間,是不是真的值得你這麼做,有時候,我覺得帝釋他說的對......”
離苦沉默片刻,堅定的說道:“值得!衆生皆有佛性,他們......他們只是心裡蒙上了一層灰......”他神色變得越來越緊張,忽道:“我感覺到......天魔蠱惑人心的魔咒......”
他緊鎖眉頭,面朝西方,匍匐叩拜道:“佛祖啊佛祖,請指引我,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平復人間的這片嗔怒毒火,我該怎麼降伏人們心中的惡魔......”
只見中原老將軍對西域國王擺了擺手,高聲道:“本將軍答應你,一定會善待你的士兵和全國百姓。但你必須得死,以安撫我軍無辜慘死的亡靈!”
國王臉上一喜,隨即心裡又是一陣陣哀傷,他長嘆一聲,道:“好!本王說話算數!”
說着,國王再度舉起寶劍,便要當場自刎。衆多西域國將士見到這一幕,一時間各個驚恐萬狀,他們一窩蜂涌上前奪過國王手中的劍,團團護住國王,便要向中原人拼命。
場面一瞬間又變得劍拔弩張,戰爭一觸即發。
離苦心下大急,眼下一刻都不能耽誤,當即鬆開盼兒,不顧一切的衝上前去。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天空之上驟然響起一聲聲美妙的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
登時衆人一片譁然,皆如驚弓之鳥,紛紛四下張望。
只見天空之上,再度驚現出那個光亮的人影。這人非男非女,相貌端莊,頭頂上升起青煙,煙霧裡的這人袒胸赤腳,頭戴法冠,活脫一副觀音像。
那人朗聲道:“你們全都毒火攻心,讓我爲你們誦經唱歌,爲你們拂去心中的惡,喚醒你們心中的善!”
霎時間,彩虹當空,天降甘露,一聲聲美妙絕倫的歌聲悠然響起,隱隱之中,只見一位白衣仙女在空中翩翩起舞,她手持寶瓶,將清水灑向四方大地。
大地上那一朵朵黑色、紫色玫瑰,被清水澆灌,瞬間冒起一團濃濃白煙,紛紛枯萎了。
衆人被灑下的清水拂面,皆如酒醒了一般,心口那股子邪火漸漸熄滅。中原人不由得一起看向西域國王,但見他一身血漬,渾身多處受傷,那張垂垂老矣的臉上掛滿了懊悔的淚水,不禁心生憐憫。
一時間,中原將士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算了吧......饒了他吧......”
“這國王老兒也蠻可憐的......”
“一定是有奸人挑撥......”
“咱們回家吧......不殺了......”
中原老將軍環視四方,目瞪口呆,大失所料。
離苦聽到這位天人的歌聲,心頭不由得一陣大喜,當即朗聲道:“善哉善哉,大菩薩施展神通祛除了人心的惡念,阻止了一場災難浩劫,阿彌陀佛,請問大菩薩法號?”
那人朗聲道:“阿彌陀佛,我叫緊那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