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消失了,天空黑得令人窒息。天魔雙眉豎起,仔細瞧了瞧已化爲金佛像的不動明王。他擡腳將金佛像踢翻在地,腳踏佛首,狠狠道:“該死的和尚!”
隨即,天魔的六魔鉤如狂風驟雨一般,朝向金佛像鞭撻下去。不動明王的金身卻絲毫不損。天魔只瞧得瞋目切齒,接着,他放出毒蛇撕咬,釋放烈火焚燒,又用鐮刀劈砍。不動明王的金身,紋絲不動!
天魔長嘯一聲:“金剛不壞之身!可惡!可惡!太可惡!”
環顧四周,西域國已空無一人,只剩下天神國的屠夫與諸龍夜叉。他們正貪婪的搜刮着西域國的金子和寶物,不放過任何一處角落。
天魔心下大疑,對魔衆喊道:“這裡的人呢?”他意欲征服人間,使得衆生皆信奉他,尊他爲神。而眼前的座城池卻空無一人,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魔衆聽聞天魔震怒的聲音,愕然相顧,無人敢應。
天魔陰着臉,側耳聆聽,他聽見了魔衆的心聲。他們來到這裡,只想掠奪這裡的金銀珠寶和女人。
天魔臉色一沉,悶聲道:“這裡金銀珠寶,你們皆可佔爲己有,唯有金佛不可!將這裡的佛像經綸,通通燒燬!銷燬!”
羣魔應聲領命,他們雖心中也惦念金佛,但萬不敢違背天魔的意志。頃刻間,魔衆如潮水一般涌入了西域國的廟宇,伴隨着一聲聲“咿咿呀呀”的鬼哭狼嚎,沒過多久,西域國的衆佛像,皆被魔衆砸得稀爛。
天魔傲睨自若,仰頭眺望西方,一聲吼叫:“佛陀你出來!你們最強大的降魔明王已被我封印了!”
四下裡悄然無聲,只剩下殘檐斷壁和死寂一般的憂傷。
天魔騰空而起,六魔鉤迎風狂舞。他接着道:“悉達多!當初你創建佛法,將衆生的本性歸爲貪嗔癡三毒,你向衆生宣講你的那套歪理邪說,所謂戒定慧,四聖諦,八正道,因果輪迴,虛情假意說是爲衆生解脫生死煩惱,其實你就是讓衆生不再信神,不再尊我爲神!現在呢?你的信衆在哪裡?你正法又在哪裡?你看看這些衆生,還不是全部拋棄了你!”
他佇立良久,等待自西方的聲音。
又過了許久,西方的空中寂靜無聲,始終一聲沒有迴應。
天魔屏息凝視,忽然哈哈大笑道:“悉達多!你是不是怕了我?你不是從來不會感到恐懼嗎?”
忽然之間,來自西方的一朵黑雲驚現出一片火燒雲。霞光萬道,彩虹當空,形態萬千,雲朵漸漸散去,又漸漸匯合,最後,形態變化成一尊佛首。
天魔臉色大變,他又看見了那張臉,那張不悲不喜、無慾無求、無所畏懼的臉!
他向前一躍,大喝道:“悉達多!”
只聽得西方傳來一聲聲妙法梵音:“諸行無常......諸法無我......寂靜涅槃......”
天魔啐了一口,喝道:“放屁!我就是我!我就是天!我就是衆生!”他衝入那片雲海,揮舞六魔鉤。剎那間,雲層已打散了,什麼都沒有。
天魔大叫:“你出來!”
妙法梵音再度縈繞空中:“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天魔冷笑道:“本來無一物?那我是什麼?你又是什麼?”
“除諸法實相,餘殘一切法,盡名爲魔。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一切有爲法,皆因緣和合而生......”
天魔道:“何爲魔?何爲佛?我主宰這大地,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衆生唯有順從我的意志!你與我之戰,就是爭奪衆生主宰的權利!”
“魔羅,衆生的主宰是因果規律,是因緣和合,是衆生自己的心。魔羅,你並非無窮無盡,我用道眼觀望三千大千世界,蒼穹宇宙之盡頭,從未見過神......”
天魔手舞鐮刀,吼道:“夠了!夠了!我聽夠了你的胡說八道!你到底在哪裡?”
......
西域國東方的黑海之上,波濤洶涌,一道金光閃現,只見離苦攜着美杜莎飛翔而來。
黑海四周矗立着兩座高聳而宏偉的高塔。高塔放射出無數只盈盈閃閃的眼睛,它們發現了美杜莎,一窩蜂的涌了上來。一團團藍色的霧氣升起,再一看,這些眼睛皆變成了蛇身人形的迦娜妖魔。
衆迦娜見到離苦,各個橫眉怒目,即刻將他團團圍住,他們頭上的毒蛇紛紛豎立起來,蛇頭一齊衝向離苦,一時間情形劍拔弩張。
此時的美杜莎卻已是奄奄一息,她的全身皆被死人和地獄惡魔撕咬得體無完膚。她昏昏迷迷之際,聽見族人的呵斥聲,微微擡眼看去,忙得:“這和尚......這和尚救了我......”
衆迦娜聽她這麼說,無不詫異,圍上前從離苦手中將美杜莎搶了過去,喊道:“女王,您究竟是被誰所傷?莫非是迦樓羅?”
美杜莎怔怔望向天,久久沒說一句話,她緩緩道:“那些......那些被我殺死的人......”
衆迦娜越聽越奇怪,只覺得美杜莎好似中了什麼法咒似的。他們朝向離苦怒斥道:“和尚!你究竟對我們女王施展了什麼法咒?”
離苦微微搖頭,低聲道:“她......她看見了自己所做的一切......”
美杜莎道:“和尚,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帶你見那修羅女。”
離苦臉色一喜,忙道:“她在哪裡?”
只聽美杜莎微微閉眼,口中默默唸了一段法咒。忽然間,澎湃的海浪中驚現出一道巨大的海溝。這片浩瀚的黑海,好似被一柄巨斧劈成了兩半。
便在這時,只聽得“嗷”的一聲,離苦回頭一看,竟看見了紅纓的雪狼。它如發了瘋一般的朝向黑海深處哀嚎,呼喚着它的主人。離苦心頭大震,看來紅纓真的在這裡。那雪狼認得離苦,興奮的朝向他撲來。
離苦奔向雪狼,喜道:“你的主人呢?”
美杜莎輕聲道:“跟我來。”她咳了幾聲,跌跌撞撞走向海溝之中,道:“帶......帶他去海底......”
衆迦娜雖是一臉的不滿和疑惑,但也不敢違背美杜莎的旨意。幾個女迦娜惡狠狠的抓起離苦,攜着他一齊走向黑海的縫隙之中。
美杜莎忽道:“跟我進入萬里海底世界。”
只聽美杜莎默默又唸了一段法咒,忽然藍光乍現,她面前生出來一個藍色的光環,藍光隱隱綽綽,裡面好似是連接另一個世界的通道。
美杜莎道:“跟我進入結界......”
離苦很是驚訝,便隨着美杜莎與衆迦娜,一同進入光環之中。一踏入光環,眼前竟是一條藍幽幽的隧道。離苦不免擔憂,深怕會被海水溺死,心裡更是憂心忡忡,也不知紅纓在這海底世界,是否還能活命。
他環顧四周,這藍幽幽的隧道竟別有一番神奇景象,好似周邊皆被晶瑩的琉璃包裹着似的。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身上的衣衫,是乾燥的,並未被海水浸溼。
美杜莎瞧他滿面驚異,說道:“這是我們迦娜用魔法設下的海底結界。我們族人並非是生在海底的魚,只是大陸無人接納我們,我們只能躲到海底,建造自己的王國。”
離苦又驚又奇,心下好多疑問,但眼下救人要緊,也不再多說。他隨着美杜莎繼續前行,身臨其境,見到魚兒在海底的珊瑚礁周圍來回遊動,這些魚千奇百怪,有的是好似一把扇子,有的渾身圓溜溜的,好似一個毛球,還有的搖搖擺擺,飄飄忽忽,隨着海水浮動,竟然變化成一朵美麗的牡丹花。這條長長的海底琉璃隧道,在毫無光亮的海底,卻通體發散着盈盈光亮,照亮了黑暗的深海。
往前再走,離苦卻見到了迦娜,越來越多。但見這些迦娜在這片美麗神奇的地下水晶宮,神色卻是平和寧靜。在晶瑩的琉璃光照耀下,竟是一派祥和景象。這番景象對離苦的觸動極大,他怎麼也無法將眼前的這些迦娜,與西域國所見到的妖魔聯繫在一起。
離苦不由得雙手合十道:“衆生皆有佛性,真實不虛。”
美杜莎忽然悽然一笑,道:“佛性?我們只想活下去而已......”
離苦倍感疑惑,遲疑了下,忽道:“你爲何要屈服於天魔?”
美杜莎嘆了口氣,幽幽道:“我們喜愛修習神通,在人間卻被他們當成怪物!他們驅趕我們,甚至屠殺我們!更悲慘的是,我們還要遭受迦樓羅的捕殺!我們沒有地方去,唯有欲界天主接納了我們,他教授我們神通,並且允諾我們,只要聽從他的指令,即可獲得最高的幸福。”
離苦聽她這麼一說,頓開茅塞,心想:“妖魔之所以成爲妖魔,皆是因爲經歷生命的苦厄,才墮入了魔道。”
他說道:“生命本苦,衆生皆苦,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六道衆生,誰也逃脫不了苦厄,只是各有各的不同罷了。唯有慈悲的佛法,方能讓衆生離苦得樂。”
美杜莎冷冷一笑,道:“我們迦娜受苦的時候,佛在哪裡?我們被驅趕、屠殺的時候,佛又在哪裡?那迦樓羅捕殺我們,不過是爲了口腹之貪,佛怎麼不來救我們?”
離苦低下了頭,低聲道:“迦樓羅的業障,也是......也是很大的......他身中毒龍劇毒,若非他在色界天喝了不動明王大菩薩的蓮花茶,又長期食用利生果,說不定早已經毒發身亡了。即便如此,他體內的劇毒,仍然沒有清除乾淨。”
美杜莎登時怒目切齒,狠狠道:“他本應該被毒死!你們爲何還要救他!你們不是講因果報應嗎?這惡獸做了這麼多惡都能不死,你又憑什麼和我講因果?”
離苦搖了搖頭,慚愧的說道:“他已經改過自新了。”然而他心中卻想:“迦樓羅所做的業真的能消除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走了許久,眼前出現一個白光閃閃的海底洞穴。成百上千只女迦娜圍坐在洞穴口,男迦娜則手持長叉刀劍等武器,駐守在女迦娜四周。往前看去,只見女迦娜面前擺放着一個藍色的寶石,她們嘴裡嘀嘀咕咕,好似在修行着什麼古怪的魔法。
離苦心中一凜,好似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再看這藍寶石周圍,皆是污濁不堪的黑水,四周的魚都已死去,海草也枯萎了。
離苦愕然道:“這是天魔的魔怨咒......你們不要修習!”
美杜莎一怔,問道:“什麼魔怨咒?”
離苦道:“修習這魔怨咒,會讓你們心中怨恨越來越大,直到只剩下仇恨。可是仇恨,並不能消除苦厄,給你們帶來幸福......”
美杜莎愣了愣,半信半疑的看着離苦。
這時,只見這些迦娜聽聞有聲音,紛紛擡起了頭,他們見到離苦,頓時煞氣四起,一個個目露兇光,頃刻將他團團圍住,待美杜莎一聲令下,便一同攻向他。
美杜莎擺了擺手,道:“這和尚......救了我的命......你們莫要傷他......”
衆迦娜各個一頭霧水,正在這對持之間,忽聽離苦身後的雪狼一聲嚎叫,直衝向那白光閃閃的洞口奔去。離苦見狀,追着雪狼也奔了過去。
他走進洞穴一看,不禁眼前一亮。只見這洞內處處閃耀着五彩斑斕的光澤,往下一看,石洞內有一張白玉砌成的牀,四周鋪滿了翡翠珍珠等海底的奇珍異寶,一道道奇光異彩縈繞四周。
一位紅衫女子躺臥在白玉牀上,但見她雖然緊閉雙目,卻是容顏絕美,一頭紅髮如雲鋪散,宛如一副美輪美奐的錦繡畫卷。
這女子正是紅纓。
離苦“啊”的一聲,急忙奔上前去,但見紅纓面容平和,也不知是死了,還是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