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萬里高空

盼兒自高空俯瞰,世間萬物,芸芸衆生,盡收眼底。她不禁驚歎:“我沒有死?我怎麼在天上?我怎會在這大鳥身上?”她低頭看見迦樓羅稀稀落落、五彩斑斕的羽毛,更覺奇異。她雖懼怕這大鳥,但倒不似遇到惡鬼那般的心生憎惡。

只聽迦樓羅哈哈大笑:“你因救我中了摩呼羅伽的蛇毒,雖然我不需要你救,但這小和尚讓我感恩。我帶你去治病,這樣咱們兩不相欠。”

盼兒轉頭一看,只見離苦對她點了點頭。她忙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離苦道:“你身中摩呼羅伽的劇毒,我必須帶你前去無色界天醫治蛇毒。”

盼兒問道:“那是什麼地方?”

離苦道:“那裡是一片清淨莊嚴的佛土,到了那裡,你的蛇毒自然就好了。”

盼兒只覺得好似做夢一般。這一天她本是陪同王妃進廟上香,誰知這一出來,就遇到了惡鬼,又哪曾想到此時此刻竟會這萬里高空之上。她驚駭之餘,又倍感興奮。她一時心情激動,體內毒液翻涌,登時頭暈目眩,心口疼得她險些又暈過去。

離苦見狀,忙爲她誦唸觀世音菩薩治病真言。盼兒聽聞此咒,疼痛驟減,心識漸漸平復。她擡頭一望,遠處是重重疊疊連綿不斷的山峰,飛着飛着,但見周邊的山脈越來越多,峰上雲霧繚繞,那刀削般的懸崖拔地而起,上頂雲天,危峰兀立,令人望而生畏。

盼兒忽道:“那兩個惡鬼呢?”

迦樓羅嘿嘿一笑,道:“被我吃了。”

盼兒心下一驚,不禁聯想到那情景,只覺令人作嘔。她顫聲道:“你會不會吃我們?”

離苦瞧出她的恐慌,忙道:“姑娘莫怕,他和你一樣,也中了蛇毒。”

迦樓羅道:“你放心,你救過我,我不吃你,這個小和尚得給我治病,我更不會吃他。”

盼兒鬆了口氣,忽然心裡又是一慌,低聲道:“我這一去......如何向王妃覆命啊......”

離苦道:“待到你痊癒,我會送姑娘回去,向王妃解釋清楚。”

迦樓羅笑道:“待我的病治好了,親自送你這個小女娃回去。”

盼兒沉吟片刻,喃喃道:“王妃身邊的丫鬟這麼多,也許過幾天就把我忘了吧。”

離苦問道:“那姑娘還有親人嗎?”

盼兒沉默了很久,小聲道:“很小爹孃都死了......我自小就被人賣來賣去......我倒是有個哥哥,只是失散了多年,也不知他是死是活着......小師傅,你說過生命是平等的,可是我的命怎麼這麼苦?”說起她的身世,她哽咽了,說不下去了。她向來不與人提及自己的身世,此時見離苦,卻不知爲何,不由得心事如潮,傾訴了出來。

離苦聽着心中一酸,安慰道:“姑娘,命運從來都不是註定的,福德是可以修來的,修今世,也修來世。一切都會好起來。”

迦樓羅聽盼兒說的這番話,好似頗有感觸,只聽他長鳴一聲,說道:“小女娃,雖然咱們輩分有別,但今日咱們也算認識了。如果你有意,咱們結拜爲兄妹如何?我大你幾千歲,做你哥哥,你不吃虧。”

盼兒又驚呀又好笑,喜泣道:“我可不敢,你這麼厲害,我不過是凡人。”

迦樓羅哈哈一笑:“我說行就行!”

盼兒道:“你倒與那夜叉和摩呼羅伽不同。”

迦樓羅道:“有何不同,他們吃人,我吃他們。”

盼兒問道:“你究竟是妖怪還是大鷹?”

迦樓羅倍感不悅,道:“你這小女娃懂什麼,我是天神!”

盼兒笑道:“你要是神,爲何會生病呢?”

迦樓羅突然變了臉,哼了一聲,接着猛烈抖動起雙翅。一剎那間,離苦與盼兒險些從他身上摔下去。盼兒只驚得臉色煞白,緊忙拽住離苦的衣角,卻不再敢亂說話。

離苦見迦樓羅喜怒無常,性情暴躁,微微搖頭,口中誦唸起清心咒:稽首皈依蘇悉帝,頭面頂禮七俱胝,我今稱讚大準提,唯願慈悲垂加護,南無颯哆喃。三藐三菩陀......

迦樓羅聽聞此咒,火氣消減了許多,心口只覺說不出的清涼喜悅,笑道:“和尚,這咒聽起來很舒服,你再給我念念。”

離苦道:“到了那片清淨佛土,每日都可以聽聞諸佛菩薩的妙法梵音,清除你心中之毒。”

他們再往前飛,四面皆是高逾百丈的峭壁,已無路可通。但見山峰的大樹奇形怪狀,不知名目。盼兒不禁擡起頭來,但見雲霧封頂,難見天日。那山崖好像被人用巨斧劈峭過似的,猶如一把利劍,聳立在雲海之間。

迦樓羅道:“小和尚,前面已經沒有路了......”

離苦不禁驚歎,這大鳥的飛行速度快的驚人,僅僅幾個時辰,已經翻越了秦嶺,行了萬里之餘。只聽他說道:“翻越這山峰,便到了雪域高原了,離色界天也就不遠了。”

只聽迦樓羅長鳴一聲,大叫道:“坐穩了!”忽見他雙翅大展,順着山峰,直上雲霄。不一會兒,他們飛入山峰之巔,遠遠望去,已見雪山。

此時太陽升了起來,日照金山,忽見一座奇異的雪峰映入眼簾,像透明的水晶,又像一朵閃閃發光的金色雪蓮。

離苦心下大喜,他指向那座金山道:“我們快離開欲界天了,飛躍那座金山,便可進入色界天地!”

迦樓羅心下疑惑,問道:“小和尚,色界天是什麼地方?欲界天主說,欲界第六重天頂,就是天盡頭了。”

離苦道:“豈不知天外有天,我用天眼通觀望三千大千世界,欲界天外,還有色界天,色界天外,還有無色界天。咱們去的那片清淨佛土,便在無色界天。”

迦樓羅吃了一驚,問道:“爲何欲界天主從來沒有說過呢?”

離苦搖頭道:“天魔自然是不會和你說。天魔可以說掌控着慾望的極致,欲界衆生的貪嗔癡恨等無一不是被其所掌握。可是到了色界天,衆生就沒有欲了。”

迦樓羅半信半疑,道:“還有這等事?”

突然之間,天空上打了一聲悶雷,接着烏雲密佈,電閃雷鳴,遮住了光明。

只聽得一聲鬼魅又低沉的聲音響起:“迦樓羅!你在哪裡?”

霎時間,大地在震動,山河在顫抖,人間在大笑,天女在吟唱,惡鬼在哀嚎,猛獸在咆哮。

迦樓羅驚道:“欲界天主在召喚我!”

盼兒聽聞此聲,頓覺渾身血液沸騰了一般。貪婪,妒忌,仇恨,恐懼,求不得,放不下,一時間雜亂的感受涌上心頭,不禁心慌意亂,毒火攻心。她抱頭大叫:“這是怎麼了?我好痛苦啊!”

離苦驚愕失色,豆粒大的汗珠順着額頭直往下流,只聽他悶聲道:“天魔!”

他緊忙用手捂住盼兒的耳朵,說道:“姑娘,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想。”說着,他大聲誦唸心咒:“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都是妄想......都是妄想......”

但見迦樓羅張皇失措,於空中盤旋反覆,卻遲遲不再向前飛一步。他獨自出神,自言自語道:“欲界天主在召喚我!我得回去了。”

離苦心下大急,忙道:“迦樓羅,你看那前方就要越過欲界天了,還差一點點就到了!你不是要治病嗎?”

迦樓羅沉吟了下,朝天喊道:“神啊!我中毒了,我要去治病!”

只聽天魔的聲音迴盪在天地間:“迦樓羅!別聽那和尚胡說八道,你的病只有我能治好。”

離苦深怕天魔擾亂迦樓羅的心識,連連爲迦樓羅朗誦清心法咒。

天魔突然大吼一聲,打斷了離苦的誦經聲。他怒道:“迦樓羅!我是天地萬物至高的主宰!你連我的話都不聽嗎?”

迦樓羅雙翅微微抖動,慌張道:“神!你說小和尚騙我?”

天魔道:“那些和尚最愛騙人。只有我才能夠滿足你所有的願望,那些和尚只會唸經,什麼事都辦不了。”

離苦急忙道:“迦樓羅你相信我,你身中劇毒,天魔救不了你。他只會讓你中毒更深!你會死的!”

這一瞬間,迦樓羅遲疑不定,不停地念叨着:“到底誰在騙我?”

離苦眼見此處已在欲界天邊,距離那色界天已近在咫尺。無奈迦樓羅就是不在往前飛一步,但真是急火攻心。他暗暗口唸法咒,轉頭和對盼兒說道:“我們跳過去!”

盼兒一驚,愕然道:“咱們要跳下去嗎?”

突然之間,一個巨大黑影擋在迦樓羅的面前。黑影遮天蔽日,頓時狂風暴雨,席捲殘雲。天空一片暗紅色,地火焚燒起來。

只聽得天魔的魔音響徹天地:“他翅吒吒羅。他翅魯樓麗。摩訶魯樓麗。阿羅摩羅。多羅。悉波呵。”

迦樓羅愕然止步,猛然間,他雙翅一收,身子一斜,竟在空中翻了個身。這事發太過突然,離苦和盼兒瞬間便被迦樓羅從空中甩了下去。

他們從高空之中急沉下墜,只聽見盼兒“啊”的一聲大叫,近乎喪失意識。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看來這次必死無疑。

她突覺後心一緊,衣衫已被離苦拉住了。只聽離苦大聲誦唸神境通法咒:阿彌陀佛,神通如意,於十方國變現自在~

頃刻間,盼兒只覺猛然眼前一亮,前方一朵祥雲漂浮而來,接住了他們。她感覺腳下軟綿綿的,卻沒有再下墜。

離苦忙道:“抓緊我!千萬別鬆手!”

離苦牽着盼兒的手,腳踩祥雲,徐徐漂浮而下。

這一幕,直瞧得盼兒又驚又奇,眼見即將安全着地。但見陽光明媚,花光浮動,回想適才從萬里高空墜落的險狀,兀自不寒而慄,不由得一把抱住了離苦,哭喊道:“我沒有死!我沒有死!”

正在這時,傳來天魔一聲大喝:“修行者哪裡跑?”

天空之上,驚現一道晴天霹靂,劈了下來。離苦眼前一花,隱隱只見一道絢麗的極光一閃而過,便不省人事了。

盼兒摔在山坡,滾入樹林長草叢中,便即昏暈。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盼兒忽覺身上微癢,睜開眼來,只見無數七彩的蝴蝶在身周飛舞來去,耳中聽到的盡是小鳥鳴叫之聲,跟着花香撲鼻,眼前一道金燦燦白茫茫的光環,不知是真是幻,又暈了過去。

又過良久,忽覺口中有一股冰涼清香的甜茶,緩緩灌入咽喉,她昏昏沉沉的吞入肚內,但覺說不出的受用,微微睜眼,猛見到面前兩尺外是一張白眉老和尚的臉,正慈祥地看着她。

盼兒一驚之下,險些又要暈去。

“姑娘你不要動!把它喝下去!”那白眉人伸出左手捏住她下顎,右手拿着一隻杯子,正將甜茶灌在她口裡。

漸漸,盼兒感覺意識清醒,她緩緩爬了起來,頓時感覺胸口那蛇毒的疼痛感逐漸減輕,看來,這冰涼清香的甜茶,是解毒的良藥。

盼兒謊問道:“你是誰?”

白眉和尚微微一笑,說道:“我叫不動。”

盼兒道:“老人家,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小和尚?”

白眉和尚道:“沒有。”

盼兒道:“我怎麼到了這裡?”

白眉和尚笑道:“我在這裡採藥,發現了你。”

盼兒道:“這是哪裡啊?”

......

與此同時,離苦感覺“砰”的一下,便墜入了水裡。激流勇進,他被海水衝上了岸。

他逐漸醒了,睜眼一看,眼前是一座金色的島嶼上。但見四周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他一不留神喝了一口海水,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這裡的海水一點都不鹹,喝到嘴裡甘甜清潤,登時身心愉悅。

他鼻子一嗅,只覺花香撲鼻,起身一看,竟是一番神奇的天地。但見金沙鋪地,卻沒有砂石和污泥。這裡處處繁花青草,便如同一個極大的花園,天空中飄散着曼陀羅等衆妙天花,長長瀰漫香氣。更爲驚奇的是,花一着地,不須灑掃,自動消失。

擡頭一看,這裡沒有日月,卻光芒萬丈,一切萬物,皆放光明。

他不由得讚歎道:“這是哪裡啊?太美妙了!”

他想到盼兒,不禁憂心忡忡,一邊呼喊,一邊往前奔跑。

忽見海平面上,驚現一座偉岸的蓮花臺,臺中央高聳直立三尊佛像,周身皆是五彩神光。那佛像比太陽還宏偉,但光芒很柔和,一點都不刺眼。

離苦見此奇景,只覺得心醉神迷,他眼含熱淚,激動的說道:“莫非我到了極樂世界?南無阿彌陀佛~”

突然之間,蓮花臺射出一道萬丈金光,宛如一座七彩拱橋,光柱落在了離苦面前。一朵五彩斑斕的蓮花綻放開來,只見一位法師從蓮花裡走了出來。

離苦定神看去,但見這法師頭戴毗盧帽,身穿橘黃色的僧袍,有頭髮,有鬍子,左手持寶瓶,右手持金剛杵。

離苦驚訝不已,慌忙上前雙手合十道:“小僧誤闖貴寶地,罪過罪過......請問這是哪裡?”

法師雙手合十,慈聲道:“善哉!離苦師傅,我一直在等你。我叫心蓮,這裡是無色界天,這一世,你將修成光明菩薩果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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