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妹妹,早上好。”
安意從青竹樓一下來,就看到,換了身白衣,搖着美人摺扇,滿臉笑容的白無名。
看到白無名手上的扇子,安意鄙夷地撇撇嘴,大冬天搖扇子,跟小龔爺一樣的臭德行。
白無名“唰”地一聲,瀟灑地收好扇子,走到安意麪前,幽怨地道:“十九妹妹,你怎麼才下樓來?我等你好久了。”
安意很想無視這個多嘴公,可江惟平是計凡衣心坎上的人,看在師父的份上,還是給江惟平的徒弟一點面子,“你等我做什麼?”
“計前輩讓你帶我四處轉轉。”白無名用扇子支着下巴,眨着桃花眼道。
安意微皺了下眉,“陳嬸。”
“老奴在。”陳嬸從樓上跳了下來,穩穩地落在地上,謙卑地躬着身子。
白無名眼底異色一閃而過,此處當真是藏龍臥虎,連個僕婦都有如此好的身手。
“你帶白少俠四處轉轉。”安意擡腿就走。
“十九妹妹,計前輩是讓你帶我四處轉轉。”白無名伸手攔住安意的去路,“我們還是不要勞煩陳嬸了。”
“我沒空。”安意冷淡地道。
“十九妹妹有什麼事要忙?我可以幫忙的。”白無名笑眯眯地主動請纓道。
“不用。”
“可我很想幫十九妹妹的忙。”
“不需要。”
“十九妹妹,你這樣無情地拒絕我,我會很難過的。”白無名做西子捧心狀,可憐兮兮地看着安意。
安意視若無睹,朝前走。
“十九妹妹。”
“十九妹妹。”
“十九妹妹。”
“十九妹妹。”
烏鴉在耳邊不停地叫喚,還叫出了花樣,高音、低音,顫音,娃娃音。
安意承認她輸給這個多嘴公了,停下了腳步,正顏道:“白少俠……”
“十九妹妹,不要這麼見外,不要叫我白少俠,叫我白哥哥。”白無名眼中流光閃爍,笑意盎然,“叫無名哥哥也行”
白哥哥!
無名哥哥!
安意打了個寒顫,噁心得想吐,是不是隻有用啞藥毒啞他,她才能耳根清靜?
“十九妹妹,你在想什麼?”白無名湊到安意麪前。
安意聞到了淡淡的薄荷味,發現兩人的距離太近,忙向後退了兩步,擡眸看着他,道:“我帶你去四處轉轉。”
“好好好。”白無名打開扇子,掩住半邊臉,眼眸含笑,那模樣象極了一隻陰謀得逞的狐狸。
安意帶着白無名,在院子裡轉着。態度雖然稱不上熱情,但比剛纔要好得多,有問必答。
轉了一上午,安意把白無名送到吃飯的花廳,找了個藉口,離開花廳,去石屋,動作迅速的挑了幾味藥出來,碾成粉末,藏了一點在指甲裡。
安意回到花廳,飯菜已上了桌。
吃過午飯,婢女送上一壺消食茶,安意起身倒杯,第一杯給江惟平,“江大俠,請用茶。”
江惟平含笑頷首。
“師父請用茶。”第二杯,安意遞給了計凡衣。
“乖。”計凡衣眯眯笑。
安意微微側身,端起第三杯,手指輕輕連彈三下,將藥粉彈進了杯中,“白少俠,請用茶。”
“計前輩,您看十九妹妹,都這麼熟了,她還這般的見外,叫我白少俠?”白無名沒接茶,一臉委屈地向計凡衣告狀。
安意莫名的想起,《仙履奇緣》裡的鐵扇公主的那句對白,胃裡一陣翻騰,她好想吐。
“無名,休得無禮。”江惟平沉聲道。
計凡衣斜他一眼,道:“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無名哪裡無禮了?”
“就是就是,十九妹妹,愚兄比你年長几句,你叫我一聲白大哥可好?”白無名道貌岸然地問道。
安意想起茶裡的藥,強忍不適感,擠出一抹笑容,“白大哥,請用茶。”
“多謝十九妹妹。”白無名接過茶杯,嗅了嗅味,除了茶香,還多了點別的味,眸光微閃,勾了勾脣角,慢慢地把那杯茶喝了下去。
下午,安意耳根清靜了。
見白無名失聲,計凡衣沒有幫他解毒,拍拍他的肩,笑道:“一直說不停也累,小十九這是好意,讓你休息休息嗓子。”
白無名笑着點點頭,一副大度不計較的模樣。
江惟平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胡鬧。”
“胡鬧的是我家小十九,又不是白小子,你好好地罵他做什麼?”計凡衣瞪着江惟平,“我可告訴你,我的徒弟,我可捨不得罵,你也不許罵。”
江惟平冷哼一聲,指着白無名道:“他出身醫藥世家。”
“啊?白小子,你是故意喝下啞藥的?”計凡衣驚訝地道。
白無名嘿嘿笑着點點頭。
計凡衣斜江惟平一眼,“你徒弟比你當年強多了。”
“小十九做的對,少點聒噪,這耳根清靜了。”江惟平轉身往外走。
“你走那麼快做什麼?等等我。”計凡衣追了出去。
出了門,江惟平看着計凡衣,輕輕笑道:“有其師必有其徒。”
“小十九心腸比我好,我當年下的可是巨毒。”計凡衣掩嘴笑道。
江惟平憶起兩人初見的情形,道:“無名愛說話,下啞藥比下巨毒好。我不象他那般聒噪,啞藥對我無用。”
“聒噪的人是我,該是你給我下啞藥纔對,你要不要找小十九拿點藥?”計凡衣戲謔地問道。
“不必,我喜歡聽你說話。”江惟平低頭看着她,柔聲道。
“年紀大了,到學會說甜言蜜語了。”計凡衣俏臉微紅,嬌羞地道。
“非甜言蜜語,是實話。”
“我就愛聽實話,你多說點。”計凡衣臉上笑意更深。
安意第一次下藥,藥量沒控制好,第二天下午,啞藥的藥效才過。整整十二個時辰不能說話,可把白無名給憋壞了,聲音一恢復,就找到安意,長揖行禮道:“多謝十九妹妹手下留情。”
“你會用毒,亦會解藥,我在茶裡下藥,你不可能不知道,爲什麼還要喝?爲什麼不自行解毒?”安意下完了藥,纔想起白無名會用毒。
白無名凝視她,脣角輕揚,“我若是不喝,喝過後,又自行解毒,豈不是白費你這番心思?”
安意知道被他戲弄,惱羞成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拂袖離去。
白無名看着安意遠去的背影,摸摸下巴,眸色漸漸深重。
江惟平和白無名又住了兩天,告辭離去。計凡衣戀戀不捨,安意如釋重負,師徒二人心情迥異。
沒了白無名在耳邊聒噪,安意可以繼續做藥丸,熬藥汁。忙忙碌碌,又到春暖花開的三月,《丹藥神篇》裡二十七味毒藥,全部配好。
“師父,我要走了。”安意收拾好了包袱,站在計凡衣面前道。
計凡衣看着比初來時,高了許多的安意,輕輕一笑,打開手邊的錦盒,從裡面拿出一塊羊脂玉佩,“你們師姐妹每人一塊,這是你的,上面刻着十九,不要弄丟了。”
安意接過去,掛在脖子上,“師父,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我就會回來看望師父。”
“好,師父等你回來。”計凡衣看着安意,柳眉微蹙,十九個徒弟,安意是跟在身邊最短的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離開時,沒有家人來接的。安意沒說她要去做什麼,計凡衣也不問,每個人都有秘密,她既然不願提起,肯定也不希望別人多問。
“師父有空,幫我收個師妹吧。”安意笑道。
“你該學的都還沒學會,爲師哪有空閒再多教一個徒弟。你快去快回,等你回來,不許再偷懶了,一樣一樣的全要給爲師學會。”計凡衣繃着臉道。
“等我回來,一定好好學。”安意垂下眼瞼,希望這次她能全身而退,而不是同歸於盡。
“你孤身上路,要格外小心。”計凡衣眸中閃過一抹憂色,安意雖然聰慧,可時日太淺,除毒術外,其他武功均未到火候,“早知道就該讓惟平送你去找龔小子。”
安意輕輕一笑,擡眸看着她,“師父當年也這般年紀獨闖江湖,我雖沒有學全師父本事,但有袖箭,鬼門十三針,還有這些毒藥和毒物,要自保卻不難,師父不要這麼擔心。”
“平時不見你這般會說。”計凡衣白了她一眼,“萬事小心,若遇高手,能避則避,不能避,就報師父的名號,可別逞強,性命要緊。”
“我知道了師父。”
天氣晴好,良駒一日千里,三天後的黃昏,安意抵達了零陵縣城,看着熟悉的街景,眸色微黯,物是人非。
“程胖子,那邊新開了一家酒樓,我們去吃。”
“我跟人約好去百味樓,你自己去新開的酒樓。”
安意停下了腳步,看着迎面走來的兩個人,李珈瑤已是婦人打扮,程致霖的體形變得更加的肥碩。
“不行,你陪我去。”
“你好煩,你自己去。”
“你這個死胖子,我沒嫌你,你敢嫌我煩?”
“不要叫我死胖子。”
“就要叫你死胖子,死胖子,死胖子。”
“哎哎,你彆扭我耳朵,這女人……”
兩人吵吵鬧鬧地走遠了,安意牽着馬,隨意找了個小店,點了兩菜一湯。
安意的打扮與昔日打扮,截然不同,就算是熟悉的人,一時之間,也不會把她和當年的小村姑聯繫在一起。更何況,她戴着帷帽,程致霖和李珈瑤與她又僅有數面之緣。
吃過晚飯,安意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出了城。馬兒沿着山路向前,一個時辰後,安意到了井塘村,聽着一聲聲犬吠,鼻子一酸,眼眶微紅,她回來了,可是沒有娘和哥哥們同行。
安家沒人居住黑燈瞎火,安意施展輕功,撥下發髻上一根銀簪當鑰匙,打開了銅鎖,進到屋內,發出屋內除了不易搬動的桌椅,零碎的東西全都不見了。
安意到羅家時,羅家人正準備洗漱上牀睡覺,看着羅家人都很安康,安意懸着的心落下了,安清和沒對他們下手。
沒有驚動羅家人,安意悄然離去,她沒有去墳山,不知道在她祖父祖母的墳邊,壘着個小土堆,在土堆前面立着墓碑,上面刻着,愛女安意之墓,立碑之人正是她痛恨的安清和。
安意在零陵停留一夜,第二次繼續北上。趕了幾天路,這一日,來到衡山腳下,暮色漸濃,遠山近樹輪廓已模糊,安意催馬快行,想盡快趕到最近的驛站。
天公不作美,向前行了不過十里路,一道閃電劈空而下,雷聲轟鳴,眼見大雨將至。
安意拍拍馬頭,“馬兒跑快些,要不然,我們就要淋雨了。”
白馬頗通人性,前肢騰空向前一踢。安意伏下身子,緊貼馬背,白馬疾如流星,在山路上奔馳。
馬速再快,快不過雨速。
雨傾盆而下,山路上水花四濺,安意挽起已被雨水打溼的帷紗,凝眸四望,綠蔭深處似有紅磚青瓦,有民居,欣喜不已,加快速度。待到近處,才發現那是一間破舊的山神廟。
廟宇年久失修,荒草蔓延,安意將馬系在廊下柱子上,解下馬背上的包袱和水囊,推開斜掛在門框上的木門,山神的塑像已經傾倒在神臺上,殿堂內結滿了蛛網。
雨越下越大,打得屋頂嘩嘩作響,安意暗自慶幸,還好找到此處,無須冒雨前行。
殿裡,有好幾堆熄盡的柴堆,還有一些大石頭,想來這山神廟庇護了許多曾來躲雨的路人。安意在廟裡找到幾根柴火,尋了一處稍顯乾淨的角落,用枯枝撣石頭上的灰塵。
安意生起火,解下外衣,搭在枯枝上,用火烘烤;中衣未脫,此處雖然荒無人煙,但雨勢滂沱,不能不提防有人爲避雨,闖進來。
安意拿過包袱,解開,掏出中午在路過的小鎮裡買饅頭,剛吃完一個饅頭,白馬突然迎風嘶叫,忖度是有人來了,迅速穿上外衣。
“山中遇雨,不便趕路,還請朋友行個方便。”來人站在門外,朗聲道。
安意聽到男人的聲音,猶豫片刻,從腰間摸出三枚銀針,扣在手中,道:“出門在外,各自方便,請進。”
“多謝姑娘。”一個女聲道。
安意心中微凜。
門被推開,走進一男二女,爲首的男子,年約二十一二歲,穿着黑袍,濃眉大眼,神情粗豪。二女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一着白衣,一穿紫衫,杏臉桃腮,容貌相似,應是一母雙生。
三人遠遠看到廟中火光,知道廟中有人,進來見只有安意一人,年紀幼小,男子神情未變,二女都露出驚訝之色。
安意佯裝不見,垂首看着火。
三人在另一邊角落生了火,男子專心地啃着乾糧,兩個少女小聲說話,說的是九月在太湖舉辦的論劍大會。
“無名公子師出名門,這次太湖論劍,他定能獲勝,奪得流光劍。”白衣少女道。
無名公子!
安意眉梢微動,她說的莫非是白無名那個無賴?
“我不這麼認爲,七公子家學淵博,流光劍非他莫屬。”紫衣少女道。
“姐姐,江湖傳言,七公子已於一月前失蹤了。”
“江湖傳言豈能相信,我相信到九月,七公子肯定會在論劍大會上現身,一舉擊敗武林衆多高手。”
“他絕對打不過無名公子。”
“無名公子打不過他纔對。”
姐妹倆各持己見,爲了兩個不相干的男子,互不相讓,爭論不休。
“哎哎哎,你們倆就知道推崇旁人,難道我的劍法不好?”男子不滿地道。
“大哥,馬要知臉長,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兩個少女異口同聲地道。
“女生外相。”男子嘀咕了一句,繼續啃大餅。
安意雖然跟計凡衣學了武,但日後並不打算行走江湖,對武林裡的事,不感興趣,絲毫沒有想到紫衣少女口裡的七公子,是她認識的龔硯遒。
晨曦微露,安意就已起身,火早已經熄滅,沒有一絲熱氣。廟上有外人在,加上一夜的電閃雷鳴,她幾乎沒怎麼睡,過了三更才稍稍合了會眼。看了看還在熟睡的三人,悄聲走了出去,雨已停,空氣清新,枝葉青翠欲滴。
安意把包袱放在馬背上,解開繮繩,翻身上馬。經過昨夜那場傾盆大雨,崎嶇的山路更加溼滑,不能驅馬奔馳。
一路慢行,夕陽西下,總算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了城,尋了間客棧,把馬交給夥計。在屋內用過晚飯,夥計送來了熱水,取下裝着藥粉的耳墜和手鐲。
安意沐浴更衣,擦乾頭髮,把耳墜和手鐲重新戴後,盤腿練了一會功,上牀睡覺。
安意睡到半夜,被屋頂輕微的響聲驚醒,從牀上坐起,摸了枚藥丸塞進嘴裡。
窗戶被人打開,一個黑影跳了來。
安意暗道不好。
牀帳被人撩開,安意只覺得脖子一涼,接着聽到來人道:“要想活命,就老實點。”
安意看到窗外有幾道身影閃過,腳步聲漸遠,屋外又恢復了寧靜,輕輕一撥手鐲,迷藥散開,那人並沒提防,倒了下去。
安意站起身來,找到桌上的火摺子,點亮屋內的油燈,轉身去看那人。是個年約十六七歲少年,身穿黑色夜行衣,容貌看起來非常的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