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穀雨拜衛暘爲師,與安家關係更近了一步。蔣氏是不願意李穀雨跟衛暘學武,可一是顧忌安康的舉人身份,再者李穀雨練武,沒有耽誤抓蛇賺錢,纔沒來鬧騰。
看到安健和李穀雨練武后的精氣神,觸動了安意,她雖然沒辦法起那麼早,跟着他們上山練拳,但是每天早上在後院,把老導師教她的華佗五禽戲,練上一遍,神清氣爽。
元宵節過後五天,就是二十四個節氣中,第二個節氣雨水,春時不同冬季,縱然春寒料峭,依舊擋不住草木的萌動,似乎一夜之間,田野山頭就披上了綠裝,顯得生機勃勃,春意盎然。
安意跟着盧郎中,在他家附近的一塊荒地上轉悠。現在還不是挖草藥的時候,盧郎中年紀漸大,張氏早就不讓他上山不挖草藥了。安意搞不清,他出來的目的,很茫然地跟在他後面。
轉了大約半個時辰,盧郎中停下腳步,雙手叉腰,“喜兒,你覺得這裡怎麼樣?”
安意環顧四周,不就是一個長滿雜草、無人耕種的荒地,還能怎樣?不解地蹙眉問道:“師父,您要做什麼?”
“種藥草啊。”盧郎中伸右手,虛空畫了個大圈圈,“我準備去和里正說一聲,把這塊荒地圈起來,我們師徒在這裡種藥草。只有我們自己種藥,纔有足夠的藥材來烹製藥丸。”
安意是打算在後院種點草藥賣,可沒打算如此大手筆的圈地種草藥,烹製藥丸,眸光微轉,笑問道:“師父,圈地是要花銀子的,您跟師孃說了嗎?”
“你師孃已經答應了。”盧郎中眯眯笑,“我告訴她,種草藥既能治病救人,還能賺錢,那些藥商那個不是富得流油。”
“師父,您真打算當個藥商?”安意懷疑地問道。
“噓,哄你師孃的,可別說出去。”盧郎中壓低聲音,那賊兮兮的樣子,就好象張氏在附近一般。
安意掩嘴一笑,又仔細地看了看四周,道:“師父,這裡雖然離塘遠了點,挑水不太方便,費水的草藥,不用種了,多種些耐旱的草藥,還是挺不錯的。”
“就是因爲挑水不方便,沒有人肯費力氣來耕種,這好好的一塊地,纔會長滿了雜草。”盧郎中感嘆道。
師徒倆邊說,邊從山坡上下來,去找里正。
里正聽兩人說要租那塊荒地,也沒問兩人要做什麼,二話不說,就讓人量了地,給他們的租金也非常便宜,五畝半地,一年五十文。有些草藥,種一年,不能採收,盧郎中籤了五年的租經。在承租契約上,師徒倆都要簽上大名。
安意看盧郎中寫下,盧子藤三個字,噗哧笑出了聲,暗想,還好他老人家不姓杜。
盧郎中老臉一紅,瞪着她道:“不許笑,你這個小丫頭,還懂不懂什麼叫尊師重道?”
“懂,我沒笑師父的名字,我是覺得師父不愧是當郎中的人,連名字都是一味藥。”安意忍着笑道。
“你這個不學無術的丫頭,那是草字頭的蘆,盧與蘆,音同字不同意更不同。”盧郎中板着臉,眼中帶着笑,教訓能言善辯,還敢笑話他的小徒弟。
“哦。”安意受教地點點頭,提筆在契約上寫下,安意兩字。
簽了契約,交了租金,就要開始開始幹活了。荒地上長滿半人多高的雜草,還有一些荊棘,要除掉,還要再四周打樁子,圍籬笆,防止放養的雞鴨跑進去,這一大堆的事,師徒倆一老一少,做不了,決定花錢僱人弄。
肥水不流外人田,安意去找羅富貴,“大外公,我想請您和幾個舅舅幫我做點事,做一天活,每人給十五文錢的工錢。”
“你這孩子,說得這是什麼話,大外公幫你做事,還要你的工錢,你就不怕別人指着大外公的脊樑骨,罵大外公要錢不要臉啊。”羅富貴道。
“大外公,我請別人也是數工錢的,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家人。您要是不肯要工錢,那這事,我就不找您做了,我去找別人去。”安意說着起身要走。
楊氏把她拉住,笑道:“好了好了,你們一人退一步,十五文錢太多了,給你大外公八文錢就夠了。”
“大婆婆,這可不行,我去打聽過了,做一天活,工錢是十二文,大外公和舅舅們幫我做事,肯定盡心盡力,比別人做得快做好,數十五文錢是我佔了便宜。”安意堅持要數十五文一天。人活一世,自當恩怨分明,這點工錢,根本就無法回報羅家,對自家的照顧,要是有能力的話,她願意十倍,百倍回報他們。
“喜兒,工錢我是不會要的。”羅富貴也很堅持道。
“大外公,您呢就不要再多說了,這事就這麼定了,十五文一天,明早,你叫上三外公他們一起去。”安意不跟羅富貴多說,跑走了。
次日一早,羅富貴領着羅家的男丁們,去小土坡開荒。衛暘和安康也去了,衛暘沒幹過農活,鋤頭使得不象樣,笨手笨腳的,把大夥都給逗樂了。
“舅舅,您別鋤草了,還是把這些雜草搬到那邊堆着吧。”安康笑道。
衛暘就和幾個小的一起搬雜草,堆成一堆,放火燒成灰,草木灰也是一種肥料。
一羣人忙了足足四天,雜草叢生的荒地大變樣,被分成了幾大塊,保留了幾棵原有的樹。盧郎中讓安康寫個“百草園”的木匾,掛在門上。
“喜兒,知道師父爲什麼給這園子取名叫百草嗎?”盧郎中揹着手,看着木匾,考安意。
“師父,我就再不學無術,也知道神農嘗百草的典故。”安意輕笑道。
“古者,民茹草飲水,採樹木之實,食蠃蠬之肉。時多疾病毒傷之害,於是神農乃始教民播種五穀,相土地宜,燥溼肥墝高下,嘗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闢就。”盧郎中搖頭晃腦地背道。
安意聽盧郎中講了一大堆,有關神農的傳說,頭昏腦脹的去給羅富貴他們送工錢,知道羅富貴不會收工錢,直接把工錢給了楊氏她們。楊氏她們客氣了兩句,就把工錢收下了。
時近二月,新帝還沒下旨,重開春闈和童子試。安康是一點不心急,每天在家看書練字,隔十天半個月,進城見一次先生和同窗。
程致霖沒中舉,只得重回書院讀書。羅氏原本打算也送安健繼續去私塾讀書,讓他明年再考童子試。
安健執意不肯,“娘,我要跟舅舅學武,我不去上學,再說了大哥都中舉,讓大哥教我,不比秀才先生教我好。”
安意在繡花的百忙之中,擡頭同情地看了安健一眼,笨蛋二哥,還沒被大哥出的對子折磨夠嗎?
羅氏覺得此言有理,就沒有硬逼他進私塾讀書。
安康眸底幽光一閃,勾脣笑道:“娘,您放心,我會好好教二弟的。”
安健的苦難日子就此開始,安康給他佈置的任務:每天寫十張大字,兩天一首詩,五天一篇賦。
安健叫苦連天,連蹲馬步、練拳的時候,都在念叨着,“蹊倪霓西棲是八齊,不是八庚。晶盈瀛嬴營是八庚,不是八齊。”
什麼泥西西泥,晶盈盈晶,李穀雨聽得一頭霧水,對他的處境,深表同情,但是幫不上忙。
二月中旬的一個傍晚,里正讓人敲鑼打鼓通知村民,井塘村四周的傭田、林子、旱地易主了,讓租田、租林、租地的村民,明天午後,到他家與新地主重新簽訂契約。
次日,時近正午,兩輛馬車駛進了村子,停在了里正家的院門外。一個身穿綢面深衣,頭戴幅巾,腰繫大帶的中年男子,以及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從馬車上下來。里正迎上前,躬身行禮道:“李員外,一路辛苦了,裡面請。”
“羅里正客氣。”李員外含笑頷首,環顧四周,山明水秀,是風景極佳的地方,難怪會出個十四歲的少年舉子,回頭看着後面的馬車,“五兒,還不下車。”
第二輛馬車的簾子掀開,兩個年約十四五歲,梳着同樣雙丫髻,一穿綠衣藍裙,一穿藍衣綠裙的少女,依次下了車,站在車邊,恭聲道:“五姑娘,請下車。”
一隻細白的手從車裡伸了出來,綠衣少女扶住那隻手,從車裡扶出一位身着白底紅花對襟褙子,下系月華裙,頭挽着垂掛髻,年約十二三歲,容貌秀麗的少女。
“爹爹。”少女走到李員外面前,嬌聲喊道。
李員外笑,對里正道:“這是小女,她在家無事,我帶她出來走走。”
“李姑娘好。”里正笑道。
李姑娘抿脣,矜持地點點頭。
李員外父女和那位管家,一起進了里正家。寬敞的院子裡擺着兩張長條几,四把柴木小燈掛椅。里正請李員外父女坐下,讓他的女人倒來了兩杯茶。
李員外端起杯子,拿着杯蓋撥弄杯中的浮茶,沒有喝。
李姑娘連杯子都沒端,眼視裡透着一絲輕蔑,這鄉下能有什麼好茶,也好意思端出來。
“李員外,這是村子裡傭田傭地的租用情況,今兒我把那些有租用的農戶都叫來了,請您過目。”里正拿着一本冊子,恭敬地雙手遞給李員外。
“羅里正辦事,我放心,不必看了,你讓他們一個一個進來籤吧。”李員外眯着眼,和善地笑道。
里正叫農戶們一個一個進來,那個管家接過農戶們遞來的舊契約,拿起擺在長條几上的筆,蘸着墨,依照舊契約,改了主家一方的名稱,抄寫了一遍。
簽了五個人後,李姑娘等得不耐煩了,“爹爹,還要多久啊?”
李員外看了她一眼,笑問道:“里正,聽聞村子裡出了位少年舉人,可否請他來與我一見?”
里正剛要說話,就看到安康帶着安意和盧郎中,一起進門了,笑道:“他來了。”
李員外見進門的少年,穿着藍色直綴,頭戴方巾,眉清目秀,好一位翩翩少年郎,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
“安公子,這位是李員外。”里正當着李員外的面,沒叫安康的小名,以公子相稱。
安康拱手行禮,“安康見過李員外。”
李員外起身還禮道:“安公子有禮,上次緣慳一面,今日一見,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說不定是浪得虛名,見面還不如聞名呢。”李姑娘出言不遜。
這位李員外也是正正經經從科舉出身,中舉之後,不知道何緣故,熄了進取之心,沒有入仕爲官,謀個閒職,在家鄉做起了逍遙的員外郎。
安康曾聽先生的話,去拜會過這位李員外。只是李員外親自送女兒出嫁,不在府上。李員外此次來井塘村,就是想見見這位少年舉人,與租戶們重新簽約,不過藉口。
至於這位李家五姑娘,她在城中閨秀圈內,是有名的才女。才女惜才,對安康這位異軍突起的少年舉人,十分關注,可惜安康中了舉後,還是極少出門應酬,就算應酬,她一深閨女子,也見不着他的面。這次李員外要來井塘村,她又撒嬌又耍賴,纔跟了來。
“五兒,不得無理。”李員外輕喝道。
“你既高中做了舉人,想來有幾分才氣,我這裡有幾個對子,你若對得上,就名符其實;若對不上,就是沽名釣譽。”李五姑娘一向得李員外的寵,知道他這聲輕喝,不過是在外人面前擺擺樣子罷了,微擡起下巴,向安康發出挑戰。
安康微微一笑,“李姑娘,請出上聯。”
“白雲峰,峰上楓,風吹楓動峰不動。”李五姑娘顯然是有備而來,上來就出諧音聯。
“青絲路,路過鷺,露打鷺飛路未飛。”安康應聲對出。
“杖上刻鳩,扶起杖來鳩自動。”
“鼓中畫鶴,擊將鼓響鶴才鳴。”
李五姑娘見他連對出兩聯,起了輕慢之心,起身道:“碧天連水水連天,水天一色。”
“明月伴星星伴月,星月交輝。”安康對得又快又工整。
李五姑娘低頭沉吟片刻,道:“口中含玉確如玉。”
“姑娘出得可是謎語聯?”安康問道。
“不錯,你可對得出來?”李五姑娘挑眉問道。
“臺下有心實無心。”安康笑對道。
“點點揚花人硯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雙雙燕子趨簾幕,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李五姑娘連出四個上聯,都沒難住安康,輕咬下脣,想了想,眸光一轉,道:“杏仁桃仁柏子仁,仁中求德。”
安康到底年少,爲了高中,這幾年專攻四書五經和詩詞歌賦,對中草藥方面瞭解並不多,一時之間,想不出下聯。
安意見狀,上前一步,出言爲兄長解圍,“這麼簡單的上聯,虧姑娘說得出來,這種對子連我都能對得出來。”
李五姑娘冷哼一聲,翻白眼道。“白齒紅脣說大話。”
“硃砂神砂夜明砂,砂裡掏金。”安意嬌聲道。
李五姑娘愕然,沒想到安意真對了出來。
一直觀戰的李員外露詫異的表情,問道:“里正,這位小姑娘是?”
“她是安公子的妹妹,安姑娘。”里正介紹道。
李員外笑道:“安公子,你兄妹皆是有才之人。”
“李員外謬讚,小妹只識得幾個字,這下聯只是湊巧對出來的。”安康謙虛地道。
“爹爹,她哥哥都說了,她就識得幾個字,這下聯,是好湊巧對出來的。”李五姑娘上前一步,“我再出一聯,你要對得上,我就服你。”
安意抿脣不語,她並不擅長做對子,剛纔那個對子,不過是以前聽那老頭說過,她記住了。
“怎麼,不敢應戰嗎?”李五姑娘又逼近一步,“你是不是來重新籤契約的?你要不對對子,就不跟你簽約。”
安意微皺了下眉。
安康把她拉到身後,攔在她前面,看着李五姑娘,“李姑娘有什麼對子,儘管說出來,我會應對,請不要爲難我妹妹。”
李五姑娘撇嘴道:“我沒要爲難她,我只是要她對對子。”
安意眸光微轉,道:“李姑娘高才,我這有一個上聯,不知李姑娘敢不敢對下聯。”
“你還會出上聯,好啊,你說出來,我要是對不出來,就算你贏。”李五姑娘到也爽快。
安意輕輕一笑,道:“使君子走邊疆三七當歸。”
李五姑娘求救地看向李員外,剛纔那個藥草聯,她是聽李員外說的,現學現賣,她根本就不懂什麼藥草。
李員外不忍見愛女爲難,沉吟片刻,道:“折頭翁備關門半夏附子。”
李五姑娘被安意的藥草聯難住了,不敢再挑釁,縮回椅子上,老實坐着,只是看安意的眼神,還是有點不善。
“里正,可以簽約了吧?”盧郎中問道。
“可以可以。”里正接過盧郎中遞來的契約,轉身交給那位管家。
那管家照着抄寫了兩份,一份遞給李員外。
“這是塊荒了多年的地,安姑娘租來何用?”李員外問道。
“我師父租來種草藥的。”安意如實回答。
“喔,原來你是學醫的人,難怪對藥草這麼熟悉。”李五姑娘恍然大悟,覺得她輸是理所當然的,心裡頓時平衡了。
安意淡淡淺笑,提筆在新契約上籤下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