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一章樑綱的轉變
“殺啊……”震天的呼殺聲響徹石臺戰場。而他們的後面,在清軍炮兵陣地的前方,一道赤紅的血線悻然在目。
血線邊站立着二百多持刀精銳,這隊持刀精銳的後面更有一百手持燧發火槍的清兵,槍口一律指向前方……
十多根一丈多高的圓木豎直立在兩隊清軍隊伍間,每一根上都吊着不下十個血淋淋的腦袋。
督戰隊,警戒線,就是如此。
而清軍前陣指揮,川北鎮總兵加提督銜,幹勇巴圖魯朱射鬥,七十二歲的老頭還精神旺盛的屹立在後軍陣前,舉着千里鏡,細細的觀看着縣城下的攻殺。
擺了擺手,朱射鬥一隻手都沒有把千里鏡放開,兩隻閃着精光的眼睛遙望着硝煙血雨的戰場,看着那一片片撲倒在地的清兵屍體,神色都沒有半點的變化。
對於他這樣的老將,戰場上的傷亡早已經變成了一串串數字了。
有一個營的清兵涌上。
不涌上也不想啊,督戰隊刀鋒壓迫下誰又敢反抗?營都司臉上閃過一道猙獰,卻終是認命的嚎叫着帶人向着城牆下衝去,這已經是川北鎮的第四個營了。老將用兵就是如此無情!
朱射鬥是貴州貴築人。自幼讀書,卻從軍入了伍,從徵緬甸、金川,功多勞著,累擢至都司。果毅善戰,被緬人視爲“虎”,所以在軍中素有“朱虎”之稱。大小金川之戰,朱射鬥經大小一百八十八戰,身受九傷,殺敵無數,攻下敵碉十二所,領記功扎十三次,極得將軍阿桂賞識,後升爲貴州平遠協副將。乾隆五十年,擢湖南鎮筸鎮總兵,後調雲南普洱鎮,民、苗雜處,綏撫得宜,邊氓翕服。五十七年,以六十八歲高齡從福康安徵廓爾喀,再歷福建福寧鎮,乾隆五十八年調川北鎮總兵。
屍山血海裡滾過來的他,雖然平日裡恩威並濟、軍紀嚴明,可是打起仗來,卻完全是另一副模樣,稱得上冷酷無情。而且純野路子出身的朱射鬥,沒有太多思想上的束縛,很常與冒險。湘黔戰事中,他從福康安率兵赴剿,迭克險隘。平隴之戰,潛師偷襲後山貫魚坡,義軍由此大潰。偕額勒登保攻石隆寨,他又率部冒險從溝下伏入,斷了義軍要路,遂斬殺了義軍魁首之一——石柳鄧,被乾隆賜號幹勇巴圖魯。
此次清軍西路大軍渡江來攻池州,四川總督勒保領一路軍佯攻池州,而成都將軍觀成則率主力猛攻石臺,這前陣指揮之責,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朱射鬥。有他在軍前坐鎮,狠辣手段施出來由不得前線的兵丁不賣命。再說眼下紅巾軍都躲進了城中,朱射斗的慣用手段多是無法施展,倒不如在前線做個指揮,能發揮出的作用更大。
“轟——”
碉堡內,一門直射短炮噴出了道炙熱的火花。刺鼻的硝煙氣立刻在碉堡內升騰,更別說短炮開火的震動了。
可是站在一旁的張世虎卻是連動都沒動一分,這樣的爆炸聲,這樣的硝煙氣和震動,他早就無比的熟悉和習慣了。
張世虎的第十團就是樑綱給南向陽配的那一團,雖然因爲西線重要,在開進安徽前樑綱給十團配置了一部分槍炮,可是戰鬥力依舊不強。
防守石臺,南向陽當然不敢全讓十團去,畢竟十團內有那麼多的清兵降兵,萬一形勢不妙時產生了轟亂,第十團就可以從紅巾軍的陸軍編制序列中摘除了。所以第三團和第十團之間相互交換了一個營,有這一個營在,張世虎掌握住全團剩餘的兩個營就全然不成問題。
守衛戰中,張世虎也是以老帶新這樣做的。第三團的那個營被他拆成了三部,營長直屬隊伍加一個大隊的力量坐鎮城中,而另外兩個大隊分別各匯合一個營,輪流上城防守。
仗打到現在,還只是前哨戰。清軍的傷亡雖然不小,可是相比他們的總體實力,還依舊是毛毛雨,不值一提。
黑夜,纔是清軍威脅力最大的時候!
觀成在清軍後陣嘆息了一聲,防守狀態下的紅巾軍真是難對付!一道城牆足以讓他們的實力增強好幾倍,尤其是在初開始時紅巾軍活力充沛的時候,想拿下城池真的很難。
福建,福州。
就在清軍圍着石臺猛攻亂炸的時候,南下的紅巾軍也在圍着福州城猛攻攻打!
雖然有了江西兵力的支援,可是書麟還是頂不住紅巾軍的攻勢,比池州開戰更早的時候,紅巾軍就已經殺到了福州城。
福州城外有屏山、烏山、于山三山,三山鼎立,別稱“三山”,卻也是戰時福州城的一道屏障。
張世龍攻打福州城,自然要先把這三山解決掉,用掉了一些時間,是以到現在爲止,紅巾軍還沒有攻克福州。
閩軍向來就不是陸戰強軍,福建水師水戰還有些人物,可陸戰上,真是連廣東粵軍都有所不如。兼之城內都是新募之兵,紅巾軍打到現在可以說是勝算已定。
透過千里鏡,張世龍現在都可以看到城頭清兵惶恐的神情,如此士氣還怎麼高漲?而軍心渙散,士氣低落的部隊還有可能勝仗嗎?
“攻上去了,攻上去了……”興奮的叫嚎聲在城下響起。而不用前線的紅巾軍叫囂,後陣的張世龍就已經清楚地看到了那幾個攀上了城牆的紅巾軍士卒。
千里鏡緊盯着那幾人不放。從昨天開始,紅巾軍陸陸續續就有六七次衝上城頭的,可是沒過多久,這些人就紛紛被佔絕對優勢的清兵所淹沒,無一可倖免。
這一次又該如何呢?
“殺啊——”領頭衝上的沈傑血脈迸涌的怒嚎着,他知道從昨天到今天,先前多次衝殺上城頭的紅巾軍將士的下場,但他不相信自己也會那樣,他還想着做攻克福州的全軍先登第一人呢!
一扭身子避過了戳來的一杆長槍,左手舉着盾牌把另一邊砍過來、戳過來的刀槍紛紛架住,沈傑一個快步上前,頂着左手盾牌上的刀槍跨到了右手處的那個長槍清兵面前,只見刀光一閃,那人的頭顱就飛斷了下來,滾落到沈傑腳下,一腔鮮血盡數噴哧在了城頭。
“啊……”後面的一個清兵見此情況,悲恨不已,似乎跟斷頭的那個清兵有所聯繫,舉刀就猛的衝了上前。沈傑不屑的一笑,手中腰刀斬出,轉瞬間又是一蓬鮮血哧濺,又一個頭顱飛起。
“好!”張世龍大聲的讚歎一聲,這人的身手真是不錯。
紅巾軍在一點點的向城頭聚集,完全看不出即將被清軍淹沒的跡象。張世龍心神一動,立即發令火槍兵、臼炮隊上前,在城下給予掩護……
當天上午,福州外城被克。
城牆一破,城內上萬的清軍紛紛潰逃,福州雖然有滿清的福州將軍,可是卻沒有設立滿城。城牆一破,福州也就算完了。
閩浙總督書麟以及福州將軍福昌,舉劍自盡,城內餘下的衆多官員也紛紛尋死,而捨不得死的或是自認官聲還行的,都閉門家中,靜等着紅巾軍上門。當然,還有一些逃散如百姓家中,可是他們到底能隱匿到幾時卻還是個未知數。
城內的清兵都是新募之軍,戰鬥意志薄弱的很,而且幾日的守城戰,悍勇無畏和盡忠清廷的人都已經死的差不多了,是以在紅巾軍守住了福州七門的情況下,除了少數運氣極好的從水路逃去外,餘下的盡數做了俘虜。
福州城破,書麟、福昌等大員拔劍自盡,福建清軍頓失首領。且其陸路戰力也損失殆盡,僅剩的水師力量困居海壇,紅巾軍橫掃福建指日可待,清軍在這裡已經無有回天之力了。
可以說,紅巾軍南下的企圖已經實現了,剩下需要的就是進軍空虛至極的福建地方了。可清軍方面,爲了救援福建而發動的安徽之戰卻纔剛剛開始。不得不說,是一個無與倫比的諷刺!
與歷史時空中的天平天國相比,樑綱沒有北伐,在江北同太平軍一樣採取的也是守勢,可是現在西路的清軍沒有當時湘軍水師的威脅力,樑綱沒有大規模的西征,而選擇了兩次南下,獲取財源。
並且他在東南埋下了兩步好棋,紅巾軍只要閩粵連在一塊,那就真的是南北連成一體,實力大漲了。
而且與太平天國的政治策略不同,樑綱每佔一地,就想着能消化掉一地,所以他現在出現了當初太平天國從未有出現過的官員危急狀況。對太平天國的軍事策略,樑綱沒什麼可說的,畢竟情況不同,他對太平天國也沒有太深入的瞭解,無法評說,可是對紅巾軍眼下的形勢,他心中卻有着一盤算計好的計劃。
福州克下的消息被張世龍迅速傳到了樑綱手中,一路上信報沿途高呼,沒等樑綱派信使通知池州的南向陽和張世虎,他們對面的觀成、勒保就由密線得知了這一情況。一時間清軍氣勢大喪!
而南向陽、張世虎對於清軍突如其來的泄勁卻是大感懵懵,搞不清楚原因,直到接到了樑綱送來的信報這才知道南路主力已經拿下了福建。
對,就是福建,而不再是福州!
一時間紅巾軍士氣自然大勝,軍心也更加穩定。清紅兩軍對比,極讓勒保、觀成等人不是滋味。
兩個月,時間不長也不短,卻已經讓樑綱完成了一軍將領到勢力首領的轉變。南下大軍事畢後,樑綱迅速重開了勸降定海的動作,同時一支運輸船隊也將原本該運往福建的軍火迅速轉運向了池州。
原先在紅巾軍中,樑綱雖然是無可爭議的一軍之主,可是比起來卻更像是一統軍戰將。而立足南京之後,他親上戰場的機會少了,處理政務的時間卻是多了。那江北、皖東、蘇南、浙江,每一處的佈置、每一地的掌控,老百姓的反應,軍隊的建設,以及轄區內的稅賦錢糧和市井興衰等等都一股腦的涌現在他面前。
非是當初在安陸有了點經歷,再加身邊也有人手幫襯,而且南邊的浙江尚是初定,樑綱非暈了頭不可。
一點點的改變,一點點的扭變,樑綱現在越來越像是一個‘王’了。否則的話,攻伐福建他也不會派張世龍去,而不是自己親往。
“福建新平,府縣官員缺空極多,然文官院所出卻相形甚少,各位可有何法教我?”樑綱集來了手中僅有的‘人才’問計,王邵誼、陳明堂、李永成、彭泰,甚至是陳詩都到了場。
頭疼啊,手頭能用的人真是沒幾個。而且日後浙江、福建還要建省,主官更是一個都沒見。
拿到了手中卻吃不下肚,這比拿不到手更難受!
陳詩、王邵誼等人相顧無言。樑綱訂下的歷法太嚴,那些被拿下的滿清官員,只要貪污受賄的就一律不饒,這樣的規定使得紅巾軍一路走下來投效的清廷官員數量極少。
而如果說縣一級的政府還可以用縣衙的那些胥吏來頂事,只要縣長、警察局長加之法院、檢察院等位置上按上自己的人就可以,但是府一級的呢?府上面更上一層的省一級呢?
別看王邵誼、陳明堂現在在紅巾軍政府中位高權重,可要是讓他們二人下到省裡,還真不一定能玩得轉。
中央部門和地方部門,裡面的道道還是很有區別的。可是再是沒人,樑綱也總不能不在浙江和福建設立省一級政府吧?
“將軍,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一味求取清廉,雖可得信百姓,但我軍缺官之局卻永無可破之日,除非能鼎立天下,再開科考。
但眼下甚無此可能!
將軍沿路,收押官員,凡有貪污者必斬不饒。此舉終是過於嚴厲,結怨滿清官員事小,避害仕文人心卻是大。
昔日曹操招賢令尚言: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其各舉所知,勿有所遺。
如今將軍局勢尚不如曹操,何求太過苛刻於官場?
將軍與清廷本是兩分,昔在彼處爲貪,只要不怵目驚心,喪盡天良,將軍儘可招爲己用。只需在將軍治下清廉即可。
古人常言: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官員也不外如此!且不聞,隋唐裴矩者呼!?”
裴矩,在隋而佞在唐而忠。隋煬帝愛聽奉承話,裴矩就千方百計地溜鬚拍馬,舔得楊廣癢酥酥的,忘乎所以,就信口開河誇他幾句:“大識朕意……非奉國盡心,孰能若是。”主昏臣佞,這是當然的。可是他降順了唐朝以後,伶俐的發現唐太宗和隋煬帝不是一路人,唐太宗早年爲了帝位鞏固,善納人言,“導之使諫”,裴矩就看準了風向,發揮了他的天才,搖身一變,成了常常“犯顏直諫”的諍臣。同樣受到唐太宗的誇獎:裴矩這樣幹下去,國家“何憂不治”!又博得一個“能臣”的榮顯。
陳詩拿出這個‘人才’來作比喻,當然有所指了。
樑綱沉思了半響不說話,陳詩的意思他明白,可是貪污……現在的滿清官場已經跟後世的官場政府一個樣,都是貪污成風,受賄成習。不嚴厲鎮壓,現在放開一個口子真的就能行嗎?
“將軍治下,行高薪養廉之策,且官場職權特殊,懲處森嚴,任是他們想要接着貪污,心理面也該要思量思量的。”陳詩退出官場就是因爲看不慣官場貪污成風的風氣,但是他對於樑綱一味嚴酷鎮壓貪污心裡面卻還多少有些不以爲然。樑綱鎮壓的再嚴酷,能有六十兩剝皮填草的朱元璋厲害嗎?老朱不還是沒杜絕貪污之風嗎?
雖然滿清與前明時期貪污成風的原因大不相同,前者是上層墮落,後者是朱元璋想讓馬跑還不給馬吃草。但是眼下紅巾軍高薪養廉,去除了滿清的養廉銀子,使得各級官員的真實收入還要少於滿清,可是現在的紅巾軍官員不用再去請什麼師爺、幕僚了,那一切都歸納入了政府體系,去掉了這個大塊開支,兩者間的收入也就大體相同了。
如此一來,對貪污真正起到決定性作用的反倒是上位者的態度。就好比雍正時期和乾隆時期,爲什麼好好地官場到了後者時期就越發的貪污成風了?還不是因爲乾隆的縱容。
如今樑綱已經用血淋淋的事實表明了自己對貪污的態度,聰明人就不會再在這各點上栽跟頭。樑綱如果真的納下了那些滿清官員,而不是殺頭,那麼陳詩幾敢保證——清廉者,肯定佔絕大多數。
而對於官場,對於風氣來說,這個‘絕大多數’就已經足夠了!
“唉……”樑綱嘆了口氣,還是要妥協啊。
“陳先生之言,我聽下了。”招手向王邵誼一示意,“你去擬寫一道文書,照陳先生之意而寫。然後交給我過目。”
就但願這道文書張貼出去後能迅速給我帶來一批官員吧!樑綱心中暗歎!
ps:滿清由於薪俸偏低,自雍正起火耗歸公,出現養廉銀,至乾隆是時又有補充調整,實際成爲一種附加的俸祿,數額大大高於正俸。
據《大清會典》中所載地方官員養廉銀一般爲:總督13000-20000兩,巡撫10000-15000兩,布政使5000-9000兩,按察使3000-8444兩,道員1500-6000兩,知府800-4000兩,知州500-2000兩,知縣400-2000兩。另如河道總督6000兩(其中北河總督系直隸總督兼領,支銀1000兩),管河道員2000-4000兩,漕運總督9520兩,鹽運使2000-5000兩,鹽法道2000-4240兩。佐貳官也均有,但數目與正印官相差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