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六月,京都酷暑難耐,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往年朝中冰的份例有專人送到御史府,而今年,爹爹在湖州辦差,自家好像被遺忘了,等了這麼久也不見動靜。
正午時分,莫顏懨懨地坐在窗邊,外面悶熱,出門走一圈兒大汗淋漓,內室同樣不通風,隔上紗簾,好歹能阻隔刺眼的陽光,她現在最想去郊外的農莊上住幾天。
“小姐,奴婢打聽了,聽說的大內冰庫走水,宮內的用度吃緊,只有葉相等幾位大人得到了賞賜的冰塊。”
墨香風風火火地進門,用帕子抹了一把汗。這兩年氣候反常,去年夏天,京都就熱的怕人,這才六月初,比去年更甚。
“這樣啊,那我就心理平衡了。”
不是御史府一家沒有,莫顏聞言,點點頭。皇上派人手接替爹爹莫中臣,算算時日,爹孃正在從湖州趕往京都的路上,若是不耽擱,再有半個月,肯定能回來了。
許久不見爹孃,莫顏有些想念,大哥莫輕風在國子監,二哥莫輕雨不知所蹤,府上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小姐,王府馮管事給您送冰來了,足足一大車呢!”
一個婆子站在門口處,語氣不自覺地帶出歡喜來。夏日裡,這些冰着實難得,他們做下人的,沒有冰盆解暑,但是小姐大方,肯定會賞賜一些碎冰塊,加到涼茶裡,喝着解暑。
“恩。”
自從在汴州歸來,万俟玉翎就沒有再來御史府看過她,聽說北地蠻族部落不單單是蠢蠢欲動那麼簡單,已經運送糧草,打算攻城,皇上萬俟御風頭暈腦脹,每日早朝召集衆位官員議事。
北地遙遠,一時半會打不到京都,可莫顏仍舊有一種恐慌感,和平年代的人不曉得什麼是戰爭,只清楚打仗就意味着要死人,民不聊生。
北地形勢吃緊,万俟玉翎天不亮就上早朝,留在宮中,一直到京都宵禁纔出宮,馮管事怕莫顏誤會,特地解釋,送來的冰塊都是王府的份例。
莫顏表示理解,大越已經定親的男女,並不是總能相見,只是偶爾的年節纔有見面的機會,她寫了一封書信,關心万俟玉翎的身體,並且委託馮管事傳信。
等人一走,莫顏立刻歡呼雀躍,讓下人用小銀錘砸了一塊冰,全府上下人人有份,放在薄荷茶裡,剛好解暑。
“熱死了,熱死了!”
陳英手裡握着一把小團扇,一邊扇風一邊往裡走,昨天她下了帖子,今日來御史府上做客,趕巧的在門外碰見馮管事送冰的車馬。
日頭太曬,百姓們走在街道上,時常有胸悶氣短,中暑昏厥的,有那善人就設立個小粥棚,對來往的行人派發綠豆水,解渴解暑,陳英的馬車路過,也討了一碗,那綠豆不知道加了多少水稀釋,一點滋味沒有。
“這種天要了人命,最好去京郊的莊子上,可是祖父和我娘都反對。”
陳英進門之後,熟門熟路地走向窗邊,抓起茶壺晃了晃,聽到其中有清脆的響聲,她笑道,“顏顏,還是王爺心疼你,我就知道你這裡肯定少不了冰塊。”
陳國公府除了老國公,後輩已經棄武從文了,門庭高,不過陳家人多在外做官,官職不顯,並不被皇上重視,自然沒有冰塊的份例。
“少喝一些解解暑,切勿貪涼。”
在大夏天總是喝冰水,容易積累體內的溼氣,造成各種毛病,三伏天是一年調理的最好時間,刮痧拔罐,去溼排毒。
“恩,我姑姑也這麼說。”
陳英認同,用手指着莫顏,笑道,“明明才十三歲,就像個小老太婆了!”
“哼,我是爲了大哥着想。”
陳英和自家大哥莫輕風也不知怎麼的,互相看着不順眼,只要碰面,定然會打起來,一向在乎自己言談舉止的大哥,變得毒舌,什麼“嫁不出去小姐”掛在嘴邊,讓莫顏以爲他被孫胖子重生了。
二人發生過肢體上的接觸,被府上的下人寫信告知爹孃,爲此娘呂氏特地寫來回信,其中大大表揚了莫顏一番,把好姐妹陳英推進火坑,大呂氏很是支持,等回京之後立刻帶着聘禮去陳國公府上提親。
“哼!”
提到莫輕風,陳英的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她真的想不到莫輕風看着死板,實則風流,書房內竟然藏着春宮圖。那男女交疊的畫面,很多次出現在陳英的夢裡,她很懷疑自己是不思春。
陳國公上的下人已經把二人親密舉止報告給老國公,陳國公甚是歡喜,莫輕風是個文縐縐的讀書人,在京都小有才名,而御史府家風清正,又出來個未來的王妃,這門親事可以結。
“我娘很信法華寺的籤文,怕我去莊子的路上有什麼意外。”
陳英撇撇嘴,在法華寺抽籤就是個重大的失誤,她忽然想起,自從季粉蝶死後,已經許久沒見過季寶珠,本來三人約好一起喝茶小坐,因爲這樣那樣的事兒,總是趕不到一塊。
“寶珠姐和她爹在城西開了個鋪子,親自打理呢。”
季寶珠家的鋪子和自家的理療館相隔幾米遠,主營絲綢布匹,從江南招了幾個手藝不錯的繡娘,專門幫着大戶人家的小姐繡嫁妝,喜帕等物,生意不錯。
“她也是夠命苦的,粉蝶還在的話……”
陳英嘆口氣,人各有命,若是季粉蝶活着,季寶珠沒準真被威逼進宮,那樣的日子更沒盼頭。
“顏顏,你知道嗎,北地要開戰了。”
法華寺的兇案,是京都衆位公子小姐們心中一個陰影,衆人很少提起。二人沉默片刻,陳英嘆息一聲,眼中閃過擔憂之色。
“皇上有意派我祖父掛帥,到北地……”
現在消息還做不得準,陳英無意中聽祖父和身邊的謀士提起。陳國公府上到這一代,已經很懂得韜光養晦,不露鋒芒,祖父前半輩子都在戰場上廝殺掙得軍功,到老了,反倒閒不下來。
“可是北地不是有於家兩位將軍鎮守?”
陳英的祖父年過五旬,二十多年沒打仗,突然被派到北地,万俟御風有什麼意圖?想到於太后和万俟御風之間的博弈,莫顏突然懂了,看來消息多半爲真。
“我是要跟到北地去的。”
陳英咬了咬嘴脣,她從小被祖父培養,無論是習武還是兵法上,皆不輸男子,祖父一個人上戰場,她放心不下。
莫顏張大了嘴巴,陳英要跟着去北地打仗,那麼自家大哥咋辦?現在就差這麼一層窗戶紙,就等孃親回京上門提親。
氣氛一時間低落起來,北地苦寒,戰場上刀槍無眼,陳英一個小女子,更爲艱難,莫顏雖然不希望陳英去北地,卻支持她的決定。
今日是國子監的休沐日,莫輕風夾着兩本精裝版春宮圖匆匆歸來,他在門口看到一個婆子,特地問了一句,“府上可有客人?”
婆子眼睛骨碌一轉,眼神閃爍,“回大少爺的話,府上並無客人。”
陳英小姐是自家小姐的好友,沒準以後還是御史府上的女主人之一,不算是客人吧?
“那就好。”
莫輕風拍了拍胸脯,上次陳英把他的眼圈打得烏黑一片,爲此被同窗們嘲笑,說他霸王硬上弓,被潑辣的小姐收拾了。是被人收拾,不過可不是霸王硬上弓,若是真被硬上弓,那個受害人也是他纔對。
原來女子胸前那兩團柔軟感覺那麼好,和春宮圖裡寫的吻合。莫輕風搖搖腦袋,試圖甩掉腦海中的旖旎。
“我就說今兒是個好日子,莫輕風,本小姐等你很久了!”
陳英眼尖,看到莫輕風出現在院門口處,立刻尋找自己的鞭子,結果發現出門忘了帶,她四周觀望,最後找到一把雞毛撣子作爲兇器。
“子曰,禮之用,和爲貴。”
莫輕風一個趔趄,手上的兩本春宮差點跌落在地,看着陳英一臉怒意,臉頰紅紅的模樣,他心跳加速,緊張得語無倫次。
陳英和莫輕風結下樑子,幾次三番上門,到國子監門前守株待兔,奈何莫輕風跑的比兔子都快,就是不出門,她每次去都撲空。
“和個屁,本小姐要替天行道,滅了你這個妖孽!”
日頭火辣辣地,莫顏站在門口,手裡端着茶杯,她在猶豫要不要出去救場。
“小姐,您就這樣看熱鬧好嗎?”
墨香弱弱地在身後提示,兩個人一個追一個躲,已經在院中跑開了,瞧陳英把雞毛撣子揮舞得虎虎生威,有自家夫人的風采。
目前來看,大少爺莫輕風稍微有點優勢,個子高腿長,而陳小姐的裙子束縛住腳步,二人始終保留一定的距離。
“本小姐甚是憂心。”
莫顏扶着門框,用手揉揉額角。看二人這架勢,應該鬧不出人命,若是陳英真的想收拾自家大哥,有的是手段,不用始終刻意保持距離。她出現,只能增加尷尬。
墨香默默地吐了一口血,心裡想着,小姐您的眼神發亮,看熱鬧看的如此明顯,還要故作擔憂,一點也不像。
院中雞毛亂飛,很快,陳英手中的雞毛撣子,只剩下一根光桿,她用力一擲,正好打在莫輕風的屁股上。
“豈有此理,你這個潑婦!”
臀部被襲擊,莫輕風惱羞成怒,索性站定,轉頭瞪視着陳英,“難怪都說你嫁不出去,別想賴上我!”
“我呸,你個下作的,你手裡什麼書,敢不敢讓本小姐看看?”
陳英一手叉腰,仰着頭,故作驕傲狀。嫁不出去就不嫁了,她也不想委屈自己。
“不敢?那天在你的書房,我看到……”
陳英見莫輕風微微一頓,下意識地夾緊腋下的書,她眯着眼,威脅道,“若是我告訴顏顏……”
莫輕風邁着大步,上前幾步,把陳英拉到一棵大樹後,他打開其中的一本春宮,雙手舉着放到陳英的面前,陰森森地道,“好東西,是不是應該分享呢?”
“你……”
一張彩圖突然出現在陳英的眼前,上面的女子半裸,和男子糾纏在一起,女子眼神魅惑,坐在男子身上,姿勢大膽,陳英畢竟是個姑娘家,臉色立刻變得通紅。
“你還是臉紅的時候好看一些,你知道這是爲什麼?”
莫輕風心下一動,舉着春宮圖翻了兩頁,不管怎麼說,他壞了陳英的名節,這個媳婦是娶定了,與其針鋒相對,不如培養點共同愛好,同流合污。
“爲什麼?”
陳英摸摸自己的臉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好歹也是大家閨秀,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和陌生男子一起看春宮圖。
“因爲這樣在天黑的時候才能顯眼一些。”
莫輕風說完,夾着春宮圖拔腿就跑,很快消失在院中,留下一臉呆愣的陳英。
“天黑的時候臉紅纔會顯眼一點……”
陳英默唸了幾遍,突然反應過來,莫輕風是說她長的黑呢。
“莫輕風,你個混蛋,你給本小姐等着!”
這個時候,莫顏及時地出現,撿起地下的光禿禿地雞毛撣子看了一眼,然後拉着氣急敗壞的陳英進門。
真沒看出來,自家大哥那麼毒舌,超出莫顏的認知,原來每個人都有不爲人知的一面,若是大哥娶了陳英,御史府就要開始雞飛狗跳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