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懲罰
下午時分,閻以涼離開關府,前往青苑。
她走的路是很僻靜的,路上也遇不到幾個人。現在六門不辦案,他們也都各自停職在家,所以那象徵身份的腰帶也沒扣在身上,眼力差的,也認不出她是誰。
不過,即便這樣,她去往青苑還是要小心些,若是被有心人看到,恐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在西街的街巷裡穿梭,在經過一個路口時,閻以涼邁出去的腳又很快的收了回來。
身子一轉,她轉到街邊,隨後微微歪頭,看向右側的長街。
雖然不是主街,但是人也不少,來來往往,兩個人站在街邊,幾分惹眼。
一人一身勁裝,腰間扣着紅色的腰帶,這象徵他是順天府衙的捕快,並非尋常人。
另一個則是一個姑娘,二八年華,樣貌俏麗。此時滿臉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小星星,明媚動人。
不是別人,正是關朔。他一隻手不斷的在那姑娘的手臂上碰了又碰,熟練的動作,歡快的笑容,哪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能做得出來的。
緩緩眯起眼睛,閻以涼盯着他們,幾分鐘後,她舉步走出來,朝着他們走過去。
似乎有所覺,關朔驀地轉頭看過來,一眼看見閻以涼,他整個人在瞬間便僵硬了。
看着他那表情,閻以涼倒是有幾分想笑。一步步接近,最後在距離他們一米處停下。
那姑娘發現關朔不對勁兒,順着他的視線轉過頭來,也一詫。
她認識關朔,自然就肯定知道閻以涼,如今面對面,她不禁後退幾步。
面無表情,閻以涼的視線冷淡無溫,於關朔的身上挪至那姑娘的身上,倆人站在一起倒是般配的很。
“師、、、師姐。”看着閻以涼的臉,關朔開口,卻止不住的結巴起來。
“這個時辰,你應當在府衙當值,而不是在這裡和一個姑娘調笑。至於你,是誰家的?我可以代勞親自把你送回去。”聲調無溫,閻以涼說完關朔便看向那個姑娘。
姑娘眨眨眼,幾分驚慌。
關朔看了看她,立即道:“她是刑部張捕頭的妹妹,我們只是碰巧遇上了而已。那個,我在巡街,馬上就回衙門。張姑娘,你也趕緊回家吧。”說着,他一隻手背到後面,一個勁兒的示意那個姑娘趕緊離開。
姑娘點點頭,隨後匆匆轉身離開。
這種謊話,在閻以涼看來十分拙劣。不過她也不拆穿,只是面色無溫的看着他,這比訓斥還要嚇人。
禁不住的咽口水,關朔站在那兒,大眼睛也亂轉。
“不是巡街麼?繼續吧。”終於開口,那邊關朔無意識的身子一抖。
“哦,我這就走。那個師姐,你去哪兒啊?”腳下挪了一步,然後又停了下來問道。
“辦事。”沒有過多的解釋,閻以涼最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隨後轉身離開。
關朔站在那兒,一直看着閻以涼消失在視線之中時才大口的鬆了口氣,手心裡也都是冷汗。
在巷子裡轉悠了一會兒,便到了青苑。大門外是衛淵的護衛在守着,她很輕易的便進了大門。
青苑還是一如既往,尤其這初秋時節,風景秀麗,溫度宜人,舒服的很。
“閻捕頭,你來了!王爺在水榭,還說閻捕頭你下午肯定會過來。”嶽山傳話沒成功,自己倒是很擔心。
點了點頭,閻以涼直接去往水榭,隔着很遠,便瞧見了那站在水榭裡的人。一襲月白,頎長瘦削,輕風吹得他袍擺微動,看起來恍若馬上要飛走了一般。
順着迂迴的水上小橋走進水榭,閻以涼緊抿的脣角微彎,“衛郡王想乘風而去麼?”
轉過頭來,衛淵眉目含笑,“在想閻捕頭何時能來。”
“這不是來了麼,即便你不用嶽山來傳話,我有時間也會過來瞧瞧你的。”在他身邊停下,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湖面,閻以涼說的倒是真話。
他就住在青苑,同在皇都,又不是皇都與固中的距離,她想他的時候自是會來。
緩緩的抓住她的手,衛淵眸底笑意更甚,“得閻捕頭日夜惦念,心中甚是歡喜。”
“真酸。”受不了,閻以涼搖頭,這種話她聽不得。酸書生的詞句,實在難聽。
“不好聽麼?看來閻捕頭還是喜歡直白的。”抓着她的手一點點的拽,最後成功的將她拽到了懷裡。
任他抱着自己,閻以涼的確喜歡他的擁抱。儘管看起來很瘦,可是靠在他懷中,卻格外舒坦。
一手環着她的腰,一手輕撫着她散在肩背上的長髮,衛淵輕聲道:“過幾日你們六門便能官復原職,不過鄒大人似乎無法回到原來的職位了。”
早就有猜測,閻以涼點點頭,“預料到了。”鄒琦泰的郎中之位被撤,不知由誰來接任。
“皇兄知道厲釗沒死逃跑了,仍舊有些生氣。所以,待他召你時你再進宮吧,該交代的我都代你交代清楚了。”畢竟是閻以涼的師哥,衛天闊若是真的生氣而牽連閻以涼,那多無辜。
“謝了。”用沒受傷的手臂環上他的腰,儘管很瘦,但是很結實。
“這麼客氣,讓我看看,今天的閻捕頭是不是假的?”說着,閻以涼一手託上她的下頜,讓她擡起頭來看自己。
順着他的力氣擡頭,閻以涼沒什麼表情的看着他,但是神色卻較之平常要柔和的多。
微微低頭,衛淵的吻落在她的額頭,“我險些便要皇兄下旨解除你的婚約了。”只可惜最後他忍住了。
幾不可微的擰眉,閻以涼盯着他,“不行。”這樣衛淵就真得背上罵名了。什麼利用權勢奪人未婚妻,種種種種,各種難聽的閻以涼都想得到。
“所以我忍住了。”揚眉,衛淵倒是一臉還不趕快誇我的樣子。
“最好忍住。就是剛剛,我來的路上居然碰見了關朔和張捕頭的妹妹在大街上調笑,這小子換姑娘的速度倒是快。就是膽子還小了點兒,看見了我,嚇得他差點兒當街跪下。”說起來,關朔膽子還是不夠。
衛淵的眉揚的更高了,“我若是不出現,你不就是所託非人了?還不趕緊謝謝我。”手臂用力,摟的閻以涼不禁踮腳,身體又貼緊了些。
“少誇自己了,我自是有辦法管教他。”關鍵是看她想不想管。但是她想,她也不會管的,只要不敗壞關家的名聲,她是不會管他的。
“這麼嚇人,所以掉進火坑的是我纔對。”衛淵輕嘆,感嘆自己命運多舛。
“所以你現在是準備往外爬了麼?”看着他,閻以涼脣角微彎。
緩緩眨眼,衛淵眸子如星辰,“是個問題,我應該好好想想。”
“不管做什麼決定,都是火坑。只不過一個死的痛快些,一個得慢慢折騰。”閻以涼的話十分具有威懾力。
衛淵輕笑,即便是火坑,他也跳。
夜幕降臨,初秋的夜晚微涼,但是比之祁國的沙漠可是好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至今爲止,肖黎沒有再傳來什麼消息。他的事情也很多,肖霆死了,他即將坐上太子之位,怕是也沒辦法一直忙於一件事。
不得不說衛天闊押的賭注還是很準的,現在肖霆已死,肖黎馬上便能上位。若是將來做了皇帝,皇后之位非十公主莫屬。
彎月懸在天空,只需擡頭便看得到。星空很高,與固中沒法比。
禾初親自動手,將用過的飯菜都撤了下去,水榭裡又只剩下兩個人了。
靠坐在軟榻上,閻以涼倒是許久沒這麼安逸了。沒有案子需要去辦,閒散下來,的確滿身輕鬆。
衛淵躺在她腿上,看起來更是舒適的不得了。不時的低頭看他一眼,閻以涼的眸子氤氳着淺淺的暖色。
“你什麼時候回固中?”受傷的手落在他頸側,閻以涼用食指輕輕的碰他的臉頰,一邊低聲道。
衛淵眸子染上笑意,“過幾天吧。”
無聲的嘆口氣,“也好,一年到頭,你在固中的時間少之又少。”是該回去了。
“捨不得我?”任她的手指觸碰自己,儘管有些癢。
停頓了幾秒,閻以涼承認,“嗯。”
輕笑,衛淵握住她的手,沒有用太多的力氣,他自然記得她這隻手臂有傷,“或許你留我的話,我就不走了。”
“我不會留你的,回去吧。”閻以涼微微搖頭,她不會留他。
“真矛盾,你到底是捨得還是不捨得?”女人心海底針,果然猜不透。
“不捨得,但又捨得。”能不能聽懂,就看他覺悟了。
“小時候要你跟我走,你一直在拒絕。現在,我不開口帶你走,你反倒一直在攆我。什麼時候你能吵着鬧着,黏在我身邊一定要跟我走呢?”衛淵很想看看閻以涼纏人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這輩子別想了。”閻以涼也不禁脣角微彎,那是不可能的。
“傷人啊!”長嘆口氣,衛淵輕輕地捏着她的手指,佯裝受傷。
“去躲在被子裡養傷吧,我該回去了。”時辰差不多了,她該走了。
“我以爲你今天不會走的。”聞言,衛淵起身坐起來,看着她,仍舊想留她。
“這個時辰,我要回去等着,看關朔是否晚回家。今天,他若是晚了一刻鐘,就別想睡覺了。”一直在外奔波,關朔這小子越來越放肆,她的家法自然得用上。
衛淵幾不可微的揚眉,“把我上次送的釘板用上,保證用過第一次後,就再也不敢犯錯了。”
知道他很損,此時閻以涼也不禁給予一聲冷斥,“你可以給自己準備一個,將來說不定會用上。”
“現在就想着要懲罰我了?”衛淵邊笑邊搖頭,一個釘板,害人害己。
但笑不語,閻以涼最後看了他一眼,隨後起身離開。
閻以涼是掐着時間回去的,待得回到了關府,關朔果然還沒回來。
坐在大廳當中,鍾婭不過片刻便端着煮好的湯藥過來了。
這是今天嶽山送來的,宮中的藥,質量想當然的好。不過,味道一樣難聞。
閻以涼不發一語,直接拿過來一口喝掉,苦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但閻以涼同樣沒什麼表情,更像是沒感覺一般。
“糖,閻捕頭。”鍾婭從托盤上拿起一塊糖遞給閻以涼。
看了一眼,閻以涼搖頭,“我不吃。”
“這是和那些藥打包在一起的,估計也是衛郡王吩咐的。”鍾婭說着,笑容滿面。
眸子一動,閻以涼接過來,然後放進嘴裡。
鍾婭笑容不改,一邊道:“衛郡王很貼心,很周到。”這些事情居然都能想着。
沒說什麼,閻以涼倒是也承認,衛淵的確考慮的很周到。
看着閻以涼,鍾婭知道她也是開心的。女人都想有個如意郎君,但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如意郎君。若是真有幸遇到一個,那真是天大的福氣,一定要好好珍惜纔對。
陪着閻以涼在大廳裡等着,鍾婭也知道等的是什麼。她不在家的時候,關朔有時候晚上都不回來,越來越過分了。
大概兩刻鐘後,大門處有了動靜,鍾弢給開了門,關朔小心翼翼的順着大門縫鑽了進來。
然而,進來後,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廳裡的閻以涼,他整個人也在一瞬間深吸口氣。遲疑了幾秒後,邁步走了過來。
這邊,閻以涼起身,一步步走至大廳門口,正好關朔也走到了臺階下。
“師姐?”看着閻以涼,關朔自動的停在了那兒,似乎已經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了。
面無表情,閻以涼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黑夜裡更爲冰涼。
“晚了半個時辰,家規中是怎麼規定的?”看着他,閻以涼語氣淡淡。
關朔眨眨眼,深吸口氣道:“端腹一個時辰,喝兩瓢涼水。”
“開始吧。”沒有多餘的話,閻以涼站在那兒,等着他開始。
關朔動作熟練的脫掉外套,然後直接原地躺下。上半身以及雙腿都擡起,堅持住,以腹部的力量支撐,不能掉下去。若是掉下去,重新計時。
這是鍾婭和鍾弢第一次看閻以涼懲罰關朔,倆人一個站在閻以涼身後,一個站在大門口,一動不動。
端腹一個時辰,他會累的不行,若是躺在牀上,肯定馬上就睡着。可是他還得喝兩瓢涼水,這就能保證他一個晚上尿不斷。
有尿就得起牀,這絕對就是折騰。
這種折騰性質的家規,用來懲罰關朔極其好用,最起碼他會在受罰之後的一段時間內很老實。
站在臺階之上,閻以涼雙臂負後,一動不動,她也陪着他。
鍾婭和鍾弢也不動,三道視線投注在關朔的身上,看他堅持。
大概是因爲以前經常有端腹的懲罰,所以關朔很能堅持,儘管兩條腿已經發抖了。
鍾婭也不禁讚歎,關朔能堅持這麼久,比她想象的要厲害的多。
閻以涼仍舊無表情,對他的表現沒有表示滿意還是不滿意,只是淡淡的看着他,讓關朔心裡更加發毛。
堅持着,時間一點點過去,一個時辰終於到了。
一下子躺在地上,關朔滿頭滿臉的冷汗。那邊鍾弢過來,儘管個子不高,但力氣還是有些的。扶着關朔站起來,他晃了晃,隨後便奔着院子裡的水井去了。
打開蓋子,然後拽着繩子,將舀水的大斗拽了上來。拿起掛在一邊的水瓢,舀水,然後喝。
兩瓢的水,他一口氣喝下去,懲罰結束。
閻以涼直接轉身離開,沒說一個字兒,鍾婭看了看,隨後也跟着閻以涼離開。
關朔站在原地撫了撫肚子,然後一步一踉蹌的回了房間。
這一個晚上,關朔都在不停的起牀,睡在不遠處的鐘弢完全聽得見。
翌日,關朔一張小臉兒幾分蒼白,折騰了一夜,能有好臉色纔怪。
擺上早飯,關朔坐在一邊安靜的吃,閻以涼坐在主座,單單是她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就夠讓關朔食不下咽了。
“師姐,我去衙門了。”放下碗筷,關朔站起身,規規矩矩。
掃了他一眼,閻以涼淡淡迴應一個字,“嗯。”
恍若得到赦令,關朔立即離開,逃命一般。
鍾婭站在一邊緩緩搖頭,“這心性還真是個孩子。”即便現在居然還和小姑娘*,可是這懼怕閻以涼的勁兒,完全就是個孩子。
“教訓他越來越沒意思了。”以前還能看他求饒,現在連求饒也沒有了,總的來說,關朔的確在改變。
鍾婭輕笑,“即便每樣都照做,可是他看起來卻很不服氣,我看啊,用不了多久他就該反抗了。”
脣角微彎,閻以涼很樂得這種情況發生,她等着。
兩天過後,旨意忽然下來了,六門官復原職,閉門思過許久的幾個人終於可以重回刑部了。
只不過,鄒琦泰的郎中被撤了,而且短時間內他仍舊還得在府中思過。
六門無郎中,新的也沒選出來,所以,皇上指派了一人暫代郎中一職。
大家猜測過可能是任何一人,或許是胡古邱,亦或是其他清吏司有資格的老捕頭。但是當知道名字的時候,大家都驚訝了,居然是衛郡王衛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