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溪煙覺得面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冷漠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不怪自己的母親當年鬥不過……但凡有一點兒慈悲之心的女人,怕是都鬥不過。
“母后,你救救柔嘉!”寧煊對華溪煙的那些個“豐功偉績”可是有所耳聞,除卻她背後的雲祁、王家不談,單單是她的那個身份,就算是她將所有的皇室公主殺了個遍,怕是也不會掉一根頭髮。
“混賬!”李後猛然一拍桌子,冷冽的神情宛如鍍了一層數九寒天的冰霜,她死死看着寧煊,一字一頓地道,“低聲下氣是你一國太子的態度?滾去議事廳!”
“兒臣不走!”寧煊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每個字似是從牙縫中溢出來一般決然而堅決。他早便知道自己的母親心狠,但是不料,竟然到了如此境地。
柔嘉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他如何置之不理?
寧煊深吸一口氣,旋身一掌便朝着華溪煙劈來,意圖將她手中已經去了大半條命的柔嘉搶過來。
許是由於太過氣怒,寧煊的招式有些不穩,輕而易舉地便被華溪煙閃了過去。寧煊的雙目有些猩紅,一招接着一招的招式使出,勢必要將華溪煙手中的人奪過來。
柔嘉公主本就氣若游絲,如今被華溪煙帶着這麼上下翻飛,移來轉去實在是有些招架不住,疼痛心慌窒息的痛楚接連傳來,她幾乎恨不得自己立刻死過去一般。
紅木桌椅、琺琅屏風、低垂的赤金流蘇,翻飛的素錦帷幔,全都毀滅在是寧煊的掌風之下,不過是短短的時間,富麗堂皇的落凰宮已然一片狼藉。
“都給本宮住手!”李後再次一拍桌子,氣怒開口,可是打得起勁兒的寧煊哪裡會理會她說了什麼?
“啪”的一聲,李後左手未帶護甲的小指指甲生生折斷,絲絲血跡立刻從指縫中涌了出來,她卻恍若不覺痛楚一般,死死盯着纏鬥的那二人。
“給本宮把他們分開!”
一羣人聞言愁眉苦臉,他們皆是普通的御林軍,哪裡比得上這高手過招。
織鴛和繡雁對視一眼,紛紛飛身而起,朝着那二人而去。
織鴛雙手怔成爪,直直扣向華溪煙的肩膀,而繡雁手中寒芒一閃,直逼華溪煙胸口。
華溪煙眼神一稟,似笑非笑地拿手中的柔嘉公主往自己身前一擋。繡雁沒有料到華溪煙會這般,亟亟收回了手中的寒刃。
門外進來一個頎長的身形,幾個翻轉旋身劈腿,瞬間便將織鴛和繡雁踢飛了出去。轉身間握住寧煊的手腕用力一扣,寧煊吃痛泄了力道,瞬間被彈了回去。
寧熙拉着華溪煙後退兩步,帶着閒適風流的消息看着李後,不鹹不淡地道:“母后,皇兄,得罪了!”
看着寧煊衣袂翩翩玉樹臨風地站在那裡,再看寧煊氣喘吁吁衣衫不整,相較之下寧熙倒成了那個最像太子的人。
李後狠狠挖了寧熙一眼,沉着臉道:“你來做什麼?落凰宮也是隨便大打出手的地方嗎?”
寧熙挑眉,笑道:“兒臣來接王二小姐。小姨如今身子欠安,王二小姐身爲小姑自然要去看上一看。”
“不過是本宮叫過來閒聊兩句,事後自然會派人送她回王府,你着急什麼?”李後顯然是心情不悅極了,就連面子工程也懶得再做。
“這倒不是兒臣急,是常寧急。母后知道,自從慧母妃去了之後常寧時常夢魘,方纔又哭鬧不止,母妃這是沒有辦法,才讓兒臣來尋王二小姐的。”寧熙說的一臉誠然,讓李後心中更是不願。
自從盧慧妃去了之後,天隆帝不光赦免了范陽盧氏本該滅族的大罪改爲流放,對她留下的那個女兒常寧公主更是寵愛有加。近些日子來每天都要去蕭婉妃的宮中看上幾眼,並且加封了從一品,如今倒是和她的柔嘉平起平坐了。
想到天隆帝最近那個盡頭,李後也不能說些什麼,半晌也只是沉沉嘆了口氣,無奈至極。
所有人沒有都沒有在意華溪煙手中的柔嘉公主,彷彿那堂堂天之驕女比空氣還不如。
華溪煙也不想再在這落凰宮呆下去了,直接伸手入懷,拿出一個瓷瓶取出一顆東西,塞進了柔嘉公主口中。
“娘娘若是什麼時候想通了,大可找人通傳。不過我還是希望娘娘快點兒,畢竟柔嘉公主……可等不得……”
李後一聽這話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這是剛纔她派人去請華溪煙的時候用來威脅她的話,如今卻這麼被她反威脅?
華溪煙宛如甩破布一般將手中的柔嘉甩了出去,也不衝李後行禮,瀟瀟灑灑走了出去。
李後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兒和一身狼狽的兒子,生平第一次覺得這麼憋屈過。
“娘娘……”織鴛見李後狀似不對勁兒,忍不住輕聲喚道。
李後恍若夢中驚醒,幾步從臺階上邁了下來,衝着怔楞當場的寧煊劈頭蓋臉便是一巴掌。
“這二十多年來,本宮教了你什麼?大庭廣衆之下與人動手?你還記不記得你太子的身份!”
寧煊的頭被打的側了過去,久久沒有轉回來,他冷笑一聲,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一般斜睨着李後:“兒臣這次想知道,母后心中除了這太子地位,除了那至尊寶座,可是還有其它?”
從未想過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兒子如今會拿這麼一副嘲諷的語氣同自己說話,看着寧煊面上毫不掩飾的失望與冷然,李後忽然覺得心涼萬分。
“沒有!”李後張開自己嫣紅的脣,擲地有聲地吐出兩個字。
寧煊搖搖頭,倉皇后退幾步,跌坐在了屋中唯一完好的椅子上。
李後微微揚着下巴,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顯示出她站在高處至高無上的地位。她入宮開始,從一個嬪位,封昭儀,最後一鼓作氣生下皇長子成爲貴妃,到現在的皇后寶座,可知她付出了怎樣的艱辛與困苦?她也時刻想着,只有自己的兒子踏上那九五之尊的寶座,她纔可以擁有不可撼動的力量。
任何人都不可能成爲她的阻力,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母后對旁人也就罷了,可是柔嘉,她是你的女兒啊!”過了半晌,寧煊才從喉嚨中艱澀地擠出這麼幾個音節,宛如幾個破碎的古音,再難拼湊成一首完整的樂曲。
“她只是你的盾牌!”李後看都不看旁邊的柔嘉公主一眼,努力想要讓眼前這個被親情矇蔽了雙眼的兒子認清她二人的身份。
天隆帝疑心極重,當初她用國師的言論是除去了王皇后和她的女兒不錯,但是也柔嘉處於矢之衆地的地位。“天降鳳星”這個看似光鮮無比的身份,同時也讓柔嘉處於毀滅深淵的邊緣。
也只有如此,所有人的目光在可以全都聚集在柔嘉身上,而寧煊正是在柔嘉的掩護下,進行着自己的籌謀。
所以,她只是一個盾牌。得到了世間最尊崇的身份之後,她必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所以她只是一個盾牌——而已。
見寧煊不再說話,李後纔對着一邊的繡雁擺了擺手,繡雁知道了李後的意思,抱起柔嘉公主下去醫治了。
“你可是知道,陳郡謝氏出事了?”李後屏退了左右,這纔對着寧煊說起了正事。
寧煊依舊有些無力,不由得沉沉點了點頭。
“拿出你太子的樣子來!”李後的聲音猛然拔高,恨鐵不成鋼地道,“我們已經失了一個溫家,已經失了一個范陽盧氏,謝家,無論如何都不能出事了!”
她實在是有些看不慣這個兒子,前些日子自己的老窩被人燒了弄得沸沸揚揚,現在又是這麼一副死狗扶不上牆的模樣,這太子還要不要當了?
似乎是被李後的話驚到了,寧煊這纔回了三魂七魄,有些怔然地道:“不就是兵器嗎?一般的世家大族,爲了培養暗衛,那個不鑄造些兵器?”
不知是不是被寧煊的想當然給逗樂了,李後怒極反笑:“你的腦子哪裡去了?世家兵器和戰場上的兵器能一樣啊?再者說來,你知道謝家這次被搜出來的兵器是有多少嗎?”
“多少?”
“十萬餘件!”李後吐出了一個驚天數字,“一個世家大族爲了培養暗衛鑄造十萬餘件的兵器,這是要謀反嗎?”
寧煊顯然沒有得到具體的數字,如今不由得心下駭然,也不管方纔柔嘉的事情,急忙問道:“十萬餘件?那這次是該如何?”
“據說御史是在幾個樵夫的帶領下找到的。謝家鑄造兵器的地方極其隱蔽,按說不會泄露出來纔是。事後我找那幾名樵夫,已然找不到,顯然是受了人的指使。”
“那可不可以說是這批兵器乃是陳郡謝氏爲父皇所制,是爲父皇大壽的賀禮?”
李後冷笑一聲:“你以爲軍器監造府是吃乾飯的嗎?”
一般的兵器製造都要和軍器監造府報備,而謝家顯然是默默進行的。
“那要如何?”寧煊思考了半晌,忽然覺得此事棘手得很,實在是想不出什麼良好的對策。
“此事最遲明日便會傳到你父皇耳中,所以要儘快打算。”李後嘆了口氣,對着寧煊道,“你把國師給我叫過來。”
“他?”寧煊一副質疑的態度。
李後臉色是顯而易見的疲憊,也不管寧熙對自己是信服還是質疑,聲音沙啞了幾分:“之前我還留有情面,但是如今……那華溪煙,是絕對不能留了!”
寧煊有些搞不明白,怎麼忽然間又扯到了那個女人身上。
李後顯然不打算多做解釋,只是道:“你去辦吧,記得先去議事廳,揚州行宮的修建,可不能再出差錯了!”
李後絲絲掐着自己的手心,剛纔的斷甲的痛楚這才後知後覺地傳來,直入心底。
華溪煙……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