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我叫宋清歡

紅衣女子被她身上凜然的氣勢所震住,愣了一瞬方纔回神,利落長眉一挑,惱羞成怒地看向宋清歡,“你是何人?!”

眼前的女子一襲白衣清華,眉眼精緻,通身的氣派也是清貴非常,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可這樣一位貴女模樣的女子,方纔露的那一手卻又是功力不凡。

她素來驕橫慣了,此時吃癟,哪裡甘心?又見自己的愛馬躺在地上痛苦地嘶鳴,心中怒火上涌,手中馬鞭朝宋清歡一指,“啪”一聲就甩了過來。

宋清歡神情一冷,立在原地不閃不避。

眼見着那鞭子快要打到她瓷白如玉的臉頰,宋清歡卻忽然一側首,堪堪避過襲來的鞭子。犀利的眸光一冷,裹着霜寒朝紅衣女子射去。

紅衣女子心底猛地一驚,不待反應,忽然覺得手上一陣力道傳來。她斂目一瞧,見女子素手已握住了鞭頭,輕輕巧巧一拉,她便覺虎口一麻,手上的力道頓時被卸去,馬鞭掉落在地。

宋清歡眉目霜寒,將腰間軟鞭抽出,杏眸一凝,手中的鞭子便如靈蛇一般朝紅衣女子襲去。

紅衣女子可沒有宋清歡那麼好的功力,尚在震驚之中,忽覺眼前一道勁風襲來,下意識朝後退了幾步,可到底是晚了。下一刻,只聽得“啪”的一聲,臉頰頓時一疼。

這一鞭子,終於把她從震驚中抽回了神。

她吃痛地一咧嘴,伸手在臉上一抹,玉白的指尖上頓時多了幾絲血痕!

豈有此理!

女子怒氣沖天,一雙美目通紅,睚眥欲裂地看着宋清歡。

她本想還手,可看宋清歡方纔的身手,心知她的武功在自己之上。更何況她方纔縱馬傷了人,這會子大家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話,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恨恨地打量着宋清歡,心中越加狐疑。

此人究竟是誰?

終究是不甘心,伸手捂住受傷的臉頰,惡狠狠地看向宋清歡問道,“你究竟是誰?!”

宋清歡淡淡瞥她一眼,語聲寡淡,“我是何人不重要。你鬧市縱馬,論律當斬,隨我去見官吧。”原本她不想將事情鬧得太大,可這女子實在是驕橫,還膽敢對自己動手,這纔出手教訓了她一下。

只是——看她如今這模樣,似乎並不知悔改!

鬧市縱馬固然有罪,卻沒有到斬首這麼重的地步,宋清歡這麼說,也不過是爲了挫挫這女子身上的傲氣,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果然,女子見她言辭鑿鑿,又忌憚她手中的軟鞭,眼底不由自主閃過一絲慌亂。

她許久未入京,哪裡知道如今京中律法是怎樣?眼前這白衣女子神情淡然,竟無半絲驚懼之意,打傷了自己也是神情如常,若非成竹在胸,又怎會有這般底氣?

宋清歡淡淡打量了她幾眼。

這紅衣女子倒是生了副好容貌,一身紅衣豔烈如火,眉眼清朗,少了絲女子的嬌柔,卻多了絲尋常女子沒有的英氣。行動間身手亦是伶俐,武功也是不弱。而且,聽她口音似乎並非建安人士……

如此多的線索聚集在一起,宋清歡腦中驀地浮現出一個名字。

寧姝。

鎮北將軍得一子一女,嫡子寧驍,嫡女寧姝,皆生於建安卻長於北境幽州。幽州民風彪悍,寧姝又是將門之女,養出來的性子自然與一般閨閣女子有所不同。

更何況,玄影那邊的情報顯示,寧夫人和寧姝寧驍正是今日入京。

眼底閃過一絲瞭然,看向寧姝嘲諷地一勾脣,語聲清淡,“怎麼?怕了?”

寧姝狐疑地打量了宋清歡一眼,心道,她莫不是匡自己的吧?定了定心神,冷嗤一聲道,“見官?你當我是三歲小孩?”

宋清歡輕笑,眸底一抹琢磨不透的光華,“建安可不比幽州。傷了人便想跑,哪有這樣的事?”

寧姝的眼眶猛地一顫,狠厲的目光死死盯住宋清歡。

她怎麼知道自己來自幽州?

她到底是什麼人?!

“傷人的可是你!見官就見官,誰怕誰?!”女子強自鎮定,不甘落了下風。

“姑娘怕是沒聽過一個詞叫正當防衛吧?到底是誰先動手,這麼多人瞧着,你還想抵賴不成?”宋清歡嘴角一抹冷笑。

如此冥頑不寧,還想在這強詞奪理,簡直是自取其辱!

女子眼中神情愈發慌亂,死死咬住下脣,滿目猙獰。

“若是不想見官也可以。這些被你的馬驚到的百姓,你好生道歉,並將治傷的銀子賠給他們,此事便就此作罷。”宋清歡知她現在心中生了疑懼,不緊不慢開口,神情清冷。

“若我不呢?”寧姝狠狠睨着她,仍是一臉不甘。

“若你不?”宋清歡輕笑一聲,明明是輕緩的語氣,無波無瀾的神情,寧姝卻聽出了一股狠意,心肝兒不由自主地一顫。

這女子究竟是什麼人?身上氣韻好生凌厲!

心中越發惴惴不安起來。

只是她素來在雍州驕橫慣了,這會子被人當街打臉,到底心有不甘,哪裡肯服軟?只擰了眉頭,睚眥欲裂地看着她,眼中通紅含煞。

“寧姑娘是爲何而入京?”宋清歡眼底譏諷之意更甚。

寧姝心底驀地一驚,眼底狐疑之色更甚。

眼前這白衣女子居然不光知道她來自雍州,還知道她的名字?!甚至聽她這口氣,她連自己是爲何入京都知道?!

垂在身側的手忍不住握了握,心底生出一股子森寒的涼意來。

她對自己瞭若指掌,自己卻對她一無所知,這種感覺實在是不好受。而且,看她這通身的氣派,對自己又知道得這麼多,怕別真是什麼大人物,萬一捅到上面,連累了自己的選秀資格,那她千里迢迢趕來京城這一趟可就白來了!

“你……你到底想做什麼……?”寧姝被她清冷目光盯着,終究是生出幾分慌亂,嚥了咽口水,氣勢再不如方纔凜冽,背脊有些發涼。

宋清歡不耐地皺了皺眉頭,“我想做什麼?我方纔的話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了,不想再說第二遍。”她還趕着去千盞閣跟蹤宋琰,沒這麼多功夫在這裡跟她瞎耗。

寧姝心中慌亂,卻又不甘心就這麼甘拜下風,氣氛一時僵持,只臉上神色越來越難看。

宋清歡的耐心終於耗盡,轉頭看一眼沉星,剛要開口,忽然聽得身後又有馬蹄聲傳來。

她秀眉一蹙,轉身望去。

圍觀的人羣自動分開,讓出一條路。

從人羣中策馬而出的是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劍眉星目,清俊朗逸,倒也是個翩翩公子。只不知又是何來歷?

宋清歡在他面上一掃,心中有了答案。

男子行到跟前,將繮繩一勒喝住了坐下馬兒,然後身手敏捷地翻身下馬走到寧姝面前,眉眼間一抹急色,“姝兒,發生何事了?”

目光落在寧姝臉頰的血痕之上,愈加一驚,伸手撫去,急急道,“姝兒,你這是怎麼了?”

寧姝見來了幫手,心下一喜,捂住臉頰惡狠狠地朝宋清歡看去,嘴裡急吼吼道,“哥,給我教訓教訓這個刁女!她居然說要抓我去見官!”

聽到她的話,宋清歡眉眼間閃過一絲瞭然。

這來的男子,果然是寧驍。

只不知,他又是何性格之人?是不分青紅皁白地替他妹妹出氣呢?還是……

思緒未落,見寧驍皺了皺眉頭,看了看宋清歡一眼,很快轉了目光,安撫地拍了拍寧姝。然後走到她跟前,拱手一禮,“敢問姑娘芳名?”眸中有打量的神色。

宋清歡睨他一眼,眸色幽沉,語聲愈發清寒,”你是來報仇的,還是來道歉的?”

寧驍一怔,顯然沒料到她的第一句居然是這樣的。

眉目一斂,掩下眼中的驚詫,看向宋清歡揚起一抹溫潤的笑意,“姑娘誤會了。寧某隻是想先了解一下事情的經過,若是舍妹有什麼冒犯姑娘的地方,寧某在這裡先給姑娘陪個不是。”

見他語氣溫和,不似寧姝那般驕縱,宋清歡語氣微緩,“令妹鬧市縱馬,傷了許多百姓,還絲毫不知悔改,我只得出手替這滿城的百姓教訓教訓她了。”

一頓,意味深長地瞟他一眼,語氣幽涼,“建安可是天子腳下,不比幽州。令妹這跋扈的性子,該收斂些了。”

寧驍心中微驚,看向宋清歡的眸色深沉了幾許。

她居然知道自己和姝兒的身份?!

垂眸掩下眼底的異色,朝宋清歡又抱拳行了個禮,“舍妹性情頑劣,寧某日後一定嚴加管教。”又掃一眼路旁受傷的百姓,眼中露出一絲歉意,“這些受傷的百姓,寧某一定會請大夫將他們醫治好,並賠償銀兩聊表歉意。還請姑娘看在舍妹無心之失的份上,寬恕她這一次。”

他眸光誠懇,面色真摯,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清歡,似在等她的回答。

宋清歡尚未開口,寧姝卻氣急敗壞地跑了兩步過來,不可置信地盯着寧驍,“哥,你在做什麼?!你怎麼非但不幫我,還……”

“你給我閉嘴!”沒等寧姝將話說話,寧驍卻已怒氣沉沉地打斷了她的話,眼中滿是肅然之色。

寧姝一怔,瞪大了眼睛瞧着寧驍,又是委屈又是氣憤,眼眶中似有淚花閃爍。

宋清歡冷眼瞧着,心知寧姝在家是被嬌慣了的。既然這個寧驍還算識時務,自己也不想在這件事上耗費時間,便按他所說的來吧。

見宋清歡清冷不語,寧驍以爲她仍心有芥蒂,忙開口又道,“姑娘請放心,在下一定言而有信,將這些受傷的百姓都給治好。”

寧姝嘴一撇,赤紅了雙眸還想插話,卻見寧驍狠狠瞪她一眼,小聲道,“姝兒,母親馬上就要來了,你別胡鬧了!”

寧姝這才悻悻地低了頭,心中雖仍是不甘心,卻到底沒再多說。

“既然公子願意幫令妹承擔這後果,今次便算了,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宋清歡說話這話,再清冷睨他一眼,拂袖轉身,身姿清嫋往停在一旁的馬車走去。

看着她玲瓏有致的身形,不急不緩的步伐,寧驍心中微動,未經思考,嘴裡的話脫口而出,“敢問姑娘芳名?”

如此天香國色又姿儀不俗的女子,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宋清歡腳步未停。

正當寧驍以爲宋清歡不會再答話的時候,卻聽得有清凌的嗓音傳入耳中,“我叫——宋清歡。”

宋清歡……

寧驍細細唸了一遍這個名字,忽的臉色一變,慌忙擡頭朝宋清歡看去。卻見她已經上了馬車,目光只捕捉到一片素色衣角倏然閃過。

“哥!你剛剛爲什麼不幫我?”見宋清歡走了,寧姝才滿臉委屈地開了口,語帶控訴。

寧驍目送着馬車緩緩駛入人羣,這才收回目光,看向寧姝。

寧姝眉頭皺成一團,看向寧驍的眼中寫滿了不滿。

寧驍長長嘆一口氣,伸手撫了撫她頰邊那道鮮豔的血痕,沉默了一瞬才幽幽開口,“姝兒,你可知方纔那姑娘是誰?”

“她不說,我怎麼知道?不過,我一定會派人查到她的身份的!這口氣,讓我如何咽得下?!”

“姝兒!”寧驍忽然厲聲喝一聲,“這件事到此爲止,你不要再節外生枝。這裡是在建安,你不能再同從前一般任性了!”

寧驍只有寧姝這一個妹妹,平日裡都是嬌寵着她,何曾有過這般嚴厲呵斥的時候?寧姝越覺委屈。

瞥見寧姝臉上的落寞和委屈,寧驍緩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寧姝,那位姑娘,叫宋清歡。”

“那又……”怎樣二字還未出,生生卡在了寧姝喉中。她的眼中,由不滿逐漸轉爲訝異,繼而臉色一白。

宋,那可是國姓!

她知道平陽帝姬閨名是宋清漪,那方纔那女子,難道就是舞陽帝姬宋清歡?!

看着寧姝驟白的臉色,寧驍知道她怕是也想明白了宋清歡的身份,又是沉沉嘆一口氣,看向周邊的百姓,提高了音量道,“舍妹莽撞,實在是抱歉。還請受傷之人暫且留下,寧某一定會妥善處理好的。”

另一側,宋清歡吩咐沉星先駕着馬車避到了一條小巷中。

“殿下,方纔那兩人,便是您叫玄影去調查的寧姝和寧驍?”沉星開口問道。

宋清歡“嗯”一聲,開始換起衣服來。

“那位寧姑娘,性子還真是跋扈。”沉星感嘆,方纔她本想出手相助,只是被宋清歡用眼神制止了。她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便沒再插手。殿下是帝姬,就算傷了寧姑娘也不會有什麼事,可若是自己出手,一旦寧家追究起來,自己定然難逃責罰。

聽了沉星的話,宋清歡譏笑一聲,“在幽州,寧家是地頭蛇,自然是想幹什麼幹什麼。可到了建安,哪裡還有那麼好的事?!”這也是她方纔爲什麼出手的原因,就是想挫挫寧姝身上這令人討厭的傲氣。

“可是……萬一寧貴妃知曉此事?”沉星有幾分擔憂。

宋清歡脣邊的譏誚更甚,“便是寧貴妃知曉了又如何?鬧市縱馬,本就是寧姝之錯,我此番出手,不過是避免了她犯更大的錯誤而已。寧貴妃若是聰明人,就非但不會來找我的麻煩,反而要對我感恩戴德呢。”

事實上,就算寧貴妃當真因此懷恨在心,自己也並不在乎,這也是她爲何敢坦坦蕩蕩告訴寧驍自己名字的原因。

她和寧貴妃本就不可能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就算這次不交惡,最後也會因立場不同而成爲敵人。更何況,寧貴妃只要稍微聰明一些,就知道此時與自己撕破臉皮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如今寧貴妃和皇后正鬥得不分伯仲,自己是父皇跟前的大紅人,這個時候,自己幫誰說話,誰就有可能在最後勝出。

聽到宋清歡淡然的話語,沉星這才定下心來,應一聲,不好意思道,“是奴婢多慮了。”

宋清歡輕笑一聲,“無妨,你也是替我擔心。”

說話間,已經換好了那套男子錦袍,又將秀髮散下,以手爲梳,粗粗梳了個男子髮髻,用方纔那根玲瓏碧玉簪簪了起來。

“沉星,去千盞閣。”她挑起簾子,朝沉星吩咐一聲。

沉星見她突然間換了副打扮,不由怔了一瞬纔回神,“殿下這是……?

“我方纔好像看到太子進千盞閣了,我跟過去看看。”宋清歡言簡意賅地解釋一句。只是剛剛因爲寧姝的事耽擱了些時間,也不知道如今宋琰還在不在千盞閣。

沉星微驚,應一聲,忙趕着馬車朝千盞閣駛去。

很快,千盞閣便到了。

因着沉星今日未着男裝,也不方便跟着,宋清歡便讓她在馬車上等着,自己去去就來。沉星雖有些不大放心,卻也沒旁的法子,只得應了,目送着宋清歡走進千盞閣。

一進閣中,熱情的小二便迎了上來,將宋清歡往裡面請,“這位客官,您一位嗎?”

宋清歡“嗯”一聲,眸光在大堂中一掃,果然沒有見到宋琰的身影。不過也難怪,以他的身份地位,怎會在人前拋頭露面?

小二又問,“不知客官是想坐大堂還是雅間?”

宋清歡收回打量的目光,淡淡應道,“雅間吧。”

她本想問問這小二是否見過宋琰進來,但一則小二如實告訴她的可能性不大,二則她也不想打草驚蛇,暫且走一步看一步再說。

小二歡快地應一聲,“好咧,雅間一間。”說着,朝宋清歡鞠了個躬,請她上樓,“客官,這邊請。”

宋清歡跟在小二身後上了樓,在瓊露閣門口停了下來。小二推門請了她進去,又替她點了些酒菜,方纔關上門走了出去。

宋清歡四下打量一番。

雅間中的佈置還是同從前沒有什麼兩樣,只是此時站在這裡,還是生出了幾絲物是人非的感覺,不免悵然若失。

算起來,已經有一個半月沒有見過沈初寒了。

白日尚好,有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不至於胡思亂想。可一到晚上,心中的思念便如野草一般瘋長。

多少次,她也想就這麼不管不顧嫁去涼國算了,可第二日醒來,想到自己在宸國還有許多未完成的心願,還有許多未對付的人,便只得暫且壓制住心中這個瘋狂的想法。

幽幽嘆一口氣,慢慢走到了窗前。

窗戶臨街而開,正是方纔寧姝縱馬的那條街。從這個角度望去,正好能瞧見方纔她和寧姝相遇的地點。

人羣已經散去,街道上又恢復了井然的秩序,彷彿方纔那一切不曾發生過。

宋清歡收回目光,想着如今的局勢。

寧姝是寧家人,寧家人和皇后太子一派自是勢不兩立,所以寧姝此次進京,不可能是爲了太子妃之位而來,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想嫁給大皇子宋懿爲妻。

他二人本就是表兄妹,如此也算親上加親,應該得了寧貴妃首肯,只是不知……宋懿那邊是怎麼想的。

至於陸蓁蓁,憑她微妙的身份和那日的表現,這太子妃之位十有八九與她無緣。就是不知父皇會不會看在和婉長郡主的面子上,賜陸蓁蓁一個太子良娣噹噹?

剩下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便是那日在宮中遇到的魏氏嫡女魏芊語了。

前世,她並沒有見過魏芊語。

因爲前世這個時候她已嫁去涼國。而且,前世的這次選秀,依舊是同從前一樣,是爲了替父皇選妃充實後宮,魏芊語就沒有了上京的必要。至於這一世,選秀爲何突然改成了爲皇子選妃,她隱約覺得,箇中原因,大概與母妃留下的那封信有關。

僅憑那日在宮中與魏芊語的一面之緣,她便覺得這個女子不簡單。

魏家百年大族,魏夫人又是經過多少風浪之人,由她親手調教出來的姑娘,無論是德容言功還是品性才情,都定然不會比宋清漪差。而且,從那日魏芊語在自己面前落落大方的表現也能看出,她的確是一個有野心的人。

這麼看來,這次的選秀,必然是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

寧貴妃一派和皇后一派怎麼鬥都與她不相干,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替五皇兄物色一個合適的皇子妃人選。

按照聿國以往的規矩,皇子一旦定了親,便能封王,並可以出宮建府另住。而封什麼王,除了與皇子自身的資質能力有關,往往也與皇子妃孃家勢力有緊密關聯。

這也是她和五皇兄都不能掉以輕心的原因。

正思緒萬千間,門外有人敲門。

“客官,您的酒菜來了。”

“進來。”宋清歡應一聲,走到長几前坐了下來。

小二推門而入,將托盤中的酒菜在長几上擺好,然後朝宋清歡行了個禮,“客官您還有旁的吩咐嗎?”

宋清歡本想叫他退下,忽的心神一動,想到一事,沉默一瞬方擡頭道,“宮泠姑娘可在?”

小二躬身點頭,“在的。只是……”他猶豫一瞬,擡頭問道,“客官可有提前預約?”

問這話,就說明宮泠現在並未在見客。

宋清歡心中明瞭,清冷地睨他一眼,“我不曾預約,但是你去跟宮泠姑娘說,就說秦歡求見。”

見她口氣篤定,小二也不敢多說,吶吶應聲後退出了房間。

宋清華原本是沒想來找宮泠的,可方纔腦海中忽然浮現一事,不免心思微動。

當初她來找宮泠學箜篌時,提到了想學青鸞引一曲。青鸞引是她在母后的畫像上看到的曲目,當時說出這三個字時,宮泠神情明顯不對。

後來在自己逼問下她才交代,她曾在其母留下的樂譜上見過青鸞引一曲。只是她母親去世前告訴她,這曲譜上所記載的都是鮮爲人知的樂曲,所以她聽到青鸞引時纔會感到驚奇。

這個解釋聽上去合情合理,宋清歡卻總有些不大信服。

宮泠或許沒有撒謊,但一定沒告訴自己實情。

當時自己忙於想着如何擺脫和親的命運,並沒有時間和精力深究此事,後來又發生了一系列的事情,此事就暫且被擱置了。

今日再次來到千盞閣,從前的事情又浮現在她腦海。

既然來了,那便趁此機會將此事查清楚纔好。不知爲何,冥冥中她總覺得,這件事似乎同她母妃有什麼關係。

她並沒有等太久。

剛給自己斟了杯酒細細品着,門口便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

宋清歡放下酒杯,朝門口看去。

推門而入的果然是宮泠,許久未見,她依舊是那般容光照人,清澈的眸中蘊着潺潺春水,令人望之沉醉。

宮泠關了門朝宋清歡走來,到了跟前一禮,語聲清悅,“民女見過殿下。”

“許久不見了,宮泠姑娘不必多禮。”宋清歡對着她點一點頭,示意她入座。

宮泠與宋清歡有過幾面之緣,也知曉她的脾性,聞言遂不推脫,頷首一禮,恭恭敬敬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宮泠姑娘這些日子可好?”宋清歡微微淺笑,淡然開了口。

她面前的宮泠,身姿挺拔,雙手交疊在席上,背脊有着優美的弧度,像一隻引頸高歌的白天鵝。

每次見到宮泠時宋清歡都會感到奇怪,她身上的氣度姿儀,的確不像普通的樂坊女子。

可是,她派人暗中查過宮泠,她的身世很簡單。十三歲那年父母雙亡成爲孤兒,家中再無其他親人,無奈之下只得入了樂坊,至今已有五年光陰。

她在不動聲色地看着宮泠,宮泠也在靜靜打量着她,心中微有詫異。

幾個月不見,殿下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也許是五官漸漸張開,愈加驚爲天人,也許是周身氣度愈加清冷高潔,但不管如何,殿下如今散發出來的光彩,更甚從前。

她也曾見過有云傾大陸三大美人之稱的平陽帝姬宋清漪,可就如今看來,舞陽帝姬的容貌和氣度早已在平衍帝姬之上。

“承蒙殿下記掛,民女一切安好。”她飛快收回打量的目光,微垂了頭。

“這就好。”宋清歡點頭,“本宮看千盞閣前依舊賓客臨門,生意如此興隆,怕是離不開宮泠姑娘的功勞吧。”

宮泠淺淺一笑,頰邊現一抹羞澀,“殿下謬讚了。”

宋清歡輕笑一聲,拿起几上酒壺,替宮泠也斟了一杯遞過去。

宮泠一驚,忙誠惶誠恐地接過,微有侷促,“殿下實在是折煞民女了。”

“無妨。”宋清歡笑笑,“本宮與你雖見過幾面,卻覺甚是投緣。今日恰好出宮,路過千盞閣,便想着過來看看你。”

宮泠忙匍匐在地,朝宋清歡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能得殿下青眼,實乃民女之榮幸。”

宋清歡依舊帶着淺淡的笑意,“你不必多禮,亦不必拘束。”

宮泠應一聲,起身端坐好,神情仍有幾分惴惴。

她久在風月場,早已練就了一顆七竅玲瓏心。殿下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說這些話,一定還有更重要的下文在後面,遂定下心來靜候下文。

果然,她聽到宋清歡又淡淡開了口,“本宮今日前來,除了來看看宮泠姑娘之外,還有一事相詢。”

“殿下請講,民女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宋清歡意味深長地睨她一眼,涼淡啓脣開了口,“宮泠姑娘還記得……你當初教我的那首箜篌曲麼?”

宮泠的眼睫顫了一顫,很快擡頭,“殿下的事,民女不敢忘。那曲,喚作青鸞引。”

“本宮記得,這首曲子是本宮主動提出想學的。”宋清歡凝視着宮泠。

“是的。”宮泠頭微垂,避開宋清歡審視的目光。

“本宮還記得,當初一開始,你說自己並不會這首曲子,後來才承認在你母親留下的曲譜上曾見過這首曲子。”宋清歡不給她任何思考的餘地,語氣中帶了淡淡凌厲。

“是的殿下。”宮泠依舊沒有擡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本宮想看看你母親留下的那本曲譜。”宋清歡終於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她不知道宮泠或者宮泠母親和母妃之間到底有沒有聯繫,如果有,又是什麼樣的聯繫。若是直接問宮泠,她有一種預感,她就算是知道也什麼都不會說,所以才決定先從曲譜下手。

宮泠愣了一愣。

她沒想到宋清歡今日突然來千盞閣,竟是爲母親留下的那本曲譜而來!

可是……

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囑託,宮泠有幾分猶豫。

論理,她不該把那本曲譜給任何人看的,可是看殿下的神情,分明拒絕不得。

“宮泠姑娘放心,我不會帶走,只會在這裡稍微翻看一下。”宋清歡放柔了語氣。她心中對宮泠還是有幾分好感,若非逼不得已,她並不想用權勢和身份壓人。

宮泠咬了咬下脣,似在糾結。

宋清歡不再出聲催促,只靜靜地等着宮泠作出決定。

——她知道她拒絕不得。

果然,宮泠遲疑着擡頭看向宋清歡,“殿下應該也聽民女說過,民女母親去世前,特意千叮嚀萬囑咐,讓民女不能將這本曲譜給任何人看。”一頓,微有猶豫,“不知殿下想看這曲譜是爲何故?”

知道這曲譜對宮泠很重要,宋清歡也不瞞她,“那時我讓你教我的青鸞引,是我母妃曾經演奏過的曲子。”

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深沉的眸光落在宮泠面上,“想必宮泠姑娘也聽說過本宮的身世。”

宮泠抿抿脣,算是承認了。

她與皇族之人多有接觸,自然要打探清楚他們的底細。

“我母妃莫名失蹤,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在找尋她的下落,卻一直無果。”宋清歡神情有些低落,語聲略帶了沙啞。

“既然你母親說那曲譜上的樂曲鮮爲人知,可我母親卻知道青鸞引這首曲子,本宮懷疑……本宮的母妃與你的母親有什麼聯繫。”宋清歡看着她,將自己心中的猜想說了出來。

宮泠身子一顫,不可思議地擡頭看向宋清歡,眼底似有震驚之色。

很快,她垂了長睫,懷疑道,“怎……怎麼可能?殿下是不是搞錯了?殿下的母妃貴爲貴妃,民女的母親卻只是一個小小的琴師,兩人之間怎麼會有交集和聯繫呢?”

“不管有沒有,你母親留下來的那本曲譜,也許正是一個突破口。”

見宋清歡仍是堅持,宮泠知道今日怕是推脫不了了,沉吟片刻,方擡頭看向宋清歡,“既然殿下堅持,那民女便去將母親留下的曲譜取來給殿下一觀吧。”

宋清歡心中微喜,點一點頭,“有勞了。”

宮泠起身,朝宋清歡行了個禮,娉娉嫋嫋退出了雅間。

看着她的身影退出房間,宋清歡脣角的笑意淡了下來。

雖然方纔她說得篤定,但那本曲譜到底同母妃有沒有關係,她是一點把握有沒有。不過,有一丁點兒希望也好過什麼都沒有,遂按捺下性子耐心等着。

宮泠沒去多久,很快返了回來。

她依舊在宋清歡跟前坐下,將袖中的一卷書卷取出,遞給了宋清歡,“殿下,這便是民女母親留給民女的曲譜。”

宋清歡伸手接過,粗粗一掃。

曲譜的封皮上只寫了“瑤光曲譜”四個大字,再無其他字跡。

宋清歡擡頭看向宮泠,“先母名諱瑤光?”

宮泠搖頭,“不是。民女也曾問過母親,母親說是取光彩之意,希望此曲譜在百年後能大放光彩。”

宋清歡微微蹙眉。

宮泠的母親既不想宮泠將此曲譜隨意交給他人看,卻又希望它流芳百世,這豈不是矛盾的說法?

心中存了幾分狐疑,卻暫且沒有說出來,只低了頭,翻看起手中的曲譜。

粗粗翻了幾眼,心中疑團更甚。

誠如宮泠所言,這的確是一本普通的曲譜,只是譜中所記載的樂曲,她卻是聞所未聞。仔細研讀一番,才能發現這些樂曲的精妙之處,竟有種“此曲只應天上有”的感覺。

看來——宮泠母親在樂曲上的造詣委實不俗啊。

可除此之外,宋清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也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她皺了眉頭,一時有些氣餒。

原以爲定能從這曲譜中找到什麼蛛絲馬跡,沒想到卻是一無所獲,這讓她不由生了一絲挫敗。這麼看來,要查清母妃身上的謎團和下落,依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罷了,如此看來,自己也不能操之過急了,只能徐徐圖之。

長長舒一口氣,將曲譜遞還給宮泠,“多謝。”

宮泠伸手接過,神情微訝,“殿下這便好了麼?”

宋清歡苦澀一笑,“嗯”一聲,“沒有什麼發現,可能是本宮多想了。”

宮泠抿了抿脣,出聲寬慰,“殿下也別太灰心,民女相信您要查的事情,最後一定會水落石出的。”

“但願吧。”宋清歡轉了目光看向手中的杯盞,神思有幾分恍惚。青鸞引,青鸞引,這首箜篌曲中,究竟隱藏着什麼樣的秘密呢?

正沉思間,門外卻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緊接着,小二的聲音響了起來,“客官,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宮泠姑娘在裡面嗎?”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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