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黃虹爲了讓兩老能有口吃的,厚着臉皮去酒樓討要剩飯回來煮給大家吃;講到黃虹寒冬臘月在飄香閣洗衣,手上的裂口總是好不了;講到爲了給婆婆和弟弟治病,爲了生活,她賣了所有首飾,賣了頭髮,最後連自己都賣了的時候,平陵的眼淚也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自己怎麼那麼混蛋,根本就不瞭解黃虹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就妄下斷語,對她產生了那麼大的誤會。
黃家娘子似乎聽見了女兒那邊安靜下來,想着女兒恐怕是累了一天,哄着孩子入睡自己也睡着了,於是才放慢了講述的速度。
她擦擦淚水:“平陵,講到黃虹去給那郎大人做外室,說起來不光彩,但那是我們最後一條路了,黃虹答應了對方的那天晚上,她回來雖然什麼也沒說,可是身上的衣裳撕破了,頭髮也亂了,手上臉上還有傷痕,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才讓她邁出了這一步。”
“那郎大人對我們還不錯,起碼我和你婆婆打那以後就再沒有生過病,餓過肚子,這都是拿黃虹換來的,說起來實在是羞愧得很,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如果再像那樣過下去,黃虹早遲要陷在飄香閣裡出不來,我們一家都沒有活路了。”
平陵點着頭,後面的事他都聽眉生說過了,但在黃家娘子口中說出,同樣也是讓人驚心,尤其是講到那唐嘉趕黃家四口出門的時候。
“頭一天,黃虹剛知道了自己有喜,我心裡正爲她高興呢,沒想到那郎大人就去世了,要不是黃虹反應得快,平陵,那我們今天就見不到你了……”
接着,黃家娘子又講了遇到蕭檐的事,回到楚州的經過,還有關於滕小懷和開小飯鋪的事,她看看平陵,有點試探地說:“前些天,我還跟黃虹說,既然平陵你已經成了家,又接了親家回去,那蕭檐也不嫌棄你,你以後就嫁給他吧。”
平陵心裡一驚:“黃虹怎麼說?”
“黃虹什麼也沒有說。我想着她就是忘不了你,可是你已經成了家,她又帶着這個孩子,你們倆中間,隔着的東西太多,恐怕是再也不成的了。”
平陵也不說話。
黃家娘子等不來自己想要的回答,有點失望,想想便問起平陵這些年的經歷來。
對於黃家娘子,平陵一向就很信賴,覺得她雖然是個婦道人家,也沒有什麼文化,但很明理,於是也不隱瞞,詳細地把自己落水後的一些經歷講給黃家娘子聽,只略去了遇到父親史宗尹的情形和自己歸來後的打算不提。
這次輪到黃家娘子驚訝了,史平陵已經成過親(還好已經休了那女子),他是被劉家小謀害的(天哪,自己看着長大的劉家小竟然是個那樣的人),結識了貝磊那樣的好兄弟,科舉試中了探花,做了官,設法回到楚州,最後,他後來並沒有成親,黃家娘子的心落了下來。
既然史平陵——現在叫平陵——願意再次登門來看望女兒,說明他心裡還是有女兒的,黃家娘子開始高興起來。
她踟躕地說:“平陵,我這樣叫你?那天你走後我就在想,不管你跟黃虹有沒有緣分,我們的這些經歷一定要讓你知道,我
不想讓你聽信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不想讓你誤會黃虹是貪圖享受去做別人的外室,她這些年可以說是在苦水裡面泡着長大的。”
“唉,就因爲是她一個人支撐着這個家,所以也養成了她諸事自己做主的性格,即使你誤會了她,她也不會主動找你去解釋,只會打落牙齒和血吞,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
“即使你們以後成不了一家人,你還是好好跟她說說話,再怎麼你們也是一起長大的,也算是兄妹了,彼此體諒、相幫着一點。”黃家娘子見平陵沒有表示要重提親事的意思,於是便退而求其次,力圖搞好兩人的關係。
平陵站了起來:“我過去看看黃虹。”
黃家娘子在他身後擔憂地說:“你們好好說話,別沒說上兩句就吵。”
平陵不回答,帶上了黃家娘子的房門。
平時緊緊地束着的頭髮已經散了開來,在睡眠裡,黃虹放鬆了繃緊的面容,平陵這時才從那面孔上看見了心上人一些昔日純真的模樣。
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在臉上投下影子,嘴脣也不似白天那樣緊緊抿着,流露出一絲女子應有的柔弱來。
她是一邊喂着孩子一邊哄着孩子睡着的,胸前的衣襟半敞着,露出雪白的胸脯來,孩子含着睡着了,一隻小手還抓住半邊衣襟。
這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常生活場面,看着這對母子入睡的景象,不知怎地,平陵的眼淚一下子溢出了眼眶。
他情不自禁地在牀前半跪下來,伸手去撫摸黃虹的頭髮。
也許是因爲操勞慣了,也許是心裡還牽掛着娘,平陵的舉動一下子把黃虹給驚醒了。
她一下子翻身坐了起來,看見史平陵正看着自己,那人,那面孔,離自己那麼近,眼睛裡是有眼淚嗎?
黃虹慌亂了,驚覺自己衣衫不整,急忙擡手拉好衣襟,又覺自己的動作會驚醒孩子,急忙低頭看阿榴。
阿榴睡得正香,圓胖的臉蛋上露出滿足的微笑。
黃虹剛纔驚恐的面容在看到孩子時柔和了,她輕輕拉好阿榴的被子,轉頭低聲對平陵說:“你來幹什麼?”
平陵覺出那口吻裡有一種戒備,忙低聲說:“我送竇天寶回來,他喝醉了。”
黃虹心裡一酸:“只是送喝醉了的鄰居回家而已。”
又問:“你是怎麼進來的?我明明已經閂好了院門。”心裡卻知道,他對這個小院瞭若指掌,閂了的門對他根本起不到阻攔的作用。
平陵見黃虹對自己沒有絲毫的信任,這不是他進來這間屋子希望看見的,剛纔聽黃娘子講完她們這幾年的經歷,自己心裡就抱定了一定要取得黃虹的諒解,兩人重歸於好的決心,於是忙軟聲道:“黃虹,我之前錯了,你就原諒我吧。”
黃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些日子還根本不聽自己的解釋,憤而離去的史平陵,今晚怎麼會轉了性了呢?
她正要開口,突然聞到了一股酒味,心裡頓時又灰了下去:“他只是喝醉了,過來說些醉話而已。”
對酒醉了的
人,黃虹從小就從爹身上領教過,那醉中說出的話、做出的事,是當不得真的,在酒醒之後,男人們絲毫不會記得自己的言行,如果自己相信了,那除非自己是個傻瓜。
黃虹正色道:“史大哥,你先回家去吧,有什麼事等明天再說。”
平陵剛從黃虹臉上看見一絲軟化的曙光,可怎麼瞬間又變得隔膜起來,連稱呼都改了:“我等不到明天,今晚我一定要告訴你,之前我對你有誤解,請你原諒我吧,黃虹。”說着,平陵便伸手想要握住黃虹的手。
黃虹心裡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相信一個醉鬼,只撥開平陵的手:“天那麼晚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夜半三更,叫人知道你在我家不好。”說着,就要起身送平陵出門。
平陵急了,這個黃虹,怎麼那麼倔強呢,對自己真心實意說出的話一點也不相信,自己已經認錯了,到底要自己怎麼樣她才相信?
平陵抓住黃虹的手:“我可以把心掏給你看,黃虹。”他把黃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掌心下的心跳怦然有力,黃虹看着史平陵近在咫尺的臉,那面容成熟了許多,臉的輪廓更加分明,這是一個成年男子的臉,充滿了誘惑,在不住地吸引自己:“相信他吧。”
黃虹閉了閉眼睛,這些年的經歷使她不能再像年少時那樣輕易相信承諾了,何況是一個醉後的人:“史大哥,別說了。回去吧,”說着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平陵惱了:“到底要怎麼樣你才相信我?”更是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
這時,黃虹的心裡說不出是酸是苦,又覺得史平陵的確是說的真心話,又覺得這些年過去了,自己已經不是原來的黃虹,他肯定也不是原來的史平陵了。
就拿他回來的那天說吧,要是原來的史平陵,肯定會耐心聽她訴說這些年來的艱難,把她摟在懷裡,撫慰她;但是,他根本沒有多跟自己講一句話,連照顧婆婆的事上,他都一個謝字都沒有就毅然離去,這叫自己怎麼能相信他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們彼此已經沒有再多解釋的必要了,說再多也是錯。”
看着黃虹的嘴脣裡吐出這樣絕情的話語,平陵再不說話,直接用行動表示了自己的堅決,他將黃虹用力往自己懷裡一拖,嘴脣便親了下去。
黃虹未料到史平陵有這樣的舉動,歪斜着倒進了他的懷裡,那張嘴壓了下來,一股酒氣刺激着她的神經,她陡然覺得自己遇上了一個對自己欲行非禮的歹徒,像那年遇到劉家小一般,於是掙扎着想叫出聲來。
史平陵的嘴搶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一種久違了的感覺同時襲擊了兩人的神經。
平陵忍不住將黃虹壓在牀上,兩手就往她身上探去。
黃虹猛地清醒過來,那嘴脣帶來令人戰慄的感覺,這感覺讓她覺得快要失去自我了。爲什麼會這樣,從那天起,兩個人不是再不往來的了麼?
她開始拼命抗拒着平陵的嘴脣和雙手,而平陵則不管不顧,只想着用昔日的溫情喚回黃虹對他的情感來,兩人扭打一般地在牀上拉扯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