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幾年的經歷,平陵的眼光自然也跟原來的商行小管事不同了,沒過兩天,他便尋到了一所宅子,前後三進,庭院花草繁盛,管理得井井有條,根本不像是要出售的房子。
牙人介紹道:“這位官人,這所宅子原先的主人是曾任過知府的苗官人家的宅子,只是近年來苗家綢緞生意經營不善,所以只好忍痛賣了這一所去填補虧空。這宅子一直有人住,修繕得極好,這不,連下人都還在,看你願留哪個留哪個,你老買下了,只要帶着衣裳進來住就行了,什麼都是現現成成的。”
“原來是苗府。”平陵點頭,這幾日看的房子也不少,這所雖然比自己預想的大了一點,卻是配備最齊全的一所,於是他皺眉道:“我也是做生意的,買這種因爲生意做不好而出售的宅子,對我可有影響?”
那牙人正因爲這所宅子太大,一直難以脫手而焦急,現在好容易有人有購買意向,哪裡肯放過,忙滿臉堆笑道:“這宅子的風水不錯,是那主人經商本事不佳,人又愛賭錢才走到這一步的。現如今,整個楚州都找不出這麼一所好宅子來。官人,你確實要買的話,那可以再優惠一點。”
自出故作皺眉猶豫狀,終於把價錢壓了了下來,成功地買到了這所宅子。
那牙人高興萬分,立時通知主家前來,雙方談妥所有事宜,過了房契,交了銀錢,雙方握手成交。
待原主人一走,牙人立即陪笑道:“官人,要不要我通知這家原來的下人們過來見你?”
平陵點頭,那牙人接了佣金,眉開眼笑地去了,不多時,喚來了十多二十個下人。
爲首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快四十歲模樣,油頭粉面,一副輕浮的模樣,此刻知道自己換了新的主子,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女的也是四十歲上下,莊重大方,跟男的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類型。
那男子就笑道:“官人,小的名叫花新,是這家的外院管事,這位婦人是內院管事鳳姨。”
花新?好熟的名字。平陵心裡楞了一下,立即想起此人是誰,他心生厭惡,臉上卻不動聲色:“我姓自,現在我買下了這所宅子。就想跟你們說一聲,願意留的可以留下來接着做,不願意的可以走,我不強求。”
那花新忙笑着說:“自官人,我們都願意留,都願意留。”旁邊衆人紛紛附和,都不想換了主人就丟了飯碗。
衆人一一報了名姓和所做事務,平陵仔細聽着看着,原來黃虹在苗府只是洗衣女中的一個,現在府上洗衣的只有一個女人了,看來苗家真的式微了。
他還記得黃虹告訴他鳳姨對她很好,於是便對鳳姨說:“鳳姨,雖然現在只有我一人住,但以後還會有人住進來的,你就先幫我多操心一點雜事。”
鳳姨有點詫異這個新主人對自己的態度,好像是一個認識的人在跟自己說話一樣,她自信自己記憶不錯,可想了半天還是想不起來自己原來認識他。
平陵吩咐花新拿了錢去客棧結了賬,把自己的東西取過來,那花新帶了兩個下人,
屁顛屁顛跑着去了。
平陵站在庭院裡環顧着這個自己的新家,心漸漸定了下來,這次應該是再不會離開楚州的了。
這兩天,他在看住宅的時候也就留心看着街上鋪面,心裡籌劃着自己準備做什麼生意。
平陵從小時候的小商小販,到後來的商行管事,再到後來的祁家代理管家,跟錢打交道的事做得比較多,一路上他就在想,還是隻有經商是自己喜歡的,拿手的,回來後還是要從這塊做起。
這卻不像買房子,看中了就下手,除了要有鋪面,還得要有貨源、找夥計,這是一時半會兒急不得的。
這是挺大的一個鋪面,位置雖不在繁華的街道上,卻是毗鄰着主要的街道,後面再過去一點就有寬闊的道路通向河邊碼頭,在平陵看來,這是最方便的一點。
對方也知道自己鋪面的好處,咬緊牙關就是不鬆口,兩人一談談到下午方成交,這才彼此一笑,對方說:“那,自老闆,我做東,請你吃飯去。”
平陵也不客氣,午飯都沒吃,現在飢腸轆轆,哪裡還管是什麼時辰,先吃飽了再說,對方帶他去了一家小飯鋪,兩人邊吃邊談,對方又告訴他一些本地最近的一些商業上的事。
兩人拱手作別,平陵坐在轎子中,合着眼假寐:住的地方有了,鋪面也買下了,做什麼生意得再看看,慢慢來,不能急,現在,還差什麼呢?
還差什麼呢?還等什麼呢?
平陵猛地欠身,對轎伕說:“去西坊烏雀巷。”轎伕應了一聲,轎子轉了方向,晃晃悠悠繼續前進。
再怎麼猶豫,該面對的總得面對!平陵的心跳得厲害,娘,我來了!黃虹,我來了!
轎伕問道:“自官人,你是要到巷頭還是巷尾?”
平陵正沉浸在回憶中,驚覺怎麼這麼快,忙答道:“就在巷口停下吧。”轎子停住了,平陵掀簾走了出來。
那條彎曲的小巷,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黃昏時大人們都忙着在家中做晚飯,那些做苦力的大概也還沒有回來,只有一些小孩子在巷中玩耍,看上去跟他多年前下工回家時的情景一模一樣,一切都沒有變化。
平陵深吸一口氣,對轎伕說:“在這裡等我。”便舉步向前走去。
路上他沒有遇到什麼人,連常在巷中玩耍的竇小寶也沒見到,這幾年過去了,大概竇小寶也開始像自己小時候一樣,挎籃做起了小生意了吧。
黃虹家的院門關着,上面沒有那把銅鎖,平陵的心放了下來,人在家。
他又深深吸了口氣,擡手敲起了門。
門裡面沒有動靜,平陵的心怦怦跳了起來,難道家裡沒人?難道黃虹一家已經不住在這裡了?這後一個念頭讓他心中一涼,他怎麼會沒有想到這種可能:黃家一家也許沒有回到楚州,也許在半路什麼地方就下了船?
正在這時,就聽見裡面有一個聲音傳了出來:“來了。”那是黃虹的聲音,平陵的心一下子落回原處。
可是半天沒人開門,平陵等不及
了,他想起自己以前慣做的伎倆,兩步繞到院牆外,把袍角拎起來往腰上一掖,攀着院牆,一躍而上,看清了落腳處,跳了下來。
那個開門的女子正探頭往外看,見院門外無人,便疑惑地退了進來,聽見平陵落地的聲音,回過身來。
平陵見到故人的欣喜的笑在看見黃虹高高隆起的肚腹時僵住了,他難以置信地擡眼看着黃虹的臉,那臉已經變得煞白,那雙丹鳳眼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流露出的是驚恐和同樣的難以置信。
她好像站立不穩,伸手扶住了身邊的門板,嘴脣顫抖起來:“平陵哥……”
平陵震驚地看着黃虹的肚子,他想像過她被欺凌的遍體傷痕的模樣,想象過她日夜操勞的模樣,唯獨沒有想過她身懷有孕的模樣。
她又嫁人了!這是平陵腦袋裡冒出的唯一想法,這種可能性是他沒有想到的。
一種被人揹叛的憤怒涌了上來,心裡的驚喜已經被憤怒取代:“咦,你又嫁人啦?”
黃虹的眼淚流了下來,臉色益發慘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屋裡傳來了一個聲音:“黃虹,是誰呀?是土土回來啦?問他吃飯沒有?”那是黃家娘子的聲音。
“不是的,娘。”
“你怎麼了?是不是要生了?趕快進來,快進來躺着。”
黃虹似乎已經邁不開腳步,她站了片刻,見史平陵沒有來扶自己的意思,便撐着關了院門,喘了幾口氣,抹抹眼淚,用手扶着腰向屋裡走去。
黃家娘子看見女兒抹着眼淚走了進來,大吃一驚,這兩年可沒見女兒哭過,要強的孩子總是暗地裡傷心,外表一直是樂觀自信的。
她忙問:“怎麼了?黃虹,是不是肚子裡的孩子……”
隨着走進來的那人出現,黃家娘子的聲音小了下去,隨即又高了起來:“平陵,平陵,你還活着?”
平陵陰沉着臉打量着這屋子,剛纔在院子裡就發現,黃家的房子重新蓋過,燒了的那間已經修好了,還多蓋了一件房,現在進來一看,牆壁裱得雪白,傢俱被褥俱是新的,看看黃虹的穿戴,也並不寒酸,心裡就一陣醋意翻滾:“看樣子,她嫁了一個好男人。”
“我娘在哪裡?”
“婆婆住在隔壁。來,我帶你去。”黃虹用手撐着腰,轉身要出去,平陵冷冷地說:“不用,我知道。”便轉身出去了。
黃家娘子驚喜萬分:“黃虹,平陵還活着……”她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因爲她看見了自己女兒那圓滾滾的肚子。
黃虹一手撐腰,一手撫着肚子,強笑道:“娘,他活着是好事。你什麼也別說,我先過去看看。”說完便出去了,黃家娘子捶着自己的腿,再一次恨着自己的身體。
隔壁的房間沒有上閂,門虛掩着,平陵按捺着內心的翻騰,走了過去推開了房門,史娘子一個人坐在窗前,低頭好像正在繡花,對進來的人發出的聲響充耳不聞。
平陵上前幾步:“娘,我回來了。”他跪倒在母親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