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楞了一下,貝磊給他的印象一向是自信滿滿,胸有成竹的模樣,這樣略帶傷感的感覺卻是少見。
貝磊發現平陵在看他,衝平陵微微一笑,平陵卻覺得那笑容裡充滿了苦澀。
五天一過,學子們紛紛走出考場,互敘各自的心得,有欣喜的,有傷心的,有悲哀的,平陵考出來覺得跟州試時的情況差不多,心裡只覺得很鎮定。
他看看文奇明,卻是滿臉春風,樣子比聽到州試上榜了還得意;再看看貝磊,卻是略帶沉重,眉間出現了幾條紋路,好像一下子老了幾歲。
回到客棧,貝磊馬上就向他要回了參試前請他保管的布袋出去了,平陵想到州試出來第二天文奇明就要立即回家,於是急忙開始收拾行李。
不多會兒,貝磊回來了,手裡面多了一個袋子。他在自己牀邊坐了一陣,看着平陵忙碌,沉默不語。
平陵收拾得差不多了,正想招呼貝磊出去用飯,卻只見貝磊也開始收拾行囊。
“走,待會兒回來再收拾,貝兄,我們出去吃飯,今天總算考完了,我來請客,我們喝上一杯。”
貝磊卻搖搖頭:“賢弟,我要先走了,你把前些日子我託你保管的銀兩還給我。”
平陵一面驚奇這個消息,一面就把貝磊的錢袋還給了他,貝磊把這個錢袋往他剛纔帶回來的袋子裡一扔,平陵就聽見一陣銀子碰撞的悶悶的聲音。
他驚訝地看着貝磊,貝磊只是自嘲地笑笑:“賢弟,我也不瞞你我有這許多銀子,但它們來得清清白白,用得光明正大,如果將來有機會的話,我會跟你解釋它們的來龍去脈。這次我還是先走了,你家大少爺恐怕要在這裡多停留幾天,我家中還有個病人,就不奉陪了。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我們省試再見。”
平陵來不及說什麼,看見貝磊提着自己簡單的行囊跨出房門,他急忙跟了上去:“貝兄,既然對自己的考試結果那麼有信心,現在不妨輕鬆兩天,到時候我們一起走,路上也有個伴,特別是你帶着這許多……”
貝磊笑了笑:“無妨,我一個人孤單慣了,也沒有什麼特別要說的話了。賢弟,珍重!”
貝磊說完了話,緊緊握了一下平陵的手,一個人走了。
平陵呆呆看着貝磊的背影,想不通這些日子他的所作所爲,連這個告別也是輕描淡寫,不似州試那次的離別那樣意重。
身後傳來一聲訕笑:“喲,連告個別都那麼戀戀不捨,難道你對那貝磊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他扭頭一看,文奇明正一臉戲弄的表情看着自己。
平陵壓抑了一下心裡的怒火,低眉問道:“大少爺,明天就回永平麼?”
文奇明“哈”地一笑:“玩兩天再回去。怎麼,想阿景了?”
平陵搖着頭,也沒心思理文奇明,回房間去了。
又被貝磊說對了,文奇明不但沒有立即回家,相反,結交了一羣朋友,硬是在承天府多玩了十多天才回去。
看見文奇明安全回來,祁大官人臉上露出了笑容。
父子倆都絕口不提貝磊這個名
字,好像這個人沒有存在過一樣,平陵偶爾提了一次,看見文奇明臉色難看,也就不敢再說了。
一個月以後,報錄人再次上門報喜,主僕倆人再次雙雙上榜。這次文奇明高中第十三名,平陵也不錯,中得第二十一名。
想想會試只錄六十三名,這主僕二人的成績算是佳績了。
祁大官人臉上笑開了花,掛在心中不安的大石終於落下
祁家連擺兩天酒宴,祝賀的客人穿梭不息,下人們就甭提了,拿的紅包比過年時還豐盛。
平陵倒沒有上次那麼興奮了,科舉試也不過如此,他對自己的將來充滿了信心。只是想到貝磊,平陵就有點不安,也不知道他考得如何,下次省試能見到他嗎?
還有平陵難以對別人啓齒的是,自從會試完回到祁家以後,自己跟阿景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本來他想着回來後,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分別,兩人各自重新梳理一下自己的內心,現在應該有空坐在一起好好談談講講,加深一下夫妻的感情,
可是當他回來以後,阿景的態度卻冷淡得出奇,完全沒有久別重逢的感覺,相反倒疏遠了許多。
平陵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恐怕是因爲自己走之前對阿景不夠關愛,她到現在還記恨着呢,於是,趕快把在承天府專門爲阿景買的簪子送上,不料阿景只是隨便一瞥,就扔進了自己的梳妝匣裡。
平陵見阿景對自己精心挑選的簪子不以爲意,十分氣餒,無意中瞟了那敞着的梳妝匣一眼,不由得愣住了,裡面花花綠綠、珠光寶氣,自己買的簪子孤零零躺在匣子的一角,十分寒酸。
成親以後,平陵倒沒有拘束着阿景不準買這樣不準買哪樣,因爲他想着阿景也是窮人家的孩子,自然知道節省,而阿景的確也很節約,真的沒有添置過更多的東西。
平陵沒有翻過阿景的梳妝匣,想着那不過是女子們打扮用的玩意兒,胭脂花粉之類的,像阿景這樣的大丫鬟,從主子那裡得到的賞賜自然比一般丫頭多,有幾樣金銀首飾也是自然的,可現在一看,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你哪裡來的這麼多首飾?”
“主子賞的,不成嗎?”
平陵說不出話來,自己總不能去問大少奶奶“你賞過阿景一些什麼東西呀”,而且,自從自己跟她成親以後,祁大娘子、小娘子流香對她也很看重,說不定也賞過她點什麼,自己總不能一個一個去問吧。
平陵只好沉默。
平陵一點也不知道兩口子之間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打他回來後,阿景從不主動跟他說話,總是他問一句纔回答一句,有時候連一句回答也沒有,他想談談心的機會都沒有,而且還不能跟別人訴苦,總不能跟別人去說自己的老婆不理自己吧,那不笑掉了他們的大牙纔怪。
平陵苦悶極了。
白天還好,有祁家的事情忙碌着,一到了晚上,兩口子呆在一個房間裡,就是他最難熬的時候,阿景壓根不讓他碰她,他又不敢過分強迫,怕再次引起上回那種爭執,只好偃旗息鼓,有時乾脆在地上打個地鋪睡覺。
直到知道了自己上了榜過後的一天,阿景終於跟他說話了:“平陵,我有了。”
阿景略略遲疑了一下,想了想說:“我也記不大清楚了,大概有兩個多月吧,反正我的月事已經有兩個月沒來了。”
平陵想了想,那阿景懷上的日子就是在自己出發去承天府之前,雖然兩人的房事次數不多,但好像那些日子裡是有那麼一次兩次的,也就十分高興地點着頭:“好,好,真是雙喜臨門。”
沒過幾日,阿景有喜的消息就傳遍了祁家上下。
下人們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大少奶奶知道了心裡就不是滋味,自己比阿景早成親好幾個月,怎麼她都有了,自己的肚皮還沒有動靜呢?轉念一想,阿景只是個下人,自己跟她比什麼比呀。
三少爺文奇禮聽說了,立即就來找阿景:“你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我的?”
阿景不出聲,想了半天,搖了搖頭。
文奇禮不明白阿景的意思,逼問半天也沒有結果,因她有孕在身,也不能再用“貼身拷問”的辦法,只好咬牙道:“你現在不說也沒關係。我跟把你話說在前面,反正孩子在你的肚子裡跑不掉,等到生下來就知道是不是我的種了。要是是我的孩子,沒說的,得認祖歸宗,到時候你就離開平陵來跟我,這孩子,怎麼着也是祁家的第一個孫輩,如果是個兒子的話,那就是祁家的長孫,那時你不想離開平陵也得離開。”
說完就走了,沒走出幾步,文奇禮又折回頭來說:“阿景,我就奇怪了,我對你這麼好,你怎麼還對平陵戀戀不捨呢?難道我真的不如他嗎?”
阿景對着文奇禮的質問,一句話也不說。
平陵跟着大少爺一起去參加會試之後,文奇禮對阿景的糾纏就十分露骨了。
文奇禮本就是個肆無忌憚的少爺,沒了礙事的平陵,他哪裡還會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遇上阿景不肯赴他邀約,他就往阿景那裡去。
三少爺隔三岔五地就跑到阿景和平陵的房裡去,雖說都是在夜裡,但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漸漸地下人們中間就有了傳言。
大家都在等着平陵回來看他的笑話。
人本身就有一種劣性,對弱勢的人永遠同情,對得勢的人心裡恨不能把他踩在腳下,表面上卻又不得不阿諛奉承。
平陵初到祁家,大家對他失去記憶的事一直十分同情,所以都能夠伸出援手,相幫於他;等到後來發現他爲人活絡,辦事得力,很討祁大官人的喜歡,就感到十分羨慕;但到了祁大官人資助平陵參加科舉試以後,又聽說祁大官人有心栽培他做管家時,有人就開始嫉妒了;所以,等着看平陵的笑話成了某些人扭曲的心態的反映。
平陵那裡知道這些,只爲了自己要做父親了而高興。
每天他除了忙自己的本職工作以外,就趕快回家照顧阿景,家務事他全包了,但凡阿景想做點什麼,都被他立即接手過來。
阿景之所以對文奇禮的質詢沒有正面回答,那是因爲她心裡非常害怕,因爲她也拿不準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