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選目送小船離開,這才帶人回郎府向唐嘉覆命。
黃家三個女人瑟縮在小小的船艙裡,滕小懷則帶着黃土土站在甲板上,任憑寒風凌冽。
老頭和青年大力划着船,搖着櫓,小船很快離開了繁華帝都,順水而去。
老頭和青年竊竊私語了半天,見水勢平穩,老頭就進艙來看黃家三人。
“小娘子,小娘子,你好點了沒有?來,拿這塊帕子擦擦臉。”老頭見三人皆木然,於是彎腰遞上了一塊帕子。
黃家幾人上了船之後,沒有了唐嘉帶來的那些凶神惡煞的監視,全身這才鬆懈下來,聽見老頭的話,黃家娘子伸手接過了帕子,幫女兒擦臉。
黃虹心情稍微平靜了一點,這才覺得臉上痛得像火燒。
她把身子稍稍移向娘身邊,把臉湊了過去。
黃家娘子一邊哭一邊幫女兒擦着臉上的泥水和血跡,一邊說:“黃虹呀,你爲我們又受罪了。”
黃虹覺得那沾了水的帕子冰涼,擦在臉上倒還舒服,就衝娘勉強笑笑:“娘,你說什麼呢?不這樣我們就走不脫了。別擔心,回楚州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老頭叫:“蕭老大,你進來看看。”
那青年聽見叫聲,就走了進來,看着黃虹的臉,皺起了眉頭:“怎麼打成這個樣子?”
說着就弓腰在艙板上的一個木箱裡翻找起來,不多會兒就拿出一個小盒子:“給,把這藥擦在臉上。”
又上下打量幾個女人的衣着:“有換的衣裳嗎?”
見黃虹她們搖頭,也不言語,就出去了。
不知走了多久,小船停了下來,就聽甲板上“嗵嗵”作響,有人下船去了。
沒過多長時間,那青年掀開艙簾,進來把一個大包袱遞給黃虹:“趕快把衣裳換了吧,要不然會凍病了的。”
只有史家娘子未曾摔倒,身上的衣裳尚且乾淨,但也半溼了,黃家娘倆的下裳更是全部溼透了,兩人感激地看着那青年,他卻已經出艙去了。
就聽有人敲艙壁:“換好了嗎?換好了出來吃飯。”
黃家娘子和黃虹這才覺得飢腸轆轆,想想時辰,恐怕早已過午了。
黃家娘子忙對女兒說:“你先帶你婆婆去吃吧,吃完了再帶回來給我就行了。快去快去!”
黃虹這時也不再客氣,攙扶了婆婆就出艙去。
滕小懷和黃土土也已經換好了乾淨的衣裳在等着她們了。
老頭和那青年見黃虹婆媳倆出來,就說:“走吧,我們上岸吃飯。”
黃虹看那兩人很面善,不像是什麼壞人,想了想便急忙上前說:“請等一等。”那兩人回過頭來,看着黃虹。
黃虹施了一禮說:“謝謝兩位船家的救命之恩,沒有你們,說不定我們全家已經被他們扔到水裡去了。謝謝你們的相幫,還給我們買了衣裳,我黃虹代全家人謝謝你們的恩德。雖然萍水相逢,但這一路上還請你們二位多多關照。”
那兩人互相望望,老頭便開口說到:“小娘子,你不記得我們了?”
黃虹仔細看看兩人,茫然搖頭,突然腦
中靈光一現:“是你們?”
老頭見黃虹想起來了,便欣然而笑:“所以,要說是做善事,還是小娘子你的善事做在前面,也纔有後面的我們做的事。”
黃虹羞怯的一笑:“呃,那事……”
那青年哈哈笑了:“想起來就好,走,先吃飯去。”
這一老一少兩人,就是當年黃虹進京時,在河灣停船時,吃了黃虹煮的辣魚湯的那兩人。
黃虹邊走心裡就開始忐忑不安,記得那晚強盜劫船,最後放過郎家的船,郎又一說黑暗之中,一個男子高叫:“……今天大哥我受了你家小娘子的恩惠,就放你們一馬!……”莫非這蕭老大便是那強盜頭子?
她越想心裡越害怕,也虧得臉上紅腫,看不出表情來。
蕭老大帶着他們上岸找了一家小飯鋪,買了菜飯,幾人便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黃虹心裡有事,舉止上便沒有了剛纔的隨意自然,那蕭老大看黃虹的拘謹樣兒,似乎明白了黃虹在想什麼,看了看四周,附身過來在黃虹耳邊說:“你別怕,我們沒有什麼壞心,起碼沒有你家官人壞。”
說完,便一本正經地坐直身子,吃起飯來。
黃虹被蕭老大說中了心事,見他一臉要笑不笑的樣子,有點尷尬,把心一橫,反正現在全家的命就捏在人家手中,還怕什麼,大不了一起死吧。
於是她索性放開了肚皮,飽飽地吃了一頓,又跟店家要了碗,滿滿地盛了碗飯菜帶去給黃家娘子。
黃虹把飯端給娘吃着,又叫弟弟照看着婆婆,自己急忙拿了幾人換下的溼衣拿去水邊洗。
蕭檐站在船頭,望着黃虹忙碌的身影,想着她那張紅腫的面孔,不由得沉思起來。
河水冰冷刺骨,但黃虹心情卻輕快了許多,說實在話,這樣被唐嘉趕了出來也不見得是壞事,雖然少了錦衣玉食,但也少了深門裡的那些謹小慎微,少了心頭那種早遲要與唐嘉交鋒的憂懼,心頭也算是放下了一塊石頭。
至於回楚州以後怎麼辦,那到時候再說吧,反正家裡房子還在那裡,先安安全全回到家再說。
黃虹袖子挽得高高的,把洗好的衣裳抱上船去,老宣頭拿出幾根竹竿,就這樣挑着晾了起來。
她也沒多問,把艙裡地板上堆着的幾件男人的衣裳,也抱去水邊清洗好,拿上船來晾着。
見黃虹洗完了,兩個男人開了船,繼續前進。
蕭檐見黃虹閒不住,開始收拾船艙裡的東西,就一邊駛船一邊問黃虹:“你們真要回楚州去?如果要去別的地方,我們也可以送你們去。”
見黃虹搖頭,他怒道:“難道還怕那小賊的威脅?怕他作甚?去別的地方反正他也找不到。”
黃虹擡頭說:“我們原來就是楚州人,房子也還在,根就在那裡,回去楚州生活方便得多。”
蕭檐聽了,也只好默默無語。
蕭老大和那老頭並不是真正的父子倆,只是爲了行事方便,對外謊稱是爺倆個罷了。
蕭老大叫做蕭檐,他是不是強盜頭子,這也是個謎,黃家幾人誰也不敢明着問。
那老頭
沒有名姓,大家都喚他做老宣頭,他把蕭檐自幼帶大,兩人的感情倒比親父子還深,平素兩人駕這艘小船討生活,他主要是幫蕭檐打打下手。
船行了幾日,蕭檐爺倆從幾人的口中斷斷續續得知了黃家人的悲慘命運,不由得唏噓不已,同時痛罵那唐嘉的惡毒,如果沒有他們的碰巧出現,說不定唐選等不到肯載黃家幾人的船,一個不耐煩,直接就把黃家幾人扔進河水裡也未可知。
又想黃虹曾經是大官的外室,那必定是嬌生慣養的,那次在船上見到時也是穿戴貴氣,沒想到相處幾日,她竟然事事親手勞作,毫無怨言。
看黃家幾人和滕小懷,老的老,病的病,癡的癡,對黃虹卻是全心全意的信賴和依靠,不由十分佩服她,一個女子,肩負起全家生活的重擔,這需要何等的毅力和堅忍。
這個端着辣魚湯,輕言細語對待瘋子婆婆的女子;這個滿臉紅腫,忍辱負重被正妻打罵的女子;這個不懼嚴寒,天天親手給娘擦洗換尿布洗尿布的女子;這個對待無親無故的滕小懷,就像對着自己父親一樣的女子;這個隨手就幫自己打理船上衛生,清洗衣裳的女子,給蕭檐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在船上時間一長,黃虹的孕吐就十分明顯起來。
蕭檐起初以爲黃虹是暈船,直到有一天無意中聽見黃家娘子說:“黃虹啊,你別太累了,有空多歇歇吧,你肚子裡的孩子要緊啊。”
他這才知道,原來黃虹是懷孕了。
這一天,蕭檐都沒有笑容,黃虹肚子裡的孩子,必定是那個大官的。
他一想到這個就不舒服,在船上他就沒聽黃虹提起過那個男人,想見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沒有多麼深厚。
但這次得知郎又一的死亡消息時,並沒有當年得知史平陵死時那麼猛烈的痛苦襲來,可能自己並沒有真正喜歡過他,只是把他當做衣食父母來侍候,所以,感情是有一點的,惋惜也是有一點的,但要真正哀悼他,也就是覺得他沒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很可惜。
能讓她覺得刻骨銘心的也只有史平陵了。
然而,她跟以前一樣,哪有時間去傷春悲秋,哀嘆自己的不幸,哀嘆愛人的離去,哀嘆靠山的死亡,她只要抓緊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生活,考慮將來怎樣維持生計,侍候好這一家老少就足夠了。
在船上,當她終於發現自己全家安全了的時候,夜裡她睡得很踏實,可能心裡早就有郎又一併不是自己永遠的依靠的感覺,所以當他的死亡消息落實以後,反倒激發起她沉睡已久的生存鬥志來,她要爲全家人活着,爲肚子裡的孩子好好活着。
第二天,天空放晴,冬日的暖陽照着,黃虹把黃家娘子也搬到外面甲板上曬太陽。
水面上吹來一陣微腥的風,黃虹聞見了,不由噁心,幹噎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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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小懷也是才知道黃虹有孕的事,心裡也挺爲郎又一高興,總算還留下一個孩子,只是他看着黃虹的身體,想到回到楚州後即將開始的生活,又不由爲她擔心。
蕭檐看着黃虹,突然就問:“小娘子,你們回到楚州後怎麼過活?”他還是沒有改掉對黃虹的稱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