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江趕來看了,派人去報官,仵作來驗了,說是周婆婆體無外傷,神態如常,應是年壽已盡,自然而亡。
黃虹爲周婆婆趕做的棉襖,正好做了她的壽衣。
周婆婆沒有兒女,所以是由官府出面辦理了她的後事。
黃家娘子就感慨:“也好,六十多歲的人,沒病沒痛,也沒給別人添麻煩,就這樣去了,也挺好的。”
黃虹卻很難受,周婆婆於她,除了是長輩以外,有時就像是自己的老師一般,教會了自己很多的生活常識,失去了她,也就失去了一個可以指點自己的朋友。
黃虹每天在元家早點鋪幫工,隔壁的水舞娘時常過來光顧,她跟水舞娘慢慢就親近起來,覺得她也沒有別人說的那樣不堪,只是言行舉止比一般女子放肆些罷了,但那也是她原來的生活經歷所薰陶的。
只是她對水舞娘還是保持一定的距離。因爲她記得周婆婆有一次看見水舞娘正在對一個後生眉來眼去的時候,發表過一句感慨:“女人啊,如果自己都不珍惜自己,那怎麼能指望別人來珍惜你呢?”
雖然她不太明白周婆婆的話,但知道那是對水舞娘的舉止表示不屑的意思,自己還是千萬不要被她美麗的外表和可親的態度所迷惑,那女人骨子裡是有着某些自己不能瞭解的地方。
黃虹這天早上起來做早飯,去米缸裡舀米準備煮粥,就聽見舀米用的那個小碗在缸底刮擦的聲音,心裡嘆氣:“又要買米了。”
她突然一下子想起了在郎府幹活時自己偷偷帶回來的剩飯,那些剩飯當時自己把它們曬乾了收在了一個大瓦罐裡,不知道還要不要得成?
黃虹四下一看,看見那個大瓦罐放在碗櫃旁的角落裡,她伸手掀開蓋在罐口在幹荷葉一看,不禁咧嘴而笑,瓦罐裡那些曬乾的飯粒竟然不黴不爛,粒粒乾爽。
因爲用幹荷葉蒙了罐口,所以那些乾飯粒直接就可以下鍋熬粥。
黃虹一邊看着火,一邊就做餅子,想着天氣冷了,吃點甜的還抗冷抗餓些,剛好買給婆婆吃的蜂蜜還剩了一點,乾脆就用油煎了餅子,澆上蜂蜜端去給大家吃,老小几個吃得直點頭。
黃虹和黃土土忙着去上工了,史家娘子到黃家娘子屋裡來,兩人邊說話邊做活。
史家娘子聽了親家講的這粥的來歷,心裡十分感慨:“剩飯也竟然能抵事,真是想不到啊。這孩子,未雨綢繆,真是個會過日子的好姑娘,唉,我家平陵無福消受啊。”
想到這裡,不由咳了起來,黃家娘子望着她,嘆氣說:“唉,本來也該買炭來燒了,屋裡暖和一點,可能你的咳嗽就會好一些。只是現在家中是這樣的光景,我也不敢同黃虹提,要不然她肯定要生方設法弄錢去買炭。”
兩人一時間沒有言語,同時想到了家中沒有男人,即使買了炭來下炭搬炭這些力氣活找誰做?
黃虹並非沒有想到入冬了,家中應該置辦一點木炭供兩老取暖,只是這買炭的錢從哪裡來?
一個冬天至少要燒一車炭,一車炭起碼也得五六吊錢,她每月的工錢剛夠吃,哪能買炭呢?
黃虹站在早點鋪裡的爐火邊
,身上暖洋洋的,心裡卻在焦心娘和婆婆在家中捱着冷。
突然聽見有人叫:“元老兒,給我打碗粥過來,再帶兩個包子。”
這個聽習慣了的聲音是隔壁的水舞娘的,天冷了,她連買早點都懶得過來,只站在自家店門口叫一聲,元家自會端了送過去。
黃虹看看元家兩老,兩老正忙着,於是就說了一聲,端了粥拿了包子送了過去。
水雲間的店門只開了半扇,爲的是防止冷風吹進去。
黃虹從外面的冷空氣中走了進去,頓覺渾身一暖,屋裡燒了一個小火爐,散發着熱量。
黃虹把早點擱在櫃檯上,卻不見水舞娘,她便揚聲叫道:“水姐姐,早點送來了。”
就聽屋裡水舞娘回答:“你擱着,我馬上出來。待會兒你過來拿碗和錢。”
黃虹應了一聲,剛要走,卻被櫃檯裡的東西吸引住了。
櫃檯裡放的正是幾件銀髻飾。
黃虹不做聲,慢慢走了出去。
她看見髻飾,想起了史平陵,同時也想到了炭錢的出處了。
只是她還有點捨不得,想再想想。
一整天,黃虹魂不守舍,內心裡在做強烈的思想鬥爭,淨想着到底是把髻飾賣掉還是不賣。
她自己總共只有那麼三四件銀飾:一個手鐲是娘給自己的,還有一對耳環是爹當年買給自己的,還有一支簪子也是娘買的,最後就是史平陵買的髻飾了。
現在家裡急需要用錢,自己又沒有別的收入,只能變賣自己的私人財物了,自已有的也就這幾件銀飾而已,父母給的自然要比情人給的來得爲重,可是她捨不得啊,史平陵留給自己的實物,也就這一樣東西而已。
第二天中午,元家鋪子收了攤。
出了元家鋪子,黃虹便拐進了水雲間裡。
水舞娘正看着店外發呆,看見黃虹走了進來,精神一振:“黃虹妹子,你今天想瞧什麼首飾啊?”
黃虹忸怩了一下,伸手從頭上拔下了一枚簪子:“水姐姐,你看這簪子可以值多少錢?”水舞娘一愣,原來不是來買東西的,而是來賣東西的,便笑道:“喲,我這裡可不是當鋪!”說得黃虹臉上一紅,說不出話來。
水舞娘柔聲問:“黃虹妹子,要賣首飾嗎?家裡沒錢了嗎?”黃虹點點頭,說啊:“我想着去當鋪不如先來姐姐你這裡問問,看你這裡要不要。”
水舞娘接過黃虹手裡的銀簪,看了看說:“成色不大好,要我收,最多也就是兩吊錢。”說罷便遞迴給黃虹。
黃虹模糊記得娘說過這根簪子成色不錯,那時是三吊錢買的,於是便分辯說:“我娘說成色很好的。”
水舞娘“噗嗤”一笑:“東西就是這樣,買的時候值錢,賣的時候就不值錢了。這樣吧,看在大家是街坊鄰里的面上,兩吊半錢吧,再多也就不能了。”
黃虹戀戀不捨地把銀簪又擦了擦,才遞給水舞娘。
水舞娘從錢箱裡數了錢給黃虹,把銀簪收起來。
看着黃虹正數錢的專心樣,水舞娘眼珠一轉,輕輕咳了一聲:“我說黃虹妹子,要說賺錢的行
當呢,也有,就看你願不願意做了。”
黃虹擡起頭來:“什麼行當?”水舞娘把頭湊近黃虹:“就是飄香閣裡的行當啊。”
黃虹臉色一變:“水姐姐莫開玩笑!”
水舞娘一笑:“我又沒教你去幹那皮肉生涯,飄香閣裡的行當多了,彈個琴哪,唱個曲哪,陪個酒哪,會寫字讀書的去和首詩哪,作幅畫哪,哪樣不可以賺錢?你可別想歪了去。”
黃虹經水舞娘這麼一解釋,一想好像真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水舞娘也是好意,畢竟她接觸的也就是這些行當了,能跟自己說說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於是微笑道:“姐姐莫怪我多心。”
水舞娘體諒地笑笑:“其實當年我也是個像你這樣的姑娘,只是……後來不得不幹上了那種生意,誰願意呢?你倒不要怪我胡說纔好。”
黃虹笑了:“不會的,姐姐也是想幫我。我還有事,等改天再來找姐姐。”說罷便匆匆而去。
水舞娘看着黃虹的背影,微笑起來,自己終於有機會改變黃虹了。
次日一早,黃虹裹了頭巾,去南門討價還價,買了一車炭回來,那牛車纔到院門口,趕車的老漢就說:“嘿,這家去年我來過。”
黃虹心酸地笑了一下,也不答話,就開始搬起炭來,那老漢看不過去,也幫着把炭搬進院裡。
黃家娘子聽見牛車木輪的“吱呀”聲,又聽見黃虹他們搬東西的聲音,心中奇怪,好容易捱到黃虹搬完炭付了錢送走了老漢,燒好炭盆端到屋裡來,黃家娘子才恍然大悟,急忙問:“你哪裡來的錢?”黃虹猶豫了一下,說了。
黃家娘子也沒說什麼,只是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黃虹聽見了,忙安慰娘說:“我把簪子賣給水舞娘了,等我攢了錢再去買回來不就行了?現在是要等着錢買炭燒給你們取暖,總不能讓你和婆婆一直挨凍,別又凍病了才麻煩。”黃家娘子點點頭。
等女兒出了門去上工,黃家娘子這才擦了擦含在眼裡的淚。
說是以後再買回來,哪有那麼容易?像他們這種平民人家,一旦到了要變賣自己財物的境地,那說明已經快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何況家裡只有女兒一個女孩子支撐着,哪裡還會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惟願自己和她婆婆身體不要更糟,要不再這樣下去可就真是……
劉家小的心裡備受煎熬,一面是後悔自己前幾天操之過急,反而使黃虹撂下狠話,使得自己再無機會接近心上人;一面是情慾在內心的攢動,恨不能立即把黃虹抱在懷裡;一面又要面對自家孃親的責罵和勸導。
他想,無論如何,他對黃虹是真心真意的,只是她一時間看不到自己的好罷了;只要她能正眼看自己,像以前那樣好好聽他說話,那有朝一日她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的。
所以他一聽說黃虹在這元家鋪子幫工,立刻決定天天來元家鋪子吃早點,藉以接近黃虹。
然而黃虹根本不理他,除了買賣的問答以外,兩人根本沒有任何別的對話。
劉家小曾經等在黃虹回家的路上,想對黃虹解釋自己那天的舉動,告訴她那天只是自己意亂情迷而已,並不是真的要非禮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