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你就是那個巡撫家的西席先生???”
“正是。”万俟非白淡淡應道。
王伯父,我把夫子得罪了怎麼辦……李沐寒見這人面上帶笑眼裡卻沒有一絲笑意,瞬間覺得頭皮發麻,大難臨頭。
張文修和柳軒面對這個年輕的西席,兩人臉上都掛着錯愕的神情,這巡撫家的西席怎麼會如此年輕?
兩個書生再是錯愕,沐寒……已經把人得罪了,他們三人看着這個万俟非白,一陣語噎。
他們站的地方本是翰墨園較僻靜的一處小道,王舉人爲了這個暮夏詩會做足了準備。早就派人從江南購買了大批正直時令的花卉,移栽了大量的綠竹。這滿園的詩情畫意不消說,都是爲了這個万俟夫子準備的。
他不在花園裡接受王伯父的招待,在這裡做什麼?李沐寒深覺今日自己真的是出師不利,早知道他就絕對不走這條小徑了!
就在這時,一聲疑問打斷了這四人之間的死僵氣氛。
“万俟夫子……誒?沐寒你們也在這?”從右側的假山旁拐過來的人影正是王禮甫,王舉人老爺。他顯然就是尋這個藍衣青年而來,他走到万俟非白身邊,說出的話證實了這人確是新任巡撫家中的西席無疑。
“夫子,花園裡人到的也差不多了,您可是要過去講評講評?”
詩會在園子的花園處舉行,王老爺說完,看了一眼這邊佇的三個年輕人,怪道:“文修,你們不去花園,站在這做什麼?”
“呵呵…王伯父…”李沐寒乾笑了兩聲,摸摸鼻子擡頭望天。
“王舉人,你說的那個十三歲就中秀才的,可是這三人之中其中一人?”万俟非白說話似乎總是出其不意,張文修他們還在想剛纔得罪這人的事情,他卻是主動換了一個話題,看似完全沒把李沐寒不敬的話放在心上。
不說張大夫幫了王家不少,文修這個孩子確實是有真才實學的。若不是文修放棄了三年前那次科舉,說不準就會是元熙最年輕的舉人。十三歲就中秀才,不止在江南少見,連整個元熙朝也算是屈指可數的幾個。王禮甫會在万俟非白麪前大力舉薦張文修,也有幾分愛才的心思。
就算在摸不清万俟非白的底細,他這麼年輕,就被江寧巡撫聘請爲西席,肯定是有不凡之處。這下聽万俟非白主動提起,王禮甫心裡自然高興!
他指着身着青色文士衫的張文修,笑呵呵道:“夫子,就是這個學生。”
張文修不防突然提及了自己,心裡還在斟酌,就接收到一抹略帶審視的目光。
他的目光審視之中還帶着刀般的凌厲,張文修鎮定的低
下頭屏息等待。
正如他和明珠所說的,他並不排斥做官。自己要考恩科,不說長遠打算,万俟非白的身份絕對能給他一些合適的建議。
李沐寒和柳軒見這人審視着看着文修,識趣的靜立在一旁,不敢出聲打擾。他們和文修是好兄弟,自然希望文修能得到万俟非白的垂青。文修十三歲成爲秀才是天才,如今錯過一科……不說遺憾是不可能的。
元熙每年參加會試的讀書人這麼多,文修要想出彩,就必須得在及冠之前中舉,才能以年歲之輕被人重視!
沐寒在等待這人開口說話的同時,手心裡不禁出了些虛汗!他這下簡直比文修還緊張,畢竟是他得罪了万俟非白,如果他遷怒於文修,那自己是死一萬次也不爲過了!!!但是這人應該不會這麼小心眼吧……
可就在聽到万俟非白開口以後,沐寒心一跳!然後!猝不及防的猛然墜落!
万俟非白收回目光,負手一笑,舉手之間帶着幾絲慵懶閒適。
與他眉目之間的閒情逸致相反的是,他說出的話卻是斬釘截鐵!他直言定斷道:“他的爲人處事,不適合官場。”
万俟非白這話間接表明了張文修不適合做官。不適合做官……那考科舉還有什麼意義?王禮甫嚇了一跳,慌忙對他道:“夫子此言差矣。文修雖然性格溫和,但是絕對是有真才實學的。夫子不若看看他的賦論,再下定奪?”
王舉人極力替張文修爭取機會,文修倒是並沒有如衆人想象中的沮喪。
他依舊鎮定的看向万俟非白,恭敬道:“夫子此言,能否細說。”
這人倒是不慌不忙。万俟非白深沉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期許,繼續道:“不適合官場也就是,下一科的科舉,你中不了。”
慢悠悠的語氣輕幽淡然,在場的人心裡卻是泛起了軒然大波!‘中不了’簡直比‘不適合官場’這話更傷人心!
冷靜如張文修,也禁不住面色一僵。
“你憑什麼斷定文修中不了?!你是主考官嗎?!一人做事一人當!話是我說的!你衝着我來!”李沐寒首先按捺不住,風聲忽動,幾個健步,他就衝到了文修前面,瞪着万俟非白惱怒道!
此處只有這麼幾個人,万俟非白伸手撣了撣衣襟,毫不在意這個年輕人的怒火,他繼續輕聲一笑道:“你覺得我這是遷怒?”
難道不是嗎!李沐寒的神情清晰的表明了這句話。
“哎!沐寒你住口!你怎麼能和夫子這麼說話!”王舉人一邊爲文修擔憂的皺眉,一邊急忙訓斥了李沐寒。万俟非白說的話再傷人,可是得罪了他,對所有人都沒有好處。
“我聽說,他三年前爲了病人而耽誤了科舉。可是在戰場上呢?你出的計謀能爲了幾個人的性命耽誤全軍的佈局?元熙需要的是能顧全大局的謀臣,而不是、你這種、果敢不足的人。”万俟非白沉聲道。
李沐寒聽到他這麼一番話,他既然得罪了万俟非白,就不怕再得罪下去,他繼續嗆聲道:“戰場,戰場!元熙哪來的這麼多的戰事,你不知道如今太子殿下回了朝嗎?!”
“太子回朝又如何?”万俟非白慢慢踱步,走到了小徑旁的一株素蘭邊,他垂眸看着那蘭花,出口的聲音清亮優雅,“邊疆未定,太子羽翼未豐。只要陛下還器重陸氏,朝中,就必須對陸氏一族馬首是瞻。”
說完,万俟非白的視線突然移到了李沐寒臉上:“依我看,你的xing子倒是很和一些人的心意,你去應試,勝算很大。”
幾個人的心情隨着万俟非白的話起起落落,王禮甫沉思半晌,万俟非白的話很有道理。只是這人說話隨意,他隨即聯想到這新上任的巡撫大人,莫不是他們也是陸氏一派的……
万俟非白講的話條條有道,的確不是攜怒報復才這麼說的。也正是意識到這一點,李沐寒的臉色精彩的變了幾下,不敢置信道:“怎麼會這樣……”那文修該怎麼辦?
“夫子見解如此之深,可否爲學生們指點一二。”理智的柳軒上前一步向他請教道。
“其實也不難,”万俟非白眉目不動的回道,“只要,他能迎合陛下的心意。”在衆人都焦矚與戰事的時候,他卻不溫不火的關心民事?他這樣會是百姓的好官,卻不會和朝中人的心意。連蕭雲祥蕭大人都懂的審時度勢,他一屆布衣書生看不清時局,還妄想入朝爲官?
張文修默然而立。時局是什麼樣的?他懂。繁雜紛亂的朝事,禍亂紛起的邊疆,他只是想憑自己的能力讓百姓生活的更好……如今卻終究是太過自負了。
“文修會準備下一屆的科舉。”
万俟非白聽到這個回答不可置否的一笑,識時務者爲俊傑。
“但是,”張文修輕輕吐出一口氣,“我不會改變我的原則。就算不能中舉,文修但求問心無愧。”
万俟非白臉上的笑容頓時隱去。
“文修……”王禮甫無奈的嘆了口氣,對他,真是想勸也不知道從何勸起。
不知道該說他聰明還是笨好。万俟非白淡淡的掃視他一眼,率先朝來時的方向走了。只不過是一個固執的讀書人,他自然沒有把江口鎮的這個書生放在心裡。
只是,他忘了。
有時候,際遇往往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