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正是草民。”
她未曾封官,只是賀蘭瑞身邊的文侍,自然要稱草民。
不曉得自己的區區小名是如何傳入這位寵妃的耳裡,何夢錦此時能做的,也只能是沉穩應對,靜觀其變。
卻不曾想秦貴妃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句,便沒有了下文。
何夢錦自然也不好多嘴,只垂眸看着她傲然的從自己面前走過。
在擦肩而過的時候,聽得她淡淡道:“在京都內生存,什麼是看到的,什麼是聽到的,都要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這話似是善意的提醒,又似是隱含着威脅。
再不用懷疑她是否看到自己剛剛聽到的安陽公主話的事,何夢錦雖不解她既然見到了卻這般輕易的放過自己,又不解她爲何要讓自己不要聲張維護安陽公主的面子。
“草民知道。”
伴隨着一陣沁人心脾的花香,秦貴妃一行也漸漸遠去。
何夢錦撫額,今天所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了,她有些整理不清楚。
七繞八繞才轉回了最初的涼亭,正瞧見賀蘭浩黑着一張臉:“你上哪兒去了,皇上這正傳喚呢!”
何夢錦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擡頭對那個過來傳旨意的公公道:“御花園太大了,在下走着走着竟迷了路,讓公公久等了,還請見諒。”
那公公年齡也不算小,花白的頭髮,雙手抱着拂塵,鼻孔朝天道:“讓奴才等等倒沒什麼,只怕是讓皇上等久了,這罪名奴才可是擔當不起。”
想來皇上的刻意是讓着太監都看了出來,不然此時也不會這般傲慢的對待她這個廣平使臣,本來也是自己遲到在先。何夢錦也不同他計較,只默默走到了賀蘭浩身後,尾隨着他們一路去了皇朝殿。
這皇宮還是何夢錦第一次來,所以,在見到恢弘的皇朝殿以及那一眼望去至少數百個玉石臺階時候,到底有些震撼。
臺階兩邊,拱衛着一等一身手的大內護衛,光看氣場,何夢錦也知道,隨便他們其中一個。自己都打不過!
何夢錦沉了沉一顆有些慌亂的心,提着腳步,一步一步。穩穩的拾級而上,因爲此處地勢偏高,整個皇宮鱗次櫛比的宮殿羣盡現眼底,於此間吐納天地之氣,頗有一種攬盡山河的氣勢。
她忍不住感嘆。無怪乎古往今來,那麼多人想要那個最高的位置。
內心感慨萬千,這不遠的腳程便也走的不慢,不多時,就到了金碧輝煌的皇朝殿。
這裡是皇上上早朝議事的地方,格外的莊嚴壯觀。但何夢錦此時卻不方便擡頭打量,她只守着本分的垂眸站在賀蘭浩身後三尺的位置,一路。沿着繡着金絲富貴牡丹的毯子朝金玉階前走去。
此時早已散朝,雖然不能擡頭亂瞅,動作行不得差錯,但何夢錦眼角的餘光還是將四下瞧了個大概。
並沒有旁的官員,除了金玉階之上。高高在上的位置,身子斜靠着的當今天子李澤昭。便只有四下的侍衛以及內監,宮女。
似是下了早朝不久,他的朝服還未換下,依然穿着墨色十二章龍紋錦袍,他有些隨意的靠着龍椅,頭上的十二琉冠冕上,長長的冕旒斜斜的垂下,遮住了那隱在冕旒之後的神情,以及原本俊朗的五官。
何夢錦雙手在寬大的袖擺裡緊緊的攥着,生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住就要在當場失態。
讓自己忘了她的前世,忘了何家,忘了那滿目的血色……
如果說對沈洛是恨意刻骨,那麼對眼前這位命令的直接下達者,何夢錦更是恨不得此時就撲上去,自爆筋脈,跟他同歸於盡!
看着他此時神色有些隨意有些慵懶,何夢錦在想,那一日,他是否也是在這般不經意不經心的神色下,輕輕的吐出那一道毀滅她天地世界的聖旨。
她下意識的用牙齒咬着舌尖,讓尖銳的痛楚來保持自己的靈臺理智不被仇恨憤怒所矇蔽,讓自己的言行表現的從容鎮定,不展露分毫。
若說爹爹弄權逾越,兄長不守職責或者是何家觸犯任何一條律法,她都不會有此間這種恨意刻骨,偏生,爹爹一生爲官清廉,身邊門生數十人,無一不是憑藉本事上位,大哥效力與虎威營,更是赤膽忠心,這般一心爲國一心爲主的何家,最後落得那樣的下場,叫她如何不恨!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何夢錦發誓,窮盡此生,也要還爹孃兄長一個公道,要這些上位者們爲了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心頭上掀起驚濤駭浪,面色上,卻依然是她一貫的隨和沉穩,甚至她的嘴角還輕輕上挑,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掛着淡淡的溫和笑意。
跟賀蘭珏相處的多了,也便學會了他一貫的雲淡風輕的從容與溫和笑意的僞裝。
這樣纔對。
她對自己講。
“臣賀蘭浩,拜見皇上。”
“草民孟錦,拜見皇上。”
跟隨着賀蘭浩一同拜倒,何夢錦也就收回了視線,收起了全部的心思翻滾,垂眸,等着上面那人的發話。
皇朝殿極爲闊達,雖然侍衛宮人們不少,但是哪個敢在皇上面前發出點聲響?是以,整個大殿便越發顯得空曠。
何夢錦兩人的聲音也越發顯得清涼,在整個大殿內隱隱有餘音盤旋。
“免禮,適才國事繁忙,讓你們久等了,阿浩,孤還記得上一次見你,還是在你十四歲那年,隨姑姑回京省親,沒想到,一轉眼,你也大了,孤這個做表哥的,這些年到底有些照顧不周。”
“臣惶恐,本是應該多進京來看望皇上的,只是因爲祖宗禮法,沒有奉詔不得入京,所以,同皇上這一別也快十年了。”
“是啊,十年,時間過的可真快,那時候,孤還是太子,咱們兩個在一起玩鬧的甚是歡喜。”
“皇上竟然還記得,臣也一直不忘那時候的事情。”
何夢錦隨着賀蘭浩起身,聽着他們這對錶兄弟似是這般親暱的敘舊,看着也似有久別重逢的欣喜,實則,高高在上的那位心底,到底是怎樣盤算的呢?
表兄?
賀蘭浩的孃親,廣平王妃也即是長公主,李寒雲,雖然是皇上的親姑姑,但焉知道他不會爲了自己的利益而犧牲掉眼下這位同他甚爲親厚的堂兄?
在皇族裡,只有永遠的利益與社稷,不會有血親,這是何夢錦打小就從書中看出的道理,只是到此刻纔算真正明白。
“孟錦?”
李澤昭的話音再度響起,這一次卻是對着何夢錦的。
她正想着皇上同賀蘭浩之間的關係,冷不丁被點了名,何夢錦當即應道:“草民在。”
“望城河源的災疫,孤聽說了,你應居首功。”
他的聲音很沉穩,低壓,甚至帶着淡淡的金屬質地,即便是同你說着輕鬆的話語,也讓人覺得莫名的威壓自上方傳來。
而且,這話原本也就不簡單。
她若是應了,說明這次的功勞當真都是她的,等同於她搶了賀蘭齊的風頭不說,更讓她擔心的是,這次事件的一手策劃者是皇上,他令人投毒,那麼作爲派去賑災最終解了百姓所中之毒的特使,對這一事的原委知不知情,答案很明顯。
這也是她最擔心的,皇上此番招她前來,會不會就是想找個理由將她問罪封口?可是真要殺她,隨便派個刺客殺手不就結了,還要這麼大老遠的讓她走一遭再想着法的對付她?何夢錦有些想不通。
可是,她若是不應,則又是拂了皇上的面子,等同於在說他的消息不可靠,皇家密探奏報的消息不實。
心思如閃電般在腦海裡飛速運轉,何夢錦微微揚起下巴,從容道:“屬下不敢居功,只不過運氣好,碰到了神醫,她自稱能治療此疫情,當時已經完全沒有了辦法,只能賭上一賭,便讓她試了,不曾想,結果居然還真讓她醫好了瘟疫,此等救千百名百姓於生死的功勞,草民本該上報朝廷,爲此神醫請功,豈料她言自己喜歡閒雲野鶴的日子,也只愛低調,不喜歡太過張揚,第二日留下信函就走了。”
沒有其他辦法,也只得拿着司徒神醫出來當幌子,雖然跟實際情況描述相當不符,司徒神醫極其喜歡出風頭喜歡張揚喜歡高調,但她這樣一說,也是除了爲了多兩分可信度以外,讓皇上放棄尋找神醫一途。
真讓他去找,她也不怕,司徒神醫雲遊四海,天知道在哪裡呢?
聞言,高高在上的那位果然不再深究,他道:“雖然如此,你也是有功一件,昨日城門口阿浩遇刺一事,孤也有所耳聞,是孤考慮的不周,世子進京這麼重要的事情,理應加派些人手保護你們的安全,不能讓有心的人鑽了空子。”
言罷,不等何夢錦回話,他已經轉頭對着一側的侍衛道:“楚巖,從今日起,多派些人手保護廣平世子的安全,若是有任何差錯,孤唯你是問。”
保護?
何夢錦不由得心下冷笑,不過是定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軟禁監視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