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何其殘酷。
夜色已盡,天將曉,最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城樓下起初燃起的火把已經熄滅,忙碌了一晚的衆人,無論病患,侍從,還是奔走的大夫,都已經累極睡下,一片安靜裡,甚至還有些此起彼伏的鼾聲。
何夢錦獨自站在城頭,俯瞰城外山河,入目的,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看不到前路,看不見遠方。
在這般濃墨粘稠的天際下,無論是誰,都要生出幾分卑微與無奈。
何夢錦忍不住嘆了口氣,身子才動了一下,才發現剛纔自己想的入神,竟無意識的擡手按在了城頭的磚上,築城磚那般牢固,竟被她生生按出了五個指印。
運氣於掌心,她將有些暴走的內力在體內收斂了一番,前些日子的調理,再加上身邊有李蕭然這樣的高手指導,她已經逐漸在熟悉並能支配自身的內力,現在的她,不說是個高手,一般情況下自保是不成問題的。
但這些,她並不打算展示在人前,就以目前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少年形象示人,人要懂得適當藏拙,她清楚的很。
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子有些僵了,便見墨色褪去,東方天際終於出現了點魚肚白,何夢錦才正想着提步下城樓,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馬蹄聲,踏破這一日黎明的寧靜。
何夢錦下意識的循聲望去,便見有一隊人馬正自她們昨夜來的路上疾馳而來,爲首的那人依舊一襲淡紫色華服,一身爽朗利落,堪比其背後冉冉浮現的朝霞。
沒想到河源的事情結束的有這麼快,看樣子,賀蘭三公子是連夜趕路過來,想到此,何夢錦加緊了步子下了城樓。
賀蘭齊帶的人也不少,這一番響動自然驚醒了城下休憩的人們,但因有了之前何夢錦做的開導,此時的百姓見着軍隊,已然沒有了那時的抗拒與恐慌。
那一隊人馬很快行至近前,而此時,何夢錦已經怡然站在城下,以迎接的姿態,擡眸含笑看着賀蘭齊。
“看樣子,你這個書架子辦事也還算利落。”賀蘭齊的馬行至何夢錦跟前止步,他翻身下馬,對着何夢錦打趣道。
何夢錦聞言,眉梢輕挑,一抹狀似痛苦神情浮現在她如玉般光潔的臉頰上:“唔……餿了。”
說着,還刻意的避了避身子,以示遠離。
本是打趣的賀蘭齊起初不解,隨即看到何夢錦的眸光淡淡的掃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才驚覺,原來這小子是在嫌棄他這幾日風餐露宿沒來及換衣服!
“哪裡,孟公子同我比又好到哪裡去,同餿,同餿。
說罷,絲毫不放在心上毫無介懷的笑了起來。
何夢錦亦是跟着露出了笑意。
被他們兩個這一番你來我往的打趣,周圍豎起耳朵傾聽的百姓們也放鬆了心情,之前周遭那沉悶緊繃的氣氛也沒了蹤影。
何夢錦一邊吩咐了屬下幫襯着百姓煮食早飯,一般跟着賀蘭齊走到了一邊,直到避開了衆人,兩人起初面色上那層喜色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河源的情況怎麼樣?”何夢錦搶先問出口。
賀蘭齊剛到她便迫不及待想問,但此時所有的百姓焦點都在他們身上,若是他們兩個主事都是一籌莫展的衰敗模樣,便是更要引得百姓人心惶惶,所以他們都心照不宣的選擇以輕鬆方式做開場白。
賀蘭齊目光在不遠處的百姓身上轉了一圈,低聲道:“好不到哪裡去。”
得到了料想中的答案,何夢錦並沒有過多的吃驚或者驚訝,她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這一看,便有些震驚。
昨日是在夜間,光線不明,所以還沒有看清這些百姓的情形,此時,天大亮,所有的影像映入何夢錦眼簾,便是如同石子落入了平靜的湖面,激起層層漣漪不斷。
在場的每一個人,哪怕小孩子,臉上,手上,但凡裸露在外的肌膚,都已經冒出了大大小小很是可怖的紅疹,說是紅疹也不準確,因爲有些人已經開始化膿成瘡。
光是看一眼,便覺得渾身上下難受的緊,更何況自身要是得了這病,何夢錦迅速的把目光收回,不忍面對,她轉身,對着不遠處的千燈湖,話中有話道:“這病如此洶涌可怖,三公子不怕被傳染嗎?”
聞言,賀蘭齊微微一愣,似嘆息,似無奈:“是毒是病,尚且還不能定論。”
何夢錦張張嘴,正想說什麼,忽聽身後有奏報,“公子。”
她不需要轉身,也聽得出是季漢雲的聲音,想來,應該是測毒的結果出來了,但是要不要當着賀蘭齊的面,讓他知道?何夢錦想了想,聽他口氣,已然是猜到了幾分,況且此番,也是他們兩人要共同面對的難題,沒有理由要瞞着。
諸多的念頭在腦海裡劃過,也不過是轉身的一瞬,何夢錦對着季漢雲淡淡的點頭,開門見山道:“先生,結果如何?”
季漢雲並未立即作答,而是有些爲難的看了看靜立在一旁的賀蘭齊,復又將目光投向何夢錦,待得到後者但說無妨的眼神授意後,他才咬牙開口道:“草民查證,那鹽確實有問題。”
轟隆。
一語石破天驚。
本是帶着不寒而慄不敢置信的七分猜測在這一刻被證實,何夢錦忍不住身子有些搖晃,她仍舊有些不死心的道:“你又如何查證,望城河源一帶雖屬於偏遠城鎮,但仍舊不少達官顯貴以及商賈大戶在此,惜命如金的他們,一日三餐料理若說沒有銀針試毒,怎麼的也說不過去。”
似是料到何夢錦會有如此的質疑,季漢雲不慌不忙道:“問題就在銀針試毒,此毒用銀針居然不能探查出來,公子的懷疑草民之前也想到了,所以昨夜纔不那麼確定,但是現在,已經可以肯定,因爲,它。”
說罷,季漢雲打開手中一直握着的一方月白錦帕,層層疊疊的雲紋之後,露出一堆黑色的粉末,在月白色中央,顯得尤爲刺目。
“這是?”
季漢雲垂眸,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卻帶着隆冬飛雪的寒意道:“這是草民祖上行醫,相傳的一劑辨別毒物的藥,可以辨別甚至連銀針都不能辨別出的毒藥,本該是如皓雪般,此時滴了數點鹽水之後,便是如今這樣子。”
季漢雲的話,何夢錦絲毫不懷疑,即便沒有他證實,據她自己的猜測,就已經能定論了。
她吩咐去查證,不過是存着最後一分希冀。
希望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爲百姓敬仰叩拜的那人。
不說是君臨天下,就該以民生爲要,福澤天下嗎?不是說帝王之責,就該心繫百姓,視蒼生如同己出嗎?
怎的事實冰冷如斯!
皇上,那個當今俾倪山河的天子,他這麼一出,到底是爲何?不惜自毀城池,不惜一地百姓逾千條性命,想到此,何夢錦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眸。
答案呼之欲出。
還有好些疑點沒有想通,終其目的,無外乎是爲了推行他的削藩王策略。
那麼,賀蘭珏呢?他最先得了消息,那是否已經猜到了這一切,又或者他早已知情?想到此,何夢錦覺得腳底驀地有一股涼氣升騰起來,早間的風比之夜裡多了幾分溼意與薄涼,染的她衣衫溼了幾重。
想到這上千條無辜性命,她甚至還想到了自己的家族滿門,都是這場凰權爭奪的犧牲品,她便覺得有些累,有些苦澀,有些蒼涼。
在旁邊一言不發的賀蘭齊也感覺到了何夢錦的心緒一瞬間的變化,他也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何夢錦所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忍不住嘆息一聲,賀蘭齊道:“奔波了這幾日,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下,解藥的事情也非着急就有用的。”
何夢錦勉勵擡眸,對着他微微一笑,從他的眼眸裡也察覺到了應是自己臉色太過蒼白,“三公子,解藥的事,你可有何想法?”
賀蘭齊本是爲何夢錦對她展示的笑容而舒展的眉頭又緊皺在一起,他道:“已經派人去多利尋了,只是還沒有消息。”
何夢錦聞言,無聲低嘆,茗記也還沒有消息傳來,若果皇上是有意要嫁禍給南晉,想要挑起南晉和廣平王之間的矛盾,那麼解藥應該也不那麼難找,就在南晉,多利。
只是爲何還沒有消息傳來呢?
焦急歸焦急,但正如賀蘭齊所說,着急也沒有用,她現在的身體急需要休息,不然還等不到解方,自己便是要倒下了,何夢錦想罷,對着賀蘭齊又避了避,“我自然是要去休息的,但是休息之前還是要強烈建議某個已經幾日夜沒有換衣服沒有洗澡說不定臉都沒洗的傢伙去收拾一下……”
一口氣說完,還不等臉上變黑青經暴跳的某個傢伙做出反應,何夢錦已經一溜煙的,以她目前能達到的最快速度腳底抹油。
幾番相處下來,她也算摸清了賀蘭齊的脾性,是個爽直的性子,不比賀蘭珏,太過神秘,心思深沉的太過可怕,一個眼神都要讓人猜測個九曲十八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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