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王府的二公子,賀蘭珏自小就聲名遠揚,不僅僅是因爲他有一個歌姬出身卻讓廣平王爲之不惜對抗皇權的孃親,還因爲他本身的才氣。
三歲作詩,四歲成文,到六歲的時候,他機辯的口舌已經讓廣平王的門客都自愧弗如。
這一點,何夢錦絲毫不懷疑,能在母親死時,面對暴走失控的父親,六歲的孩子的當頭棒喝,已經充分將之的膽識與口才發揮的淋漓。
這樣一個優秀的人啊!
就是這樣一個優秀的孩子,卻在八歲那年墜馬,落下終身殘疾。
當時對此有許多版本的傳言。
有說是天妒英才,集所有的光環於一身,引來上天的妒忌,纔會讓他的完美里,有那麼一份殘缺。
有說是遠在京都的皇帝暗中所爲,因爲那個當日牽馬的護衛是隨同長公主陪嫁到賀蘭王府的一名親信。
在廣平封地,也有百姓私下猜測是否爲長公主及其子賀蘭浩所爲。
何夢錦曾覺得,第三種可能性很大。
因爲賀蘭浩雖貴爲嫡長子,但所有的風頭都被賀蘭珏蓋了過去,就連世子之位,賀蘭瑞中意的人選,也無疑是賀蘭珏。
真相淹沒在重重迷霧之後,不是當事人的何夢錦亦不敢肯定,但見今日賀蘭珏對整個賀蘭王府的淡漠,倒是讓自己的猜測有了那麼一點棱角。
但是……若真是如此,現實又該是何其冰冷!
雖非一母同胞,賀蘭浩到底和他是親兄弟!
她一向被保護的很好,對於戲臺子上的皇族權貴之爭,向來殘酷,沒有血親一類的戲詞兒都沒有親眼見識過。
所以,此刻,在隱隱猜到箇中原委,她纔會那麼震撼,那麼心痛。
她一生裡,有寵愛自己的雙親,兄長,有享不盡的榮華,而他……獨有芳華舉世,奈何卻得不到一紙薄涼的親情。
許是她望着賀蘭珏出神的太久,一貫神色淡然從容的賀蘭珏,眼底竟起了些許神色波動,他道:“你在心痛?”
聞言,何夢錦赧顏,我心痛啊是心痛啊,可是我爲之心痛的當事者公子您知道我是女子卻沒意識到我是女子麼?能不這般直言不諱能不揭我的短麼……
眉毛跳了兩跳,面色上何夢錦努力維持自己一貫的鎮定,“我只是想到了一句禪語。”
說到此,何夢錦頓了頓,擡眸看向眸色宛若星輝的賀蘭珏,復又將目光調轉到芙蕖。
此時月上中天,夜半帶着沁涼的風自芙蕖上,一朵朵盛開的蓮上拂過,帶着陣陣蓮香。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自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何夢錦淡淡的吟完,不去看賀蘭珏的神色,自顧道:“其實,若是從來沒有得到親情,生活在一片冰冷裡,也未嘗全是酸澀苦楚,相對於那些得到了最誠最溫馨的親情,卻一下子被打入阿鼻地獄,所有的溫暖一剎那煙消雲散,只剩下泣血的事實來說,要,好過很多天生倒黴蛋。”
說這番話的時候,何夢錦一直沒有別過頭來,她說的很慢,這些,明明是她內心深處最爲隱秘,最爲痛徹的一角,卻沒想,在這樣一個夜晚,對這樣一個尚且算不上熟悉,仔細想來對自己還有幾分危險的人道來。
但說出去的話,便是潑出去的水,她也不後悔。
“我一直在想,你的身份。”賀蘭珏擡手撥弄了一下琴絃,琴音發出一聲悠遠的迴音。
“那你查到了嗎?”
何夢錦神色無恙的轉首對着賀蘭珏,想從他那雲淡風輕的從容上,看出一絲絲破綻。
說實話,她也很想知道,這身體的本尊,到底是誰?
是被人豢養的殺手?是行走江湖的俠女?是他國的刺客?
她曾對此有許多種猜測,甚至私底下還讓李蕭然暗暗查訪,但都沒有絲毫蛛絲馬跡。
她有些緊張的看着賀蘭珏,若是他真的知道這身份,且還抓住了什麼把柄的話,那自己將再一次陷入被動。
“沒有。”
賀蘭珏淡淡的語氣在午夜的風聲裡響起,何夢錦才終於放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
卻聽得他繼續道:“因此,我纔是更加好奇,你,到底是誰?”
我到底是誰?
何夢錦心頭不由得冷笑,她自己都不知道!
面色上,她迎着賀蘭珏探究的目光,不逞相讓道:“我是誰,過去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是孟錦,是能達成公子所願,跟公子目前在同一條陣線上的孟錦,這樣,不是最好的麼?”
似是一早料到了何夢錦會如此一說,賀蘭珏絲毫不覺得驚訝,他一拂手,寬大的袖擺掠過琴絃,發出又一曲天籟。
何夢錦凝神聽,卻從那曲子裡,讀出了蒼涼,宛若此刻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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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惠風和月,芙蕖正盛,彈琴的人沒有要停下的意思,聽曲的人,沒有睡意,循着琴音,一曲曲,到深更。
雖兩者都再未有任何言語,但心頭卻是已達成一種默契。
起碼,何夢錦確定,至少,在她功成名就之前,她和賀蘭珏之間,不會有衝突,雖然暫時不知道他所圖,自己所爲又對他有何利,但他現在,袖手旁觀,不拆穿自己,對如今沒有能力沒有根基可言的她來說,便是最好不過的。
不知道聽了有多久,直覺天色已然暗了,接近黎明,何夢錦才起身,回了自己住的院落。
合衣躺下,卻是怎麼也睡不着。
吹了一夜的風,聽了一夜的曲,也該是睏倦了,奈何她此時,卻沒有零星半點的睡意。
在牀上翻來覆去,腦子想的,卻是一片空白,何夢錦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此時,天色漸漸亮了,她索性起身,行至窗前,推開來,鋪面而來的,是昨夜那一陣陣熟悉的蓮香。
罪過罪過……今天俺更晚了……跪求原諒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