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宛月宮火起的時候,賀蘭珏同何夢錦道別之後就飛速回了李澤昭在皇宮裡給他安排的宮室,之前他假意身體不適,得了允許先去休息,這纔有時間同何夢錦佈置那一番而不引人懷疑,此時事情鬧的這麼大,整個皇宮上下都知道了,若是發現他人不在的話,難免多少都讓人疑心。
他在輪椅上坐下,喚了宮女進來奉茶,奉茶的宮女從門外一路哆哆嗦嗦的捧着托盤進來,白玉質地的茶盞被抖落的不斷的發出聲響。
賀蘭珏擡眼看去,瞧見那女子將頭低到了幾乎已經看不到其整個面貌的境地,露在外面的半張臉紅的都要滴出水來。
對於女子看到他而露出這等驚訝且嬌羞的神色,他早已司空見慣,唯有此時在昭仁宮的那女子,纔是第一次讓他驚訝到。
想起初見她時候,賀蘭珏的嘴角邊已經不自覺的流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一天,他去姚廉的府邸,正巧碰到了前來搜查的御林軍。
姚廉是何相的得意門生,即便位不高權不重,多少也會受到些牽連,當時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迴避到了後院,正望着一池芙蕖出神,卻不料何時身後的假山旁出現了一人。
他對自己的六識和敏銳的觀察力還是有把握的,卻沒曾想那麼一個活生生的人何時出現在了那裡。
當時的他立即就提高了警惕,那人能悄無聲息讓他都不曾察覺的出現,自然功夫也不會在他之下,也就是說,若打鬥起來,他並不一定能輕鬆佔了上風。
他並不盲目自大,但這些年與之比劃切磋的高手不知幾凡,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當真還沒有遇到過,尤其是在他發現了對方還是一位女子。且胸前還中了一刀的時候。
他本來是要脫手而出的暗器當即就被他按捺了下來,對那黑衣夜行服的女子的身份也多了幾分探究。
而同時,那女子竟似才發現自己一般,當時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讓他至今都沒能忘卻。
驚豔,迷茫,無措。慌亂,痛苦。
那雙清清涼涼的眸子就這樣看向了他,隨即,在聽到外院傳過來的捉拿刺客的呼叫之後。她眼底所有的情緒化爲了一抹決然和果敢。
就在他還在想這女子是要做什麼的時候,就見她已經身子一竄。竟然是向自己撲來。
他一愣,本能的就要躲開或者出招,但都被他按捺住了,他將身子一動不動,恍若當真是因爲腿腳不便而躲不開只能任由她這麼驚世駭俗的一撲的樣子。
後來,果然如她所想的將自己撲倒。想着她當時故作兇狠的威脅,想着她當時分明難爲情到了極點卻還是仍舊要緊着牙關將惡人演繹的逞強,賀蘭珏就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
後來的一切,最開始,也不過是因爲好奇她的身份,是好奇她那般出現在姚廉府上的目的,所以他纔對她格外的關注了幾分。
救下了她,並留下傷藥讓人治好了她的傷,在恆陽府大堂後面。他第一眼就認出了扮了男裝的她,聽着她在前堂口吐蓮花。不卑不亢陳述當朝局勢,表達出想要投靠在廣平麾下的意向,他對她更是好奇,這女子到底想要做什麼?
以至於對她也就格外多了幾分心思。
就是因爲這多花的幾分心思,卻不知道何時起,自己竟然這般在意起這人,喜歡看着她一次次被自己戲弄時候咬牙切齒的模樣,喜歡看着她被自己的話嗆到分明是氣到要爆炸,卻仍舊能面帶微笑拳頭緊握的保持本着好女不吃眼前虧的理智,喜歡她偶爾能讓自己吃癟併爲之氣結的聰慧……
賀蘭珏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的喜怒哀樂能如此牽動着自己的心。
他是個很冷靜且理智的人,對於自己在做什麼,想什麼,想要得到的是什麼一直都很清楚,一旦確定了自己的心意,明白了那女子在心裡頭的分量之後,他並不壓制迴避這種心思。
所以,在李嫣然說那一番話的時候,他制止了蕭冷的出手,其實也是想借由李嫣然的口,道出自己的心思,想讓她能明白些許自己的心思,哪裡曉得,平日裡看起來那麼聰明伶牙俐齒的女子,在這方面卻是個榆木腦袋。
賀蘭珏不禁有些鬱悶的想,難道是要讓自己苦着一張臉對着她,一字一句的說清楚?
可是,萬一她聽到之後,回了一句,公子你喜歡我?可是,關我什麼事?
以那女子素來得着機會就要在口舌上回敬他的前車之鑑上看來,也不是沒有可能,到時候,他又該如何?
想到此,賀蘭珏臉上的笑意也消散了,剛纔滿心的歡喜此時卻化爲了隱隱的擔憂與不安。
誰讓那女子那般遲鈍,亦或是她的心思本就不在自己身上?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賀蘭珏的心就跟着一緊,腦海裡浮現的是那日在昌邑王府,她寧願放棄自己的性命都要保全的那個人,想起在地牢裡她看向那人的眼神,滿滿的心痛與疼惜。
他的心也隨之一痛,彷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人從他的身體裡生生的抽離了一般的痛楚。
一貫喜歡審視自己的賀蘭珏也再不想回想當時的情形,更不願多想何夢錦的心思。
一想到從來都只有自己算計別人,萬事篤定於心,卻在這女子面前這般患得患失,賀蘭珏覺得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看着他不過片刻功夫,臉上的表情已經轉換過了幾番,嚇的那奉茶的宮女更是惶恐不安,在遞茶的時候手抖的險些摔掉了茶盞,好在賀蘭珏眼疾手快,一擡手就抄了過去。
剛接開茶蓋,茶香的氤氳嫋嫋香氣撲來,賀蘭珏手上的動作卻頓住了。
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自己似乎忽略了哪裡。
這次的事情都在往他料想的方向發展,再加上那女子的應變能力,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可是那種隱隱的不安又從何而來?
沈洛。
他輕抿了一口茶,猛的想這個人,賀蘭珏驚手中的茶盞一個不察滑掉了地上。
清脆的碎裂聲隨即引來了候在外面的親衛,看着一臉焦急且失態的賀蘭珏突然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嚇的親衛當即如臨大敵的閃到了身邊,問道:“公子?”
賀蘭珏擡手一招:“你在這裡應付。”
說罷,就轉身一溜煙不見了人影,留下那個親衛有些摸不着頭腦站在那裡,喃喃道:“公子這是怎麼了?”
沈洛手上的力道本是可以輕鬆的就將面前的人的性命斷送,但是看到她清涼如秋水的目光之後,他卻停了下來,鬼使神差的,想要聽聽她要說什麼。
呼吸了新鮮空氣的何夢錦一邊努力用沒有握着刀鋒的手拍打着胸口,一邊不動聲色的退開沈洛些許,她道:“你恨我?”
不等沈洛開口,甚至不等他做出任何表情,何夢錦已經開口笑道:“你是在爲錯殺了自己的未婚妻恨我?”
聞言,沈洛一怔。
當年的事情雖然確定了是李嫣然頂着何夢錦的名號行事,可是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作爲始作俑者的且目中無人驕橫的李嫣然定然不會放在心上,不會記得,更別說一見面就知道他所想所爲是爲何。
沈洛尚且在思索,只聽何夢錦道:“你有什麼資格恨我?殺人的是你自己,不分青紅皁白的助力滅了何家的也是你,你是在恨我,恨不得殺了我,還是爲了想將對自己的恨意轉嫁到我的身上?”
聞言,沈洛的眸色一緊,擡手就要再度朝何夢錦襲去,這一次,何夢錦豈會那麼容易讓他得逞。
在他擡起的手尚未碰到她,只見她身子突然的一轉,靈巧的避了開,同時手中藏着的匕首再不遲疑,豁然對着沈洛手臂就是一刀。
刀出,血濺。
何夢錦穩了身形停在了離沈洛有一段距離窗邊,這才發現他正一臉疑惑的看着自己,身子一動不動,似乎剛纔自己偷襲的那一刀並未傷及他分毫,對他沒有造成影響。
實際上,那一刀用了幾分力道,下手有多狠何夢錦自己是知道的,光是看沈洛此時黑色的官袍上頃刻間被連同血肉一起隔開的口子,以及那汩汩冒出的鮮血就知道。
這些,他卻全然不見,只有些怔忡的看着何夢錦道:“你不是李嫣然,你到底是誰?”
何夢錦一愣,不過立馬也反應過來,也許她騙過了其他人,此時,在沈洛這裡,卻再難混過去。
這人心細如髮,而且又是何等聰明,本身對李嫣然就有一定了解,再加之今晚上,從宴席上到現在一連串的事情,還有自己剛纔的那一招出手。
若是換做李嫣然,除了生氣撒野發潑外,不會有別的招式,更何況,自己剛纔閃避的身法已經將自己會功夫這一真相暴露無疑。
但對於此時的何夢錦來說,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若過說她不運用輕功閃避了開,不傷了沈洛,有性命之憂的就是自己,眼下沈洛一心要置李嫣然一死,自己不出手,或是不暴露身份的話,今晚,註定難逃一死。
沈洛等了良久,都不見何夢錦作答,他擡眸,注視着眼前的女子,再度問道:“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