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沒了之後,李閣老越發依賴季玉深,把他當成自己的半個兒子一樣信任,尤其是在——李梓月身懷有孕的情況下。
“梓月的身體怎麼樣了?”
“太醫說才懷胎兩個月,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所以讓她少出來走動。她倒是很擔心岳父的身體,時常問我。”
李閣老嘆了一口氣,“老夫年邁,早已過了尋常人的壽數,身體還能如何?讓老夫憂心不下的,是朝中。玉深,你看皇上是不是已經不信任老夫了?”
季玉深嘴角幾不可聞溢出一絲笑意。
李閣老到這個時候才問這個問題,未免太遲了吧?
他淡淡道:“少時讀書,見古往今來帝王,皆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岳父在當今皇上登基的風雨飄搖之時多加幫助,皇上自然倚重,甚至將您送上首輔之位。可如今皇上登基已十年,早已不再是愣頭小子,怎麼會甘心大權旁落呢?”
李閣老聽見大權旁落四個字,立刻敏.感起來,“老夫何曾……”
“不在乎岳父是否真的讓皇上大權旁落,只在乎皇上是否這樣想而已。”
季玉深不動聲色地打斷,李閣老垂下頭,蒼老枯槁的手在桌上蜷縮起來,暗暗下着什麼決定。
好一會兒,他嘆了一口氣,“老夫從先帝朝起便是閣老,當初先帝駕崩,衆皇子奪嫡。若不是老夫幫助皇上,皇上豈能如此輕易登上大寶?可老夫一番拳拳之心,卻被皇上誤解,以爲老夫有意架空君權,在朝中汲汲營私……老夫之心日月可昭,絕無半分對君不利、對民不善之意!”
季玉深沒有開口。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李閣老在他面前說,不知是想欺騙他還是欺騙自己。
自欺欺人,這是最無用的事情。
好一會兒,李閣老發完了感慨,才道:“可皇上待你的恩寵之心,似乎日益加深了。”
季玉深心中一動,微微笑道:“所以岳父也不必擔心,皇上既然還肯倚重您的女婿,便不會對您做什麼。畢竟皇上是年輕人,更信賴年輕的臣子更有同感,也是合情合理。只要他不改信威遠侯府的世子之流,便不會影響岳父的地位。”
李閣老聽他忽然提起威遠侯府的世子,笑了笑,“怎麼可能?那個草包和他妹妹江貴人一樣,能成什麼氣候?”
皇上當然不可能隨意倚重一個外戚的世家子弟,如此相比之下,季玉深得到皇上的信賴,李閣老心中頗爲安慰。
他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你找個機會再見二皇子一面,勸他要好好讀書別惹皇上生氣。也不知道二皇子最近是怎麼了,竟然屢屢犯錯讓皇上不悅,徹底讓大皇子比了下去。”
季玉深想了想,道:“梓月如今身懷有孕不便進宮,李常在雖在宮中卻見不了二皇子,少不得我想辦法見他一面吧。”
他心想着,正好李梓月拜託了他一件事,他一直沒有進宮去做,也該和蘇幼儀交代交代纔是……
燕嬪在午膳前離開永壽宮,回鍾粹宮去見李常在。
她剛走,便聽淑芽悄悄進來回話,“娘娘,御花園的小宮女來了,說是季大人請您後日到東四所皇子們的學堂去一趟。”
蘇幼儀不禁詫異,“去見他還是去做什麼?”
淑芽道:“聽那小宮女的口氣,是季大人想在那裡見您一面。”
蘇幼儀聞言點點頭,“他倒勢力廣佈,御園的奴才裡有他的人就罷了,連宮裡都有。”
這話不免有諷刺之意。
淑芽卻一直覺得季玉深是好人,是在幫助蘇幼儀的,便道:“這是好事啊。有季大人這麼一個人在前朝幫着娘娘,娘娘在後宮才能更加穩固。”
“他幾時在前朝幫我了,別胡說。”
蘇幼儀輕描淡寫地敷衍了過去。
且說燕嬪回到鍾粹宮見了李常在,李常在就坐在殿中喝茶,見她進來忙忙起身行禮,“嬪妾見過燕嬪娘娘。”
“喲,李常在來了,來多久了?”
燕嬪笑了笑,命人寬了外衫坐到上首,李常在恭敬道:“沒有多久,嬪妾今日特意前來拜訪娘娘,是想向娘娘賠罪的。”
說罷便福身下拜,“還請娘娘恕嬪妾昨日冒失之罪。”
燕嬪仍笑,“這是怎麼說的?還不攙起來,讓李常在坐。”
宮女聞言忙攙扶李常在,燕嬪朝她桌上的茶盞看了一眼,知道那是添了數遍茶的。
便道:“李常在在這裡乾等着本宮那麼久,那麼不知道去找江貴人說說話呢?本宮的鐘粹宮裡還有江貴人和柳常在,你應該知道吧?”
有江貴人和柳常在,她卻只讓自己去和江貴人說話,沒提柳常在,可見還是在諷刺昨日她和江貴人單獨說話的事。
李常在面色僵了僵,仍然恭恭敬敬道:“嬪妾做錯事惹娘娘不高興,在這裡等候多久都是應該的,不敢私自去別玩。這是嬪妾一片誠心,還請娘娘見諒。”
燕嬪嘴角微翹,終於審視地看了李常在一眼。
平心而論,不論李常在來請罪的目的是什麼,至少她今日的做法毫無錯漏,叫人挑不出毛病。
她若再不原諒李常在,旁人只會覺得李常在可憐,而她燕嬪小氣刻薄。
燕嬪笑着轉向宮女,“難得李常在來本宮這裡,去把江貴人和柳常在都請來,大家姐妹說說話。再去把上好的茶和點心送來,別忘了柳常在最喜歡的太師餅。”
這便算接受李常在的道歉了。
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
兩日後,蘇幼儀命淑芽帶上點心,去學堂給大皇子等人。
大皇子好似到了抽條的年紀,幾日不見,蘇幼儀竟發現他長高了許多。
二皇子和他同歲,站在他身邊看起來倒矮小許多,精氣神也差。問了薛道明,他對二皇子直搖頭。
“從前可是三個皇子裡最勤奮好學的啊,如今也不知怎麼變成這樣!”
薛道明嘆氣連連,一時口不擇言,想到自己已經站在蘇幼儀這邊了,不該對二皇子的墮落做出這種表現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