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驕寵 100|99.8.14
第二天容王就要離開,當晚,容王摟着阿宴說了許久的話,到了後來,阿宴迷迷糊糊的,就這麼半夢半醒地聽他說。隱約中彷彿聽着容王依舊是囑咐了許多,可惜她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中聽到動靜,阿宴一下子驚醒了,一摸身邊,還熱乎着呢,可惜不見人影。
她忙起身去看,便見容王正從旁穿上戰袍鎧甲。
那鎧甲是黑色的,冷硬得很,穿上之後,原本清冷俊美的容王,頓時添了幾分崢嶸之氣。他原本臉型就是生得棱角分明,如今更是剛毅凌厲,渾身都散發着種讓阿宴陌生的森寒之氣。
這看着,倒不像容王,反而有幾分仁德帝的氣概了。
阿宴就坐在那裡,怔怔地看着,想着這就是她的男人,她肚子裡娃兒的父親,雖則年紀並不大,可是卻已經生得如此偉岸挺拔,他是人中雲龍,鍾靈毓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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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穿着戰袍,就要領兵出征,他將橫掃千軍所向披靡,殺伐征戰勢不可擋。
他回來的時候,應該會帶回無限的榮耀,會讓更多的人臣服在他腳下。
可是阿宴在這一刻,忽然開始徘徊開始擔憂。
他這一走,是不是有危險,是不是能吃好穿好……是不是有其他女人迷了他的眼兒……
在這之前,她擔心過哥哥,卻沒有擔心過容王。
因爲容王是上一世是天子之命,他必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他必將踏上高峰俯瞰天下。
容王是她的依賴,是她的港灣,她就那麼倚靠在他懷裡,覺得他是那麼的強大,強大到以至於從來不會去擔心他有什麼危險。
可是現在,她忽然很忐忑,甚至有點害怕。
害怕萬一他出了事兒怎麼辦,萬一受了傷怎麼辦?
還有那曼陀公主,到底是一個坎兒。
阿宴就這麼坐在那裡,怔怔地望着容王,以至於當容王轉身看向她的時候,她還在望着呢。
容王見她醒來,原本剛硬凌厲的面孔帶了幾分柔和,走近來,俯首揉了揉她的頭髮:“怎麼醒了,是我驚醒了你?”
他並沒有坐下,因爲身上穿着鎧甲,煞氣太重,怕驚擾了她和肚子裡的孩子。
阿宴搖了搖頭,仰臉望着他。
容王頓時覺得,阿宴那雙溼潤的眸子裡,彷彿藏着萬千的不捨和依戀。
他用手背輕輕地碰了下她的臉頰,低啞地道:“繼續睡吧,過幾個月,我就回來了。”
阿宴嘴脣動了動,知道他馬上就要走了,她想說點什麼,可是嘴脣蠕動一番,喉嚨裡卻有些哽咽。
容王低頭定定地凝視着她,黑眸中看不出什麼情緒。
不過他的拳頭輕輕攥了下。
也許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有種衝動,這仗不打了,他不離開了,他就要在家裡陪着他的女人和孩子。
可是他當然不能,他是容王,是皇上最信任的弟弟。
他註定要爲他的皇兄掃清一切障礙,還他一個錦繡山河!
於是他深吸了口氣,狠狠心,沉沉地道;“我走了。”
說着,就要轉身離開。
阿宴見他要走,心裡便猛地一痛,跟被針紮了一下似的。她忙伸手,去握住他的袍角。
那黑色戰袍的袍角冷硬得很。
她緊緊攥住,仰臉定定地望着他,低聲道:“我忽然想起一首詩,我說給你聽,好不好?”
容王沒有轉身,他握了握拳,點頭:“嗯,你說。”
“易挑錦婦機中字;難得玉人心下事。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
阿宴喃喃地說唸了起來。
唸完之後,她忽然臉上微紅,低下頭。
這首詩,原本其實是一個詩人勸解他留戀水西橋畔煙花之地的朋友的,告訴他你可以輕易猜出家中錦婦繡在璇璣中的字謎,可是卻未必能猜出外面那些妖嬈女子的心事兒。作爲大好男兒,你原本要一番豐功偉業要做,可萬萬不能留戀水西橋畔的女子。
阿宴唸完便覺得似乎也不太應景,倒是把自己比作那聰穎賢惠的錦婦了。
這邊容王聽到這個,眉眼微動,回首,目光落在阿宴臉上。
他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
他低啞地補充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的。”
阿宴低着頭,不敢看他,纖細的手終於放開了那緊攥的袍角:“你出門在外,保重身體,我在家裡等着你。”
容王點頭:“嗯。”
說完之後,他便沒有再回頭,推門而去了。
他剛硬凌厲的袍角,帶起些微的風,風吹過,彷彿有刺骨的疼感。
阿宴凝視着那緊關上的門,定定地看了許久後,終於輕輕嘆了口氣。
接下來幾個月,沒有了容王,她也只能自己照顧自己,自己照顧肚子裡的娃兒了。
她低下頭,摸了摸肚子裡的孩子,才三個多月而已,其實一點凸起都沒有,小腹還是平坦的。
也不知道他回來的時候,這肚子是不是大起來了。
自從容王離開後,時不時有人登門送帖子,都是京中的貴婦,這是要拉攏討好她的。以前容王在,她們攝於容王的冷清,並不敢靠近,如今容王離開了,她們就開始活動起來了。
不過阿宴並不喜歡這些,她的性子本來也不愛,如今容王離開,她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便婉言拒絕,只推說要在家裡好生養胎。
肚子裡有個娃兒,這也是個很好的籍口,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漸漸地,京中的命婦貴女也都知道,這容王妃並不是個好說話的,要想走後院外交打入容王府,並沒那麼容易。
不過呢,這當然也有例外。
自從容王離開後,顧鬆也離開了,阿宴便把母親接到府上來陪着自己,母女兩個人時常說說話,在園子裡逛逛。
這一日兩日也就罷了,時候一長,蘇老夫人便有些繃不住了。阿宴見此,便讓她請了一兩個素日還算要好的過來,陪着蘇老夫人閒話家常。
因爲開了這個口子,漸漸地府上也有人走動了,只是大部分有心之人依然被攔在門外。
這一日,阿宴正陪着蘇老夫人在後花園裡賞花,這後花園裡栽培了許多名貴的花草,都是外間不常見的,聽說隨便一個拿出去就是上百銀子呢。不過如今既然來到這容王府,那便是再名貴的花草,也只是放在那裡讓人隨意看上幾眼罷了。
外人看了或許是有些糟蹋,不過這皇室貴胄的日常生活,原本如此,那就是拿着那尋常人百般珍惜之物,視若凡物。
阿宴開始的時候或許覺得有些嘆息,不過時候一長,也習慣了。
蘇老夫人並不知道那些奇異的花草價值非凡,有一次她有個要好的夫人過來,盯着一株四色海棠看了半響,蘇老夫人見她喜歡,便乾脆送給她了。
那夫人聽了,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看蘇老夫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才歡天喜地地捧着走了。
阿宴後來隨意問了問,知道那個海棠外面要賣個幾百兩呢。
不過阿宴到底是沒告訴母親,免得她聽了心疼。
再說容王府也不缺這個,誰也沒當回事。
這一日,阿宴和母親正在屋子裡繡着一些小娃兒所用的一物,正低頭討論着那花樣子的時候,便聽到外間惜晴進來道:“剛纔二門那邊傳來信兒,說是老祖宗今日帶着大少奶奶並五姑娘過來了,說是要拜訪王妃和夫人呢。”
阿宴一聽,便皺起眉來:“她們來做什麼?”
如今敬國公府已經是敬伯爵府了,雖則伯爵也是很高的爵位,可是這可是天子的岳家啊,皇后的外家,竟然給連降兩個爵位,一般人還真丟不起那個人。
如今家裡的女眷誥命都連累着給降了,男丁也不能入仕了,這算是把皇后這一脈給毀了。
是以如今敬伯爵府在這燕京城裡那真是一個灰頭土臉,除了個別依然想討好皇后的,沒人再敢和他家來往了。
聽說五姑娘的親事,原本提了一個的,結果因爲這事兒,活生生地給攪合沒了。
五姑娘再拖下去,眼看着都快十七了,估計也是急了。
惜晴提起那家人,也是不待見,眸中流露出鄙薄:“誰知道呢,或許是來求着什麼事兒的。”
蘇老夫人被這老祖宗磋磨了那麼些年,縱然如今她的誥命已經比那老祖宗高了,可是心裡依舊有些膽怯,一想起老祖宗,便記憶起那老正屋裡,靠在榻上那張陰沉刻薄的老臉。
此時聽到惜晴這麼說,頓時擰眉:“這老祖宗素日張揚慣了的,她也會來求人?”
惜晴聽了,卻是一笑:“我聽着二門外的婆子們講,說是老祖宗帶着大少奶奶,幾個人臉上可誠惶誠恐了,還對着婆子在那裡說話,說一定要行個方面,讓她們見上一面容王妃,還說是好些日子不見,也是掛念王妃。”
阿宴心中略一沉吟,多少明白,必然是有事相求。一時想着,自己到底是從敬伯爵府出來的,若是就這麼拒之門外,那老祖宗豁出去老臉鬧將起來,那明白事理的知道這老祖宗是個潑的,那不明白真相的,還得說自己當了容王妃就不認這個祖母呢!
是以當下她一笑,淡道:“既如此,那便請吧。”
她見這時辰,眼瞅着也是用膳的時候了,便笑道:“吩咐下去今日多加幾副碗筷,倒是不必加什麼菜,左右不是什麼外人,有什麼吃什麼就是了!”
纔不要因了這等人多費什麼銀兩呢,容王府隨便的一個菜,那就是幾兩銀子,雖說府裡不差這幾個銀子,可是銀錢也得花在該花的地方。
今日的顧宴,寧願拿着一百兩銀子一盆的海棠揪着玩只求讓母親一樂,也不願多花幾兩錢在那家人身上。
這邊傳下去後,阿宴和母親也不換什麼衣着,就這麼在那裡喝着茶,等着。
過了好半響,才聽到外面的動靜。再擡頭看時,卻見大少奶奶和五姑娘一左一右,就這麼攙扶着老祖宗進屋來了。
老祖宗如今比過年那會兒顯得更蒼老了,兩隻眼睛幾乎凹陷下去,臉上看着也沒什麼肉,顴骨鼓得特別高,鼻子跟個鷹似的凸着,乍一看之下倒有幾分蒼老的猙獰。
阿宴一見,便想起這老人家曾經的刻薄,心裡便有幾分厭煩。
不過想着在外人看來這到底是祖母,也就淡淡地道:“老祖宗近日身子可好?”
那大少奶奶一見了阿宴,忙陪笑着道:“託王妃的福,老祖宗這身子好着呢!”
說着時,她扶着老祖宗,就要上前見禮。
阿宴淡然地坐在那裡,雲淡風輕地道:“都是自家人,也莫要客氣,這禮就免了吧。”
話是這麼說,可是她卻是連動都沒動一下,一旁幾個丫鬟也都立在那裡,沒有一個人上前假意勸阻。
老祖宗見此,眸中閃過不悅,不過她到底是忍下,過來在大少奶奶的攙扶下實打實地行了禮。
行完禮,她有些氣喘吁吁。
阿宴笑着搖頭:“老祖宗實在是太客氣了,都說了不必行禮的,您看您這,這要是傳出去,外人反倒說我不懂禮。”
大少奶奶忙搖頭:“哪裡哪裡,這都是應該的。”
阿宴坐在椅子上,笑望着眼前的幾個人:“都坐吧。”
說着,吩咐一旁:“賜座。”
這話一出,一旁兩溜兒八個丫鬟就出來了,其中三個都拿了繡凳子,恭敬地擺放在那裡,也有的端了茶水瓜果的。
這些丫鬟都是穿着縹碧色裙子,那料子一看就是好的,外面尋常人家用不起的,又都是新做的,一個個長得也好看,就這麼訓練有素地擺放着各色物事,悄無聲息,畢恭畢敬。
一旁的五姑娘,此時瘦了許多,小臉兒巴掌大,下巴尖得厲害,只剩下一雙眼睛還算靈活。
她瞅着那些丫鬟們,頓時感到有些侷促,忍不住低頭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裙子。
雖說也是新做的,可是看着料子竟然不如這羣丫鬟們穿得好。
現在府裡事兒多,被罰了一萬兩銀子,入得少出得多,各項開支用度都開始節儉。再說了,她一個庶出的女兒,也沒人把她當回事。
五姑娘低着頭,眸子裡有些溼潤,最後擦了擦眼角,眼巴巴地看向阿宴,流露出一絲期盼。
這邊大少奶奶和老祖宗坐定了,老祖宗面上有幾絲尷尬,憋了半響,終於還是乾笑了聲,卻是對着阿宴道:“阿宴哪,你如今有了身子,我這坐祖母的也沒過來看看,今日恰好有時間,我便說過來瞧瞧你。你看,這還給你備了些衣物。”
這話一出,別說蘇老夫人,就是阿宴都愣住了。
這話簡直是不像曾經那個叫囂着要怎麼懲罰阿宴的老祖宗說出的話啊!
上次朝賀的時候遇到,那老祖宗還橫得很呢,不曾想現在竟然開始用這麼討好的聲音和自己說話。雖然那語氣裡依然有幾分咬牙切齒的生硬,可是她確實是在討好自己。
阿宴心中嘲諷地一笑,想着這世間原本如此,你走高了,別人求着你,你走低了,別人踩着你。
她倒是也沒那心思在這個時候去將這一家子嘲笑一番,不過是打定主意,也不能讓她們從這裡討了便宜去罷了。
當下她依舊是笑着,可是那笑裡,卻是滿滿的疏離:“府裡倒是不缺這個衣服,有些是自己做的,有些是宮裡賞下來的,不過既然老祖宗帶來了,那便放着吧。”
大少奶奶聽這衣服,頓時明白阿宴必然是記着以前的事兒呢,當下她就熱絡地笑着,開始和阿宴攀談,又對着蘇老夫人問東問西噓寒問暖。
老祖宗平日在府裡稱王稱霸慣了的,此時要她討好阿宴,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不過大少奶奶說什麼,她就附和着。
說了這麼半響,也到了用膳的時候了。
阿宴淡聲笑道:“今日時候不走了,留在府裡用過膳再走吧。”
大少奶奶一聽這話,頓時眼前一亮,笑着道:“既如此,那就先謝過王妃了。”
說話間,一行人來到了花廳。
花廳裡,十數個丫鬟們正有條不紊地擺着各色膳食。
大少奶奶打量着這花廳,卻見花廳角落擺着金絲檀木的小桌子,桌子上爐鈞青金藍八楞弦紋瓶,瓶上插着時令的花兒。
正中一個紅木大桌,上面已經擺好了各種碗碟,每個碗碟都看着不是凡品,都是依據菜色而搭配。
大少奶奶只看了一眼,便覺出這裡雖則看似簡樸,但其實處處都是皇家氣度。
她眸子裡忽然就那麼一紅,一時想着,十年前她來這府裡時,她還是貴客呢,那時候這王府還是皇后娘娘住着。
不曾想,十年間,物是人非,府裡連皇后娘娘都得罪了!
她勉強笑了下,對着阿宴笑道:“阿宴,今日個實在是攪擾你了。”
這邊老祖宗已經落座了,她坐下後,便打量着那飯菜,開始指點江山:“這個菜是五香鱖魚吧?這個做起來看似簡單,卻是要費大力氣的,光是備料就要半天功夫呢!”
正說着時,又看到丫鬟上了一個纏枝青絲大盤,盤子裡熱氣騰騰的深紅色湯汁,上面零星浮着魚翅和猴頭菇。
她頓時嘆氣:“哎呦,這不是猴頭蘑扒魚翅麼!”
五姑娘坐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不說話。
大少奶奶從旁看着阿宴臉色,雖則阿宴不吭聲,不過她也頗覺得尷尬,忙拉了下老祖宗的衣角,想着她別在這裡大肆評價了。
誰知道老祖宗見了這些菜色,不免感慨,憋了這半響的話終於開始往外倒了:“你們這些人年輕,自然是不懂的,這幾個菜看着普通,可這都是宮中的御膳,那一個個坐起來可不簡單,外人坐着,只能學個樣子,遠沒有宮裡的御廚做得地道!”
蘇老夫人原本是對這老祖宗有些反感的,是以一直從旁也不怎麼說話,如今聽着她開始大放厥詞,終於忍不住:“府裡的廚子,這還是容王殿下從宮裡帶過來的,自然是做得地道的。”
老祖宗聽了,一雙渾濁的老眼浮現出詫異和不敢置信:“這是宮裡的御廚做的?那可真是不簡單啊!”
這說話間,她就有些酸溜溜的。
不過一時她又有些寬慰:“阿宴啊,也難爲你了,如今我來了,你知道我愛個新鮮味道,竟然特特地命人做了這些菜!”
阿宴聽了這話,輕輕地品着一盞香茗,淡淡地道:“這個倒是老祖宗多想了,不過是些尋常菜色罷了。”
惜晴從旁,也笑着,輕描淡寫地插了一句嘴:“這些都是王妃日常吃慣的,都吃得有些膩歪了,前些日子還說,要命那御廚多換幾個花樣。”
這話一出,老祖宗整張臉都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