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兩人已經漸趨固定的交往節奏,于思平和她在有矛盾衝突以後,含光是絕對不會主動聯繫他的,事實上,她一直就很少主動聯繫他,更幾乎沒有發短信傾訴過相思之情什麼的,現在回頭想想,這應該也算是個滿明顯的破綻。——不過,話說回來了,這也是因爲很多時候于思平都處於無法聯繫上的狀態裡。
今天倒是沒有不接電話,只是于思平接起來以後沒有馬上開口,含光都能透過電話想象到他在那頭的些微詫異,也不知爲什麼,從她奪門而出起,一直以來都是紛紛亂亂的心情此刻忽然澄清了下來,她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直截了當地說,“我現在在韋姐姐家裡。”
于思平嗯了一聲,沒有多餘的評論,把發揮的空間讓給了含光。含光也就沒有客氣,繼續往下說道,“基本上,我已經知道我真正的身世了,現在權大哥和韋姐姐都以爲你想要操縱我的婚事,在適當的時刻曝光我的身世,從中牟利。你應該知道,這和悠遊的利益完全不符合,韋姐姐不會讓這件事發生。”
她頓了頓,又道,“悠遊現在代表的商業利益有多巨大,你心裡應該有數,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這件事現在已經由不得我控制了,權大哥……一直在爲你說話,不過,他們都以爲你代表了權族內部的利益,近期他肯定會回權族想要找到你背後的靠山和指使人,你的僞裝身份,應該會在近期內暴露。”
她可以說是狠狠地擺了于思平一道,幾乎是摧毀了他安身立命的許多籌碼,甚至可說是逼得他無法在現代立足也不爲過,但含光現在卻毫無報復的快感,只有淡淡的恐慌——她……不能說她不恨于思平,她不想于思平離開她的生活,但她也絕對不希望于思平因她而死。
“我已經知道我的身世了,當然也就明白了你在歐洲玩的把戲。”她繼續往下說,讓自己別去解讀電話那頭的沉默。“你和懷特建築的那個網絡,有多少是建立在這番誤會上的,我也不想去過問,反正,你要知道這一套玩不久,你得早些抽身就好了。我不想你有天起來,發現自己被人用槍指着,連逃脫的希望都沒有。”
她一直竭力維持聲音的平靜和冷酷,但在於思平開口以後,她有些動搖——拋去了可以迷惑人的外表,于思平的聲音幾乎把他的性格暴露無遺,透過電氣傳來的聲調平穩而銳利,好像要毫不留情地一路切到她心底。
“既然這一切變故都是你帶來的,那你又何必要特地來電警告我呢?”他問,好像含光剛纔說的事毫無嚴重性一樣,“如果沒有你的配合,他們兩人可能做不出那樣的推理吧?這,不就是你的目的嗎?”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我在這件事裡起的作用。”含光幾乎是有些惡狠狠地說,“反正你不也早看透我了,我從來都不是成大事的材料。”
是,她很清楚她現在在做什麼,剛纔覺得沒有回頭路的人是她,現在又開始打電話警告于思平的人也是她。她沒什麼好爲自己辯解的,只是繼續道,“反正,你現在也很明白局勢了。我……的建議是,儘量找關係糊弄過去,對韋姐姐和權大哥做出保證,別再干涉我的生活,如果可以的話,離開秦國不回來。你要肯做這樣的承諾,我會在韋姐姐跟前說些好話,儘量保你無事。”
“聽你的意思。”于思平看似毫無情緒波動,“韋鳳飛應該是想要搞掉我了?你應該沒想到她會做出這麼過激的決定,所以也改變了立場?”
差不多吧,含光不置可否,“人爲財死、鳥爲食亡,爲了錢,很多人都能做很多事……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
一旦確認韋鳳飛和他追求的女人沒有關係以後,于思平對她真是再沒有任何特殊,對於她想殺他的事,他不過是滿不在意地長出了一口氣,反而繼續追問道,“那你呢?你想要我怎麼樣?如你所說的,離開秦國,永遠不再回來?”
他說得好像他真的會認真考慮,好像他已經在認真考慮一樣。這——這樣的永別忽然變得非常真實,幾乎讓含光難以承受,她握着電話深吸了一口氣,“你現在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不論是韋姐姐的勢力還是權大哥那邊的行動,你都無法影響——”
于思平打斷了她的話,他有些不耐煩。“這我當然知道,不然你也不會給我打電話,你不就是希望我明白局勢以後知難而退嗎?要不是你肯定我沒法威脅到他們兩個,你還未必會打這通電話呢……我明白,你不想我死,局勢到現在,你也無法控制。可能剛纔你去找韋鳳飛只是想訴苦,但事態超出控制……搞砸事情,本來就是你的天賦,這我也不吃驚。楊善禮,我現在只想問你,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我走?”
他是可以走的,含光忽然意識到,他隨時都可以走,他——他留在這裡,其實只是因爲她,起碼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爲了她。
只要她說一句話,正面承認下來,這是她的願望,于思平就會走,真的走,這一次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她終究不是他的意中人,雖然他想要得到她,但卻從不會有那樣一而再再而三,即使受了重傷也要回去的決心。
“我……”她說,無數種情緒,心酸、妒忌、解脫、不捨……全都涌上心頭,那種熟悉的,肉.體上的強烈心痛又回到了她身上,她覺得自己像是得了一種疾病,這世界上有這麼多男人,而她卻選了最不合適的一個來着迷。
“我……”她又試着要說,可那句話始終無法出口,不知不覺間,含光的眼淚已經順着腮邊流了下來,她幾乎是憤怒地輕喊,“你……你就不能……你就走吧!爲什麼一定要我說出來!”
“你希望我走……”于思平說,可不知爲什麼,他的語調裡沒有失落和傷心,反而多了一點滿足,一點溫柔,他的態度變了,從剛纔的平穩銳利,變做了現在的低柔,“爲什麼?”
“因爲你對我沒有一點好處。”含光忍住抽泣,卻不太成功,她重複了一遍,“權季青,你對我沒有一點好處。”
于思平的態度就更加從容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幾乎是柔情地說,“唉,五姐……”
這聲音裡有些勝利者的優越感,但更多的還是沁人心脾的暖意,含光握着嘴努力讓自己別再這麼發瘋地脆弱了,她沒有回話,于思平也不介意,他說,“現在已經兩點多了,你該睡了,乖,別太擔心,躺下來,閉上眼,去睡吧。”
“我怎麼可能……”含光反而和他槓上了,“你別迴避問題,我和你說——”
“唉,不就是麥登夫人和權家的那點事嗎?”于思平在電話那頭笑了,他的語氣還是很低柔,但卻把含光的睡意在眨眼間就驅散得無影無蹤(如果還有的話),“你男人連這點事情都搞不定,還能辦成什麼事?睡吧,乖,別想太多了,我保證,這件事不會再給你帶來什麼煩惱的。”
現在就算是他忽然間幻影移形到她面前,都不會讓含光更加吃驚了,她瞪着電話,簡直說不出話來——于思平剛纔說的,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