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一夜都沒睡好,含光雖然十分疲憊,但醒得也很早,她醒來的時候于思平還熟睡不休,護工在外頭的會客室裡假寐打盹,含光拿了病牀前的日誌看了一下,雖然護士的書法龍飛鳳舞,但看起來,于思平夜裡並未醒來過,這也是麻醉後的自然現象。
看了看時間,才五點多一點,想要再休息卻也沒了睡意,含光去盥洗室裡稍微梳洗了一下,盤算着是不是要去哪裡吃個早飯時,護士又一次進來換掛瓶,看到含光醒來,便笑道,“病人應該一會就會醒了,你們記得及時給他倒一下尿袋。還有如果想喝水的話,不能直接喂,拿棉籤沾着潤一下就行了,要麼就直接來叫我們也好。”
含光臉紅了一下,趕快把護工叫醒,讓他去忙活這些,因是高等病房,護士服務態度自然也不錯,幫着護工一道忙活了起來,她自己迴避出去了,等到回來以後過上一會,于思平果然悠悠轉醒,他才動彈了一下,便發出了不快的低吟,嗚嗚嚕嚕的,聲音悶着還有點含糊。
雖然知道他的昏睡只是藥物作用,但含光看到他醒來,心裡還是一鬆,她走到于思平身邊道,“你現在在醫院呢——別動了,背上受傷了,當然只能趴着。”
于思平看來是很快就清醒過來了,聽了含光的話,他馬上停止掙扎,倒讓含光失去了訓斥他的機會,正好護士這邊也忙詢問了一些渴不渴難受不難受,背後有沒有知覺,腿部能不能動彈之類的問題,于思平均一一回答,還揚了揚小腿,這邊忙活了一陣,等她問完以後,護工的事情也做完了,當下都是知趣地出去,給他倆留下了空間。
含光在牀邊蹲了下來——現在要和于思平平視,只能這麼深情了,很小聲地問,“你怎麼又回來了——在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于思平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反問,“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含光雖無奈,卻也只能把事情說了一遍,又道,“你應該懂得一會該怎麼說吧?麻醉沒把你弄傻吧?”
于思平很辛苦地白了她一眼,畢竟俯躺着,做表情都不方便,含光也不理會,緊接着就問道,“你在那邊到底怎麼了?怎麼這麼快就——”
于思平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很艱難地吐出三個字。
“我、餓、了。”
含光沒有辦法,只好又出去找護士,問他何時能吃東西,結果護士還很吃驚,“這麼快就餓了?那恢復得很不錯啊!我們有些病人,都根本沒有食慾的。”
當然現在是不能吃的,具體何時可以吃什麼,還得看主治醫生的囑咐,主治醫生早上十點會來查房,在屋裡等這也就是了。含光聽說了,又問了問早飯在哪吃,得知可以直接訂餐,又或者去食堂吃,便回去找于思平,結果於思平已經閉眼又睡着了,也不知道是真睡還是假寐。
她正打算去吃早飯,李年已經把電話打過來了,她說自己會給含光帶替換的衣服還有早飯過來,已經在路上了云云。含光便趕忙收拾了一下病房,果然過了一會,李年就推門而入,身後還跟着楊老師。
“早點過來不堵車!”她說,“還有幾個朋友可能一會也來。”
幾人說了一下這一夜的情況,知道于思平醒來並且說了餓,大家都比較高興,李年把洗漱包都給含光帶來了,她進盥洗室整理了一下儀容,出來時于思平也已醒來,用十分恰到好處的虛弱語氣,回答着李年和楊老師的關心。
“……對,現在都想不起來了,就覺得好像一路是有人跟蹤。”
“那麼大的雨,我們那附近又很多閃電,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就覺得好像有人在背後,不知道想做什麼,生了點警覺,想拉着含光快點走……結果就成這樣了。”
他還自己把疑問提出來,“我就奇怪啊,聽說我受的是刀傷,這都什麼時代了,怎麼不帶把槍?”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還是李年幫他解惑,“北京的槍支管控還是很嚴厲的,基本很少有私槍在外頭,估計也是怕槍聲太刺耳吧……”
她和楊老師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沒再問下去,而是轉而關心起于思平的傷勢恢復情況來,含光吃完早飯,坐在一邊也和老師師母閒聊幾句,又說到警察辦案的事情,很快就到了醫生查房時間,昨晚的權醫師在一羣實習生的簇擁下翩然而入,衝含光欣然一笑,道,“聽說病人的恢復情況很不錯啊。”
他正是三十歲上下年紀,儒雅俊美,風姿寫意,頭髮修得很短,穿着一身白大褂,實在說不出的清爽合襯,又有種難言的禁慾感,更增魅力。不過含光對這樣衝擊性的美貌也有了些免疫力——畢竟這是一張挺熟悉的臉,雖然氣質不同,但長相還是相似的。她沒像李年那樣看呆了去,而是說道,“好像是不錯!謝謝權醫師的妙手仁心了!”
說着,便刀了于思平一眼,喝道,“於叔叔,你的救命恩人來看你了。”
于思平由於只能趴着,所以還沒什麼反應,倒是旁邊的實習醫生叮囑道,“不許擡頭啊,不要牽動背部肌肉。”
他似乎是權醫師的副手,躥前幾步,很恭敬地把記錄板摘下來,送到了權醫師手邊,權醫師拿下來看了,便點了點頭,走到于思平牀邊蹲下,道,“你——”
話纔出口,他忽然就是一怔,竟是咦了一聲,英挺眉頭擰在了一起,“你——”
于思平……抱歉,還是沒什麼反應,一個背部不能動,面部被遮擋的男人是不會有任何表情和肢體語言的。
“你認識我嗎?”但他終究還是開口說話了,語氣反而還風輕雲淡,連含光都聽不出什麼不對,也讓她不禁暗暗佩服起了于思平的城府。反正如果是她的話,現在是絕對做不到如此若無其事的。
“我……該認識你嗎?”權醫師的語氣有點不肯定,含光幾乎都能看出他的心理活動了:他們倆長得的確很像,而且大家大族嘛,如果關係疏遠一點的分支的話,也很容易出現親戚對面不相識的情況。于思平雖然不姓權,但難保他不是權家人,而且這裡是秦國,又不是權家的大本營魯國……
“我想你應該不認識。”于思平說,“你說是不是?”
他的語氣似乎富有一些暗示,權醫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應該是?”
“那就是不認識了。”于思平安然道,“我叫于思平,不知醫生怎麼稱呼?”
“權寅,”權醫師的眉頭還是皺着的,“於先生,你不是秦國——”
他話還沒出口,于思平就道,“寅,好名字,權醫師屬虎的?”
現在是瞎子都能看出來他倆不對勁了,含光忽然發覺李年和楊老師面上都有恍然之色,她猛地發覺,在外人看來,這完全可能是權醫師想要相認,或者說困惑于于思平來秦國的目的,而於思平不想讓他問完的局面。當然了,他倆彼此認識卻又假裝不認識這點,在李年等人看來,是如此的‘昭然若揭’。
有意無意地,在自己的身份和來意被‘發現’以後,于思平已經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十分顯赫的出身,而且還是短時間內絕不會露出破綻的那種——即使李年去問權醫師,權醫師的所有否認,也都會被當成他對於思平的配合。
當然啦,根據原有的推論,含光身上,立刻也就貼了一層金光了——她都可以感覺到楊老師等人的思緒了:原來,她還是海那邊似乎比較高大上的權傢俬生女啊。
因爲已被玩壞,所以現在也沒啥情緒,含光就很冷靜地看着眼前這一幕,權醫師發問受挫,也就不問了,轉而道,“我聽說你已經餓了——你現在還不能吃飯,不過恢復情況不錯,腿再動動我看看?只是右小腿,不要牽動你受傷的背肌。”
于思平依言而行,權醫師又在他身上按了一會,便宣佈道,“你的情況比我想得要好很多,脊髓完全沒有問題,我會把你轉交到正常的外科醫師那裡——於……先生,不論你來秦國做什麼,都祝你好運。”
他又疑慮重重地掃了含光一眼,才帶人出了病房。
于思平伏在枕上,不言不動似乎正在假寐,李年和楊老師都有幾分震驚地瞪着含光,含光呢……
她現在終於開始一點一滴地感到了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