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人依舊當她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退親這樣的羞辱,難道就憑他不輕不重的幾句話,就可以抹殺麼?
他以爲只要他微微彎下他高貴的頭顱,她就要上趕着接受麼?
寧無雙挺直脊樑立於南宮揚的面前,用紅豔豔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他,忽然伸手撈過一杯茶,揚手,將杯中的茶水潑在南宮揚的腳邊,水花濺落一地,勾芡出淺淺的水流。
她仰頭:“覆水難收!王爺,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你身爲皇家王爺,怎麼能朝令夕改?咱們的婚約既然已經退了,就再沒有迴旋的餘地,我絕不會讓世人瞧輕了寧家的女兒。”
她在衆目睽睽之下立下誓言,再和他恢復婚約,算怎麼回事?成全了他的名聲,那世人會怎麼看她?
南宮揚眉頭淺皺,實在不喜歡寧無雙拿他的身份做文章,想要喝斥她一句,卻見她雙目紅腫,似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般,到了嘴邊的喝斥變成了勸慰:“雙妹妹,你知道我母妃一向喜歡你,她昨兒個說了,若是我不能挽回婚約,她就求父皇爲我們兩指婚。”
哄騙不行,居然變成威脅!
“好馬不吃回頭草,就是皇上下旨,我也不會回頭的。”寧無雙面色冷漠的說道。
“你敢抗旨不尊麼?是太大膽了!”南宮揚覺得寧無雙不過是個氣話,抗旨不尊那可是要砍頭的大罪。
“是的,我的膽子一向就很大!”寧無雙的面色依舊是出人意料地平靜。
前世,南宮揚在她心中完美無缺,是天地一般高大的存在,這一世,眼前的人沒變,依舊是能屈能伸,野心勃勃,爲了上位,一樣願意做出犧牲,哪怕是婚姻!
但是,她不是前世那個傻傻的女子了,她再不願意與他有絲毫的糾纏,因爲他太瞭解這個男人的薄情寡義,手段陰毒,爲達目的不折手段。
這樣的人,夠毒、夠狠、也足夠的翻臉無情,她纔不要做他的踏腳石,重活一世,她絕不會再傻了。
二人四目相對,幾乎瞬間的功夫,彼此的眼中都閃着深幽難辨的光芒。
“寧老夫人、寧侯爺,不知道我可否能與雙妹妹說兩句話?”南宮揚收回目光,含笑謙虛的說道。
寧老夫人和寧德海相互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寧無雙一眼,寧老夫人微微沉吟了一下,道:“雙兒,既然王爺一心想和你聊聊,你就陪王爺說兩句吧!”
寧無雙瞳孔緊縮,隨後點了點頭,冷冷的瞥了南宮揚一眼:“既然如此,王爺跟我來!”
寧無雙領了南宮揚去了後院空曠處的亭子,眼界開闊,兩個丫頭各守着進退的路口,若是有什麼人過來,一眼就能看見,而且如此曠闊之處,遠處又有丫頭守着,就是傳揚出去,對她的名聲沒有什麼損傷。
“王爺還有什麼話要說?”寧無雙揚眉,事到如今,彼此就差撕破臉了,還有什麼廢話說得。
“秋高氣爽,登高遠眺,寧侯府的景緻着實精緻……”南宮揚並不回答,只是微笑着看向遠處。
“王爺若是沒話可說,那我就告辭了。”她沒時間跟渣男廢話。
南宮揚看着眼前花朵般的少女,那紅豔豔的眼眶,低聲道:“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去幫你出氣!”
他發現自己迫切的想要討好眼前這個容貌清麗神情淡漠的少女,她的風姿依舊,但眉眼之間再也沒有以往看向他的柔情。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南宮揚以往總是厭煩寧無雙脈脈含情,此時才知道往日纏綿悱惻的目光是多麼的動人心絃。
寧無雙微微一愣,他如此大費周章的,難道就是要問這麼一句沒有意義的話?
“非親非故的,就不勞煩王爺了!既然王爺沒什麼重要的事情,那我先告退了。”
寧無雙見他廢話連篇,退開一步,轉身就要離去。
這時,她的手臂一緊,已經被南宮揚握住。
他垂眸看她,眼裡透着回憶的光芒,柔聲道:“雙妹妹,你看那棵玉蘭樹,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你,你小小的人兒,騎在玉蘭樹的枝椏上,一臉要哭又不敢哭的模樣……你膽子小,不敢下來,是我找了架梯子將你接了下來……後來我來寧府,總是會在這玉蘭樹下碰到你……”
南宮揚說的柔情萬千,寧無雙卻聽得痠痛難受。
是啊,他們第一次見面,的確就是在後院的玉蘭樹下,當時她和寧無雲、寧無波玩捉迷藏。
那一局,是寧無波坐莊尋她們,寧無雲將她哄着爬到樹上,她很害怕,不敢爬樹,卻又經不起寧無雲的激將法,還是戰戰兢兢的爬了上去……寧無波找了兩圈都沒找到她們,無奈的離開……
藏在另一棵樹上的寧無雲利索的跳了下來,徑自離開,彷彿忘了還有她這個人。
她蹲在樹上,不敢下來,眼看着太陽快落下來了,玉蘭樹的葉子毛茸茸的,還有肉肉的蟲子在上面爬來爬去的,有一條毛毛蟲往她的裙襬爬去……她當時嚇的連哭都不會了……就想着直接閉上眼睛跳下去,寧願死了殘了,也不願意被蟲子爬。
她剛剛閉上眼睛,下面就有人叫了一聲‘喂’,問‘天都快晚了,你怎麼在樹上啊?’,男孩的聲音,像是小溪中的泉水,清澈悅耳,寧無雙睜開眼睛,就看見站在樹下的小小少年,正仰頭看着她,他烏髮光滑,如同上等綢緞,面容俊美瑩潤如玉,眼睛明亮如星辰,她幾乎看呆了……他笑吟吟的讓小廝搬了梯子,將她接了下來……
以後他時常來寧府,他們經常在玉蘭樹下碰見,她知道他就是自己指腹爲婚的未婚夫,再加上張氏和寧無雲時常在她的耳邊訴說他的好,自小心中就認定了他……
如今想來,只怕記憶中的純淨都不在了,什麼少年救美,根本就是有心人的算計,也只有當初傻傻的自己沒能看明白。
寧無雙曬笑,卻見南宮揚語氣惆悵的說道:“雙妹妹,禰說,那個總在玉蘭樹下陪着我的人去了哪裡?我怎麼就將那純真的人給弄丟了?”
竟然還打起了感情牌!
寧無雙勾脣無聲冷笑,用力掙扎一下,沒能掙脫南宮揚抓牢她的手。
她垂頭,在璀璨的陽光下,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然後冷冷的,慢慢的說道:“前程往事不可追,眼睛長在前面,所以做人要向前看!”
這話,是曾經自己求着他留下自己,莫要送去水月庵時,他說出來的話,今日正好原封不動的還給他。
金色微紅的光芒,投在寧無雙的眼底,昏昏然的,淺淺的紅,像是那日雲幽和綠腰被打得滿身是血的嚥氣,然後被拖了下去——一路刺眼的紅。
那一刻,她悔極了與他相逢,在心中恨聲,若是再有來生,她再不願與他相遇,可天不如人所願,重來一次,卻無法改變相遇的命運。
記憶因爲無法抹去……所以疼痛!而這個男人居然一臉沉醉的回憶他們錯誤的相遇。
“回憶很美,怎麼能輕易的忘記……”
南宮揚的微笑因爲寧無雙的冷漠也帶了一絲冷淡:“衝動退親是我不對,今日我奉母妃之名求和,你又何必端着架子不放?”
“你求和,難道我就得一定接受嗎?”寧無雙挑眉輕蔑冷笑:“王爺不會忘了我在鳳凰樓的誓言?出爾反爾的事情,我沒有王爺這般厲害,做不來!”
南宮揚不惱,哈哈大笑,笑聲清涼,驚的玉蘭樹間的鳥雀翻飛:“你現在倒是牙尖嘴利!雙妹妹,如果之前你像現在這般對我……這般面對世人……”他頓了一下,拉緊她的手:“我又怎麼會鬧着退親?”
敢情他退親,又是她的錯!南宮揚他總有法子將錯推到別人的身上,還一副言辭誠懇,讓人心甘情願的相信。
寧無雙狠狠地甩着他的手,嗤笑:“王爺,若是可以,我真想送你一把尺!”
南宮揚一愣,隨即面上漲紅了起來,再也無法僞裝平靜,怒喝:“寧無雙,你莫要太過分!今日只是知會你一聲,這婚約,你是否願意,都不會改變。你若是願意,咱們就歡歡喜喜的續前緣,你若是不願意,那就等着賜婚的聖旨。”
“我不願意,就是賜婚的聖旨來了,我也不願意!”她那張含着怒紅的小臉上,滿是憤怒。
但聽她一字一句地狠聲道:“南宮揚,我絕對不會嫁你,這輩子不會,下輩子也不會,你私死心吧!!”
若是他真的將她逼入死角,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到時候將娘安置好了,她怕個熊!
四目交匯,南宮揚彷彿置身在冰冷黝黑的寒潭中,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目光浮起一抹肅殺之意。
她眼中的殺氣,那麼的真實,她是真的想要殺了他!
寧無雙又瞪了面色鐵青的南宮揚一眼,冷哼一聲,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南宮揚目光冷肅的盯着寧無雙的背影,心中的怒氣隨着她離去的步伐,不知道怎麼的心中如重石壓着般透不過氣來。
他垂下眸子,看着略顯潮溼腳面,
水的熱氣全無,水漬漸冷。
無言地訴說一場覆水難收的悲情故事。